第58節(jié)
“哪有這事,不過在你身邊久了,學(xué)了一些而已。” 坐了一會兒,一個侍兒過來傳話:“客人們似乎玩得很盡興了。” “知道了,這就去?!?/br> 薛令姜起身,望向月牙兒:“要不你也去瞧瞧?” “我去了你反倒不自在,你只管上去招待客人,我自己在這里坐一會兒就好?!?/br> 才上臺階,便漸聞笑語。 只見長案之上,果然已經(jīng)擺出了一些點心了。 見了薛令姜,程小妹過來,牽著她的手去瞧,語氣很驕傲:“你沒來時,我們自己看了一圈,這點心做的最好的,還是我們媛兒。” 她做的是一道玉帶糕,小小巧巧,面皮瑩白透亮。這是以糯米為原料,一層糯米、一層黑芝麻白糖夾心,切開來看內(nèi)外層的顏色分明,很好看。 薛令姜吃了一口軟糯適宜,甜味得當(dāng),果然不錯。 她笑著說:“這玉帶糕做的的確很好。絮因,將獎品拿過來?!?/br> 絮因應(yīng)了一聲,拿過來一個小托盤,上頭蓋著一張錦帕。拿開錦帕,竟然是一個刺繡的小手提包,以瓔珞為原型做了個鏈子,方便拿。 “不是什么名貴東西,但勝在好看實用,便贈予姑娘。” “多謝。”秦媛頷首示意。 倒是程小妹很好奇,將那個繡花手提包拿過來反復(fù)瞧,又反復(fù)看了看:“這里外層布料的顏色,同繡花的樣式原來是不同的?!?/br> 其他閨秀也湊過來,去看那個小小的繡花手提包。 這個時候,侍兒們便抬著一兩張低矮的圓桌過來,上邊放著各色茶點。 看著品味繁多的各色點心,剛才吃飽的肚子仿佛又留有余地了。 等到月至中天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吃的小肚子圓鼓鼓的下船去。 程小妹玩的最是盡興,方才和人行酒令,吃了好幾杯酒,臉頰紅撲撲的。秦媛怕她醉,便過來看著她喝了兩杯茶。 兩人正要下船,薛令姜卻過來請她們留步片刻,說了一件事。 “不知道秦姑娘的玉帶糕,愿不愿意在我們糕點店里出售呢?” 她柔聲細語的解釋著來龍去脈:“我原來也是在富貴人家長大的。知道后宅的姑娘、娘子們都各自有各自的拿手點心。有好些外頭店子里賣的吃食都不能比。奈何咱們女兒家生來就養(yǎng)在深閨,就是有拿手好菜,知道的人也不過是自己的家人、夫婿而已。倒真有幾分明珠暗投的意思。他說請姑娘愿意可以將這一袋糕的做法教給我們,在我們的糕點店里出售。所有盈利,五五對分。且這糕點,也會冠上姑娘的姓名。” “就如同牡丹花名種一般,世人皆知‘姚黃’是姓姚的人培育出來的,‘魏紫’是姓魏的人培育出來的。若有機緣,姑娘的名號也能同這‘姚黃魏紫’一般流傳于后世,不依靠夫婿,不依靠子嗣,只是憑自己的手藝。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程小妹眼前一亮,稱贊道:“這個好,只可恨我的手藝不夠出眾,沒有什么做很出彩的點心,我這一回去一定好好研究?!?/br> “自然可以,無論什么時候來‘湘夫人’家吃飯,我今日說的話依舊作數(shù)的?!毖α罱蚯劓拢骸安恢媚镆庀氯绾??” 秦媛眉間若蹙,好一會兒,才說:“此時還需與家人商量之后才能有答復(fù)。” “應(yīng)當(dāng)?shù)??!毖α罱c點頭,送她兩人下船。 整個夏日,世家貴女的圈子里,都有一個流行的話題:“你去‘湘夫人家’吃飯了么?” 起先拿著這話作為談資的,都是一些較年輕的姑娘小姐。等她們從“湘夫人家”吃過飯回來,便纏著自家的娘親奶奶,想帶著她們一道去“湘夫人家”吃席。 “那‘湘夫人家’可漂亮了,地方寬敞、又清爽,夏月乘涼,再沒有比那兒更好的地方了?!?/br> “在她們家吃席,若能做帶過去一些拿手點心,還能有好禮相贈呢。奶奶的手藝可算是沒話說,一定能叫她們折服。” “她們家的菜肴,實在是樣式又多又好吃。鮮得我舌頭差點沒掉下來。” “聽說秦姑娘的那道‘玉帶糕’放在杏花糕點店里寄賣,賣了好多錢呢?,F(xiàn)在全城的人家都知道,秦家的姑娘廚藝極好,她日后一定能尋到個好夫婿?!?/br> …… 第一次聽說這話,那些深宅大院的太太們還沒當(dāng)回事。后來女兒說了幾回,便叫人去打聽,想著要是合適就讓家里女孩兒去吃一回。這一問才知道,就吃一回杏花船宴,竟然有那么多名堂。先是價格,一頓船席吃下來,最少也得要十兩銀子,換在同樣以貴出名的樓外樓,足足可以吃兩三餐山珍海味了。若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尋常人家還真真吃不起。 就是家里不在乎這一點錢,想要吃杏花船宴的,還有一關(guān)要過——預(yù)定席位。本來才剛開業(yè),七月的船宴位置就所剩無幾了,如今這些去吃了席的新客回去一說,餐位更是緊俏。不知要幾多時才能空出餐位來。 有些太太心里就打了退堂鼓,同女兒說不去吃了罷。 誰知她們的丈夫兒子回來,也說想去杏花船宴吃飯。畢竟,人家請了你去吃這么貴重的船宴,你也不好意不請回去不是。 一旦去吃了,又是老客帶新客的循環(huán)。 …… 口口相傳,想要訂到杏花船宴的席位,少說要提前一個月。 甚至有不少客人向他們抱怨,為什么不多買幾條畫舫?或者允許幾桌人同時在畫舫上吃? 不管怎么說,杏花船宴的口碑,已經(jīng)在富貴人家之間樹立起來了。 在一開始的時候,月牙兒每天都會到幾條畫舫上去檢查。等她確認薛令姜做事的確很認真,也很負責(zé)之后,去的次數(shù)便少了些。 但因為薛令姜每周都會給她呈來杏花船宴周報,所以月牙兒對于杏花船宴的情況也算是了若指掌。 賬房先生核對過數(shù)目之后,同月牙兒稟報:“兩條畫舫都很賺錢,不過說起來,‘湘君家’比‘湘夫人家’的盈利要多些?!?/br> 月牙兒手托一盞奶蓋茶,白瀲瀲如雪花一般的奶油飄浮在紅茶之上,很香。她低頭飲了一口,笑道:“怎么如今都叫‘湘君家’、‘湘夫人家’了,倒也挺接地氣的?!?/br> 她接過賬本來看了一會兒,說:“倒也不意外,畢竟男子的酒水費比女子要多?!?/br> 賬房先生提醒道:“雖然從數(shù)目上看,盈利額是有差距。但是如果要算上糕點店那邊的進項,兩者實際上是持平,甚至‘湘夫人家’還隱隱有反超‘湘君家’的趨勢?!?/br> 聽他這樣說,月牙兒拿過杏花糕點店的賬本,仔細看。這個讓名門閨秀寄賣拿手點心的念頭,原本是受了薛令姜的啟發(fā)。她定下五五分成的盈利規(guī)矩時,主要考慮的倒不是賺錢,而是拓寬杏花糕點店的品種,提示知名度,順便刷一刷名氣。她還存了一份私心,想給這些養(yǎng)在深閨的女孩子打造一個展示手藝的平臺。 原本以為至多是有些薄利,畢竟原料費、人工費全是杏花館一力承當(dāng),真要計較起來,五五分成的杏花館賺不了什么。 可沒想到扣去成本之后,倒還真有些賺頭。 送走賬房先生,杏花館也打了烊。 月牙兒在檐下放了把椅子,手里拿了把蒲扇趕蚊子,仰頭望見牽??椗?。 望著這星星,她不知怎的想起了勉哥兒。 這個時候,他在做什么呢? 前一陣子忙著杏花船宴,月牙兒連去吳家吃飯的功夫都沒有,只是偶爾托人給他送去一些時令點心和她忙里偷閑時寫的信箋。 如今閑下來,因為吳勉鄉(xiāng)試在即,月牙兒怕他分心,也不敢去尋他。 明明住的不遠,卻要以信傳語。倒真真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br> 第67章 過橋米線 夜色涼如水。 寫完一篇八股文, 吳勉推開房門,只見滿天星辰。 他不看星星,看月亮。 可望了許久, 只尋著一抹淡月痕,這時吳勉才想起, 此時已是月末,只能瞧見下弦月。 閉門讀書這些日, 他幾乎忘了時辰, 也是有趣。 他步入庭中,獨自望了一會兒夜空。 身后有衣料窸窣, 是吳伯,手里拿著一盞油燈,披著外衣:“書念完了,餓不餓?” 吳勉還沒來得及說話,吳伯便自顧自的說:“月牙兒白天使人送了一種新點心來, 我給你拿來?!?/br> 父子二人搬來兩把竹椅,一個小竹臺, 就在檐下坐。秋天的夜, 很涼爽,吳伯趁吳勉搬桌子的時候, 拿來一件披風(fēng),要他披上。 “馬上就要進貢院了,這緊要關(guān)頭,可千萬不能生病?!?/br> 吳勉只好又加了一件衣裳, 這才把食盒抱過來。 打開一開,里面放著兩層小缽缽,上下倒扣,拿下一個看,原來是一種清澈透明的點心,還能看清楚里面的果子。 “說是叫缽仔糕,杏花糕點鋪就要上的新品,看著挺新鮮。”吳伯解釋道,抽了一根短竹簽,往缽中一戳,拿起一個橙子味的缽仔糕遞給吳勉:“你嘗嘗?!?/br> 吳勉握著竹簽,轉(zhuǎn)一轉(zhuǎn),臉上有了笑意:“她總是這樣,有無窮無盡的新點子?!?/br> 這缽仔糕的口感很特別,一咬下去,很有韌勁,口感彈牙,非要多咀嚼幾下,才能品嘗出滋味來。配合上缽仔糕內(nèi)里的餡心,吃起來很好玩,應(yīng)當(dāng)會很受小孩子們的歡迎。 吳伯自己也吃了一個,邊吃邊說:“月牙兒真是個能干的姑娘。要不是她親自送來了一大籮筐用具,例如門氈、號頂這些東西,我還不知道原來要特意為號舍準(zhǔn)備這些東西。那一上場,豈不是誤了你的事?幸虧她放在心上。勉哥兒,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br> 他說著說著,望著庭前的樹出了神,好一會兒才說:“你娘若泉下有知,也必定欣喜,你能遇上月牙兒這樣的姑娘?!?/br> 吳勉抬起眼望他。 油燈昏昏,照出吳伯鬢邊的幾縷白發(fā)。吳勉心弦微動,他的父親,曾經(jīng)也算得上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子,可如今竟然也老態(tài)初顯。 吳伯唇角微揚:“和你娘才成婚的那段時日,是我平生最暢快的日子??上У鶝]本事,也沒福氣,連累的你娘早早去了?!?/br> “可你不一樣,勉哥兒,你比爹強千倍萬倍。爹知道你想要做的事,一定能做成?!?/br> 他把手在吳勉肩上拍了一拍:“你且放寬心,好好努力就是。” 吳勉微一頷首:“我會的?!?/br> 鄉(xiāng)試這日,微微有雨落。 貢院前街,擠著無數(shù)把油紙傘,緩緩?fù)芭病?/br> 雨滴打在傘面上,沿著傘骨墜落,像斷了線的珠,泅入月牙兒的繡花鞋面,留下一塊暗色印記。 她執(zhí)傘而立,向吳勉叮囑道:“寫累了,就睡一會兒,時間足夠的。但凡有什么號舍有什么不好的,譬如漏雨,譬如臨近號舍的考生打呼嚕,一定要和監(jiān)考官說。” 月牙兒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吳勉安靜的聽著,不時點點頭,示意自己聽明白了。 說著說著,連月牙兒都意識到自己有些反常,訕訕道:“我是不是太啰嗦了?!?/br> “沒有?!眳敲爿p笑起來:“我聽不夠。” 正在這時,只聞一聲鼓響,龍門已開。不知多少把傘面緩緩?fù)?,爭先恐后的進入貢院。 吳勉望一望龍門的方向,向月牙兒說:“那我進去了?!?/br> 月牙兒點了點頭。 他轉(zhuǎn)身正要走,卻被月牙兒拉住衣袖。 她忽然兩靨飛霞,小聲說:“之前說你考中了我就嫁給你。其實就算這次沒考好,我也是愿意的。所以,你——不要有負擔(dān)呀?!?/br> 她飛快地說完這句話,然后舉著傘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