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哼,你都沒給我做過冷面?!痹卵纼盒÷曕止局?,松開手,又去吃冷茶。 吳勉偷偷看她一眼,嘴角向下,徑直往廚房去了。 最后還是捧出來兩大碗鹵面,兩碟兒切成薄片的鹵豬rou,一碟兒放了香菜蔥花的醬汁,一碟兒切成兩半的咸鴨蛋,兩碟兒燙好的青菜,兩個調(diào)羹,兩雙筷子。把一張方桌擺的滿滿當當。 愛吃香菜的,只有月牙兒。她將那碟兒醬汁拿過來,澆在自己那碗鹵面里,和著鹵豬rou一起攪拌。原本鹵面里就放了鹵汁與豬油,攪拌之后,每一根面條都染了色,耀著油光,很香。 吳勉也拿起筷子,將咸鴨蛋的蛋黃全挑出來,撥進月牙兒碗里,自己吃咸蛋白。 “你別把咸蛋黃都給我呀,一人一半就好,這咸蛋黃很好吃?!?/br> “我喜歡吃咸蛋白?!?/br> 月牙兒咬了一大口面,聞言,笑了。 穿堂風自洞開的門窗而入,送來些許涼爽,瓷碗捧在手上,碗中的鹵面也是過了涼水的,吃起來很舒服。 一大碗鹵面下肚,之前在鄭公府上時的緊張情緒,也如這空空的瓷碟兒,都消散了。 月牙兒攤在椅子上,不動彈,看著吳勉挽起衣袖收拾碗筷忽然笑起來。 “怎么了?”吳勉莫名其妙,以為自己衣袖上沾了東西,低頭查看。 “沒事,”月牙兒眉眼彎彎:“就是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我爸媽……我爹娘以前就是這樣的?!?/br> 聽了這話,吳勉悄悄紅了耳尖,也不說話,只將桌面收拾好,送到廚房里去。 月牙兒追著他。 “今天真沒什么大事。那鄭公叫我去,是讓我給他做一道青團吃。然后又問了問李知府是否在杏花巷買地,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回了他之后,就沒了?!?/br> “對了,他還說我之前進獻的金箔蛋糕的做法,連宮里的貴妃娘娘都嘗了,吃了覺得好!還說有賞賜呢。” 碗碟在水盆洗滌,時而碰在一處,輕輕響動。吳勉聽她這樣子嘰嘰喳喳,微微放心,但還是有些許疑惑,不知她起初為何有些緊張。 伍嫂拿著那紙條來尋他時,他的心幾乎都要停跳了,萬一月牙兒要出了什么事…… 那一剎那,幾乎所有可怕的事,都在他的腦海里輪番上演。而最令他痛苦的,是月牙兒當真出了什么事,他也沒法子保護她。在最初的震驚之后,吳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當即放下了手頭的所有事情,在縣學告假,直奔杏花館。 等月牙兒歸來的那段時光,是無比的漫長。杏花巷口的行人來來去去,偶爾有人奇怪的向吳勉投來目光,不知道他為何站在這里。吳勉對這些人全然視而不見,只目視遠方,搜尋著月牙兒的身影。吳勉獨自冷冷清清立在杏花巷口的小橋之上,瞧著自己的影子,從小小的一塊兒日漸被拉長,一顆心也如同西沉之日,一點點沉下去。 要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他能做什么? 他從來沒有這樣痛恨過自己的無能為力。那種感覺就好像,他還是一個才學會走路的稚童,被爹爹背著,去給他娘上墳。清明雨急,爹爹拖著一條殘腿,搖搖晃晃,走幾步就是一個趔趄,他趴在爹爹的背上,嗅見帶著泥土腥味的雨的氣味,眼瞧著雨幕像一張大網(wǎng)一樣,將天地萬物都籠罩在其中,越織越密。直到這張大網(wǎng)中,出現(xiàn)了娘親的墓碑。她的墳塋上生了許多不知名的雜草與荊棘。 一代傾城,終成一抔黃土。 那時小小的他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么,人間時時有風雨? “勉哥兒?” 一聲輕喚,將他從那種低落的情緒拉了回來。側(cè)眸去看,月牙兒背對著落日余暉,有些擔憂的望著他:“怎么了?” 還好,還好。她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吳勉輕嘆了一口氣:“沒事,我只是覺得,怎么鄉(xiāng)試還沒到呢?” “人家讀書郎都盼著永不考試才好,偏你覺得慢。”月牙兒說著,拿著火鐮點燃一盞燈:“對了,我之前收到個帖子,是你那個同窗程嘉志送來的,請我去吃魚宴?!?/br> “是有這么回事,”吳勉將碗碟放回櫥柜里,解釋說:“他也給我下了一張?zhí)?,雷慶也有,算是他生辰宴?!?/br> 他聲音忽然一輕:“一起去?” “當然一起去。” 就這樣說定了。 送別吳勉之后,月牙兒哼著小曲,在書案前坐下,攤開一張紙,研墨、提筆,構(gòu)思起下一步的計劃。 今日同鄭次愈說的那句話,并不是心血來潮。從說服李知府的時候起,她便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這樣的朝代,士農(nóng)工商,士為首,商為末。即使本朝貿(mào)易的繁榮,使得商人地位沒有那般低賤,可到底比不過士人官吏。就連兩淮最富庶的鹽商,都要費盡心思打點和官僚的關(guān)系。不然,鄭次愈的接風宴,他們也不可能出那么多力。 換句話說,倘若沒有一個靠山,想要做到如同兩淮鹽商那么的位置,是決計不可能的。 雖說兩者相交,不過是勾結(jié)利用,那也得有被利用的本錢。像之前的月牙兒,可是連上棋盤當一枚棋子的資格都不夠的。 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月牙兒既然想將生意做大,必然需要尋找一顆大樹。 她原本以為李知府就足以做她的靠山,哪曉得這人外表看著好,內(nèi)里卻是不靠譜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換一棵樹。 此時最大的一棵樹,莫過于皇家。而鄭次愈,便是連接皇家的那一道橋。要知道,能夠上達天聽的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像他這樣的大太監(jiān),隨便一句話,一個籍籍無名的人,可能就在皇爺心里留下一個印象。 紅樓夢里的薛家,以商家之身,竟位列金陵四大家族。不正是因為,他家是皇商嗎? 月牙兒一向敢想敢做。本朝如今雖然沒有什么皇商,可什么事情,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的。 這樣的事,說出來嚇人,可若連想都不敢想,那就不是月牙兒了。 她總不能白白的穿越一場,連個名兒都不留下吧? 描繪自己的藍圖,是一件很暢快的事,仿佛上了爛柯山,簡直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連柳見青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月牙兒都沒有察覺。 她在門外喊:“你是成仙了不成,這個時候還沒睡?” 月牙兒終于回過神來,望著她的藍圖,意猶未盡。 她含著笑,將這一大張紙疊好,鎖進小木匣里,又將小木匣鎖進樟木箱。這才推開門,去招呼柳見青。 今天實在是熱,柳見青沐浴之后,換了身紗衣,身姿窈窕。 月牙兒見了,玩心大起,同她開玩笑道:“你是什么精怪?;鞯拿廊耍啃∩恍淖x書,還請速速離去?!?/br> 柳見青也陪著她鬧:“奴家仰慕公子,特意來自薦枕席?!?/br> 說完她還嬌滴滴的,向月牙兒拋了一個媚眼。 月牙兒噗哧一聲笑出來。 正鬧著玩呢,忽聽見外頭有人叩門。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誰來? 住在外間的伍嫂匆匆起身,披了件衣裳去看。 院子里響起了伍嫂的聲音:“姑娘,說是鄭公派來的人,給你來送賞賜的?!?/br> 柳見青聽了,便回房去。 月牙兒推門去看,只見兩人抬著一個秀氣的小箱籠,客客氣氣地將東西抬進她的屋子。 臨走前,那個管事模樣的人說:“鄭公說了,一諾千金的道理,蕭老板應(yīng)當懂。” 等人都走了,月牙兒將房門緊閉,打開箱籠。 那是一箱雪花銀。 第60章 鮮花餅二 月牙兒將那一小箱銀子收好, 推開門,在屋里走來走去,就是這樣子還不夠。她搬了把藤椅, 坐在庭前的樹下,看星星。這時候的人間燈火稀疏, 因此星星也格外亮些。又是個晴夜,星星便爬滿夜空, 一眼望過去數(shù)不盡。 得了賞銀, 她是開心的,然而最令她開心的, 卻是這一小箱銀子后頭的寓意。 鄭次愈的意思,想來是接納了她的投靠。 晚風里忽然夾雜上一絲甜甜的香,是柳見青出來了。 她也搬了把小木椅出來,就坐在月牙兒身旁。 “要說這鄭公也夠奇怪的,怎么偏偏晚上使人送賞錢來?” “或許是有什么事耽擱了吧?!?/br> 其實不是, 月牙兒心里明白,鄭次愈之所以這時候使人送賞錢來, 主要是不想大張旗鼓的驚動旁人。也可能存了一份試探的心思。倘若她一出鄭府, 扭頭就去李知府那里,將今日的談話和盤托出, 那可能就是另外一個結(jié)果了。 不過這話她不好直接和柳見青說。柳見青也識趣,懂得什么時候該問,什么時候不該問。 于是一時靜下來。 倆人坐在樹下納涼,一邊看星星, 偶爾閑談兩句。 “你這幾日都忙著做鮮花餅,可做出來了?味道怎么樣?” 她這一問,月牙兒立刻坐直了。這一忙,她竟然把鮮花餅這事給忘了? 月牙兒忙往廚房里去,不多時,手捧著一碟四個鮮花餅出來。 “若不是你提醒,我都差些點忘了,幸虧這東西放涼了吃也成?!?/br> 鮮花餅不大,剛好可以置于手掌心,餅當中還印著一個小小的“蕭”字。 柳見青原是拿起一個鮮花餅,想了想,又說:“不然我倆分食一個吧?!?/br> “行。”月牙兒爽快道。 將鮮花餅一分為二掰開,細細碎碎掉下來好些酥渣,玫瑰色餡心顯露出來,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花香。酥皮分明,一層又一層,柳見青吃的時候,需用一只手托著,怕酥皮掉下來沾染衣裳。 處理之后的玫瑰花瓣,雖柔卻韌,很有嚼勁?;W的甜,包裹在薄薄的酥皮下,一點一點透出來,由淺漸深,酥酥軟軟,花味濃郁。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玫瑰的清香。 “這玫瑰花還能這樣吃?”柳見青吃了半個,眼光不住地往碟兒里瞟:“不然……我們再分食一個?” 月牙兒徑直拿了一整個鮮花餅塞到她手里。 “花期短暫,你趁著有的吃,便多吃一個罷。錯過花季,這一年都吃不到了?!?/br> 這話可不假,玫瑰花至多開至五月,而能做鮮花餅的玫瑰花,更是賞味期極其短暫,統(tǒng)共也在一月之間。因此當杏花館以及名下糕點店推出鮮花餅時,打得就是“時令限定”的招牌。 魯大妞經(jīng)營的那家小小糕點鋪子,因為生意極好,月牙兒便撥了些錢給她,要她再開一家新店。 “好是好,可咱們家的糕點鋪子,怎么連個名字都沒有。都是姑娘的產(chǎn)業(yè),怎么還偏心呢?”魯大妞過來合賬時,向月牙兒抱怨道。 “倒真是我疏忽了?!痹卵纼合肓讼耄匾饨o糕點鋪子新取了名字,就叫“杏花記”,仍舊在幌子上畫上一筆杏花,以顯示這是杏花館的產(chǎn)業(yè)。 挑了一個黃道吉日,杏花記掛牌開張。這次月牙兒終于如愿以償?shù)呐e行了剪彩儀式,紅帶子一剪斷,顧客們便急急地涌進去排隊。 如今杏花館的名聲是徹底的在城里傳開了。誰叫他家總是有那么多新鮮事和好吃的點心呢? 這一次杏花記糕點鋪一開業(yè),住在附近的居民,只要是閑著的,都散著手跑過來瞧熱鬧。一來就見著鋪子,門前豎著一塊齊人高的大招牌。上面畫著一個美人捧著一碟兒點心。碟中的點心是完整的,而美人手里拿的點心,卻是掰開一半的,顯露出里面的玫瑰花餡來。這作為招牌的畫上,還用斗大的字寫著:“時令限定——鮮花餅”。 鮮花餅是什么東西?在一些人還懵懵懂懂,圍著那立畫左看右看的時候。杏花館的老主顧,頭也不回的擠進了隊伍里。一看到時令限定這幾個字,他們便懂了,這一定是每日限量出售的。不拘是什么點心,排隊總是沒錯的。說起來杏花館開業(yè)這么久,賣出去的點心,除了價錢稍貴,就沒有讓顧客覺得不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