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新花季糕點鋪開業(yè)這日,整整一個上午,袁舉人都魂不守舍的,一直望著他家門口。 一大清早就使家仆出去排隊了,怎么這個時候還沒回呢? 自從有一回,他去杏花館,蕭月這小丫頭當著他的面念了一首《憐月瓶》里面的詩之后,袁舉人就再也不敢去杏花館了。雖然蕭月是開玩笑,還同他再三保證絕不外傳,且當真沒有往外說一個字??晒烙嬵櫦白约哼@張老臉,袁舉人只能忍痛不再親自去杏花館買吃的,而是改換派家仆去給他把點心買回來,在家里吃。 正在他坐立不安的時候,家仆終于回來了。滿頭的汗,手里拎著兩包點心,向袁舉人說:“這人實在是太多了,就跟不要錢似的,一群人圍在那。我好不容易才買到了最后一份限定的鮮花餅?!?/br> 袁舉人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他手中的兩包點心上,連忙接過,打開來看。這包不是,這包才是鮮花餅。 袁舉人不滿道:“怎么才四個?” “有四個就不錯了?!奔移驮V苦道:“就這四個,我還是加了錢從人家手里買過來的呢?!?/br> “這群人是沒吃過點心嗎?一大早就蹲在那了,長在人家門前的是不是?”袁舉人聽了,大罵道。 罵完了一通,他拿起一個鮮花餅,正打算咬下去。 卻逢他的長孫女過來請安,袁舉人不得不把鮮花餅放下,去招呼孫女。 請過安后,孫女瞧見他桌上的鮮花餅,好奇道:“爺爺在吃什么?怎么這樣香?” “是鮮花餅,是杏花記新推出來的招牌點心?!?/br> 袁舉人一向疼愛他這個孫女,瞧見家仆買回來四個鮮花餅,便想分一個給她吃。 “要不要嘗嘗味道,應當很好的?” 孫女笑起來,點點頭,接過一個鮮花餅吃。 “真的很好吃?!彼挛宄酝炅艘徽麄€,仰著臉,用祈求的目光瞧著袁舉人:“我能再吃一個嗎?” 袁舉人沉默了一下,忍痛又拿了一個。 要送出去時,他又將手縮回來,將那個鮮花餅掰成兩半,遞了一邊兒給孫女:“你正換牙呢,別多吃甜的東西?!?/br> “不是很甜呀?!睂O女將那半個鮮花餅吃完,抱著他的手撒嬌:“爺爺最疼我了,是不是?” 真叫人頭痛。袁舉人無奈,只好將另一半也遞給她:“你拿回去吃吧,是真沒有了?!?/br> “謝謝爺爺,爺爺對我真好。” 孫女拿著那半個,道完謝,一溜煙往后跑,奶娘趕緊跟在她后頭。 終于可以安安靜靜的吃點心了。袁舉人望著僅剩的兩個鮮花餅,忽然有點舍不得吃。于是將一個掰作兩個,慢慢的咬,細細品嘗。 他才吃了一個,忽然孫子又跑過來,委委屈屈道:“jiejie有吃的,我為什么沒有?爺爺偏心?!?/br> 還有完沒完呢? 袁舉人恨不得踢他孫子一腳,但到底還是掰了四分之一的鮮花餅給他:“一邊吃去。” 說完,硬是將他的孫子推出門外,自己將書房的門拴上。 唯恐夜長夢多,一口氣將他剩下的那一點子鮮花餅全吃了。 吃完了之后,仍戀戀不舍。 怎么這樣快就吃完了呢? 袁舉人有些委屈。 書案上的鎮(zhèn)紙壓著潔白的宣紙。自從寫完上本閑書后,他就沒怎么動筆了,也不知道該寫些什么。然而這個時候,袁主人卻來了靈感。 他索性將這些美食記錄成冊罷。 這一提筆,就停不下來了。 等他終于將靈感完完整整的寫下來,再抬頭時,直見窗外雨打芭蕉。 這雨聲還真不小呢。 一道閃電劈開沉寂的夜,屋里也為之一亮,將書案上的藍圖照得分明。月牙兒起身,走到檐下去看閃電。說來奇怪,不知道為什么,她莫名地喜歡劃破夜空的那一道驚天動地的閃電。 鄭次愈給的那筆賞錢,她完完整整記在賬上,算作他給的投資款。一時間多了這么多現(xiàn)錢,月牙兒自然花了很大的功夫籌劃一番,看如何擴大經(jīng)營才好,也要想想如何幫鄭次愈記錄輿論消息。后來又有鄭次愈的人過來同他詳細商量了一番,月牙兒聽得仔細。 實際上鄭次愈想要了解的,不外乎是些關于民生的輿情。包括糧價米價地價、官府收多少稅、百姓可有怨言冤情、最近時興的話題有什么……這些信息也并沒有那般神秘,只是很瑣碎,之前的人要花很大的功夫,走街串巷到處閑聊,才能搜集完整。 而月牙兒能夠幫得上忙的,就是依靠自己開在各處的小店,使得那些人收集輿情時能夠輕省些。 倒也不是什么很過分的事,只是要好好謀劃一番。 雷響了三兩聲,天地間又重回寂靜,雨勢瀟瀟。 不曉得柳見青帶了傘沒有,月牙兒心想,她這一項在幾家柳氏排骨店里輪換著監(jiān)督,總要天黑時分才坐小轎回來。 雨聲里,聽見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月牙兒拿起墻角邊的油紙傘,一邊撐開一邊往門那里走:“可算回來了,我還擔心你沒帶傘呢。” 她推開門,卻是一愣。 門外站著兩個女子,衣裳妝容皆被雨濕透,裙擺還有泥點子,很狼狽。 那個用披風遮在頭頂?shù)呐游⑽⑻ы?,是薛令姜?/br> 她右邊的臉頰高高腫起,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我實在沒處可去。” 月牙兒回過神,將手里的傘往前一傾,替她遮住風雨。 “進來罷?!?/br> 第61章 烤鴨包 雨打在傘下, 噠噠響。 柳見青付給轎夫錢,提著裙袂快步行至家門前,手拍門板:“我回來啦?!?/br> 木門落栓, 開門的卻是六斤。 柳見青有些奇怪:“怎么是你?” 往常給她開門的,不是伍嫂, 就是月牙兒。很少要六斤這個小姑娘獨自來開門。 “薛娘子同她的丫鬟來了,姑娘正陪著, 我娘在廚房燒熱水呢?!?/br> 六斤將傘柄夾在頸側, 一面同柳見青解釋,一面關緊門。 柳見青秀眉微蹙。這樣的雨夜, 薛娘子和她的丫鬟過來作甚。 推開門一看,只見堂屋里多燃了幾盞燈,月牙兒背對著窗,正同薛令姜主仆說話。 薛令姜縮在圈椅上,裹著一條薄毯, 瞧花色樣式,是月牙兒的毯子。 她手里還捧著一盞姜茶紅糖水, 熱氣騰騰的, 鬢邊濕發(fā)落下來,遮住半邊臉, 楚楚可憐。 “是薛娘子?”柳見青收了傘,抖落抖落放在門邊,走到月牙兒身邊。 月牙兒回頭見是她,點點頭道:“是, 這就是我常同你說的薛娘子。這位是絮因姑娘。” 柳見青笑一笑,手搭在月牙兒的椅背上。 絮因繼續(xù)抱怨:“那天殺的小蹄子,一肚子壞水,非說是我們娘子害得她兒子摔到水里,放屁!一見旁人來了,就又哭又嚎,還裝暈!姑爺也不識好歹,不分青紅皂白就跟三娘子吵。我們娘子分辨兩句,他竟然動手!” “這一巴掌下去,他自己也懵了,拂袖離去?!?/br> “我們娘子哭著同我說,這里待不下去了??晌覀冇帜苋ツ睦锬??沒法子,只能來投奔你。也是幸虧趙府上下都圍著那個奴才秧子下的崽轉,一通亂,不然我們還跑不出來呢?!?/br> “可憐三娘子一雙小腳,外頭又下著雨,坐在轎上還好,一下轎,怎么走得動?我只好背著她過來,磕磕盼盼,摔了好幾跤?!?/br> “要是我們薛家的老主人還活著,就是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動咱們娘子一根手指頭?!?/br> 絮因平日里那樣掐尖好強的人,此時說到哽咽:“這算什么事??!” 一旁的薛令姜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也紅了眼眶。 月牙兒起身,給她倆茶盞添了水,嘆了口氣:“哪有這樣做的?” 絮因抹了把淚,咬牙切齒:“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趙家在想什么。早年訂婚的時候,就是巴結著我們家老主人,那個時候說的比唱的好聽呢!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趙太太身邊的婆子滿府里到處說閑話,說什么原本趙老爺能升遷的,就是因為和薛家結親,被連累了,倒還降了一職!我呸!” 這個時候,六斤怯生生道:“水燒好了,可以洗澡了?!?/br> 月牙兒起身道:“先去洗個澡,換身衣裳,別傷了身子?!?/br> 絮因忙扶住薛令姜,兩人依偎著跟著六斤過去。 見兩人走遠了,柳見青拉住月牙兒的衣袖,牽著她到房間里,合上房門說:“她可憐,我知道??蛇@大半夜的從趙府跑到我們這兒算怎么一回事?趙府家大業(yè)大,真同他們?nèi)巧细上?,我們難道就好過了?!?/br> 月牙兒無奈道:“可她在這里,著實沒有地方可去了。” “我可提醒你,”柳見青在椅子上坐下:“她也沒同人和離,這換作鄉(xiāng)下人家,叫逃妻。抓回去是要跪祠堂的。” “哪里就那么嚴重呢?他們趙府做事做到這么絕,真捅出去了,未必就臉上有光嗎?”月牙兒想了想,說:“這么晚了,就讓她們主仆兩好好的睡一覺。就算趙府的人這下子沒反應過來,最遲明天早上也會追到這里來的。到時候再好好與他們掰扯掰扯道理?!?/br> 她既然這樣說,柳見青也不好再繼續(xù)反對,只能依著她這樣行事。 等到薛令姜她們洗完澡出來。伍嫂和六斤已經(jīng)將那一間空余的客房打掃好了。換上了新被褥,還熏了香。 “這些被子都是天晴的時候新曬過的,很干凈?!蔽樯┛粗α罱?,目光很柔和。雖說兩人身份懸殊,歲數(shù)也差了不少,可她到底對薛令姜有一種感同身受之意。 “只是可惜沒有其他的床榻了,只好委屈絮因姑娘今夜打個地鋪?!?/br> “我沒關系,我一向守夜守慣了的。”絮因忙說:“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倒是真的很麻煩你們?!?/br> 伍嫂笑著說:“來者是客,自然要好好招待的,有什么事,只管到前邊去找我就好。” 寒暄了兩句,伍嫂便領著女兒回去睡覺了。 主仆兩個安頓好,月牙兒過來了。手里拖著一個木盤,上面擺著一大碗美齡粥和一籠烤鴨包,另有兩幅碗筷。 月牙兒一邊將食盤放在房中的小方桌上,一邊說:“本來睡前不應該吃很多東西的,可你們兩個人淋了雨,又匆匆忙忙的跑過來,想來一定餓了。我便弄了一些好克化的點心小吃,好歹吃兩口,胃暖了,身子也就暖了。” 絮因向她道了謝,說:“這樣好,我娘子今天晚上都沒吃什么東西呢。” 她勺了一小碗美齡粥,捧到薛令姜身邊,勸說道:“娘子吃一口吧?!?/br> 乳白色的一盞粥,是將精米糯米在豆?jié){里熬制至細稠易化,再配上山藥百合散在粥里,加幾粒冰糖一起熬煮才制成的,散發(fā)出一種清新的稻香味。 聞見這香味,薛令姜眉心微動,這才察覺到她有些餓了,便吃了幾勺粥。 絮因見她愿意吃東西,也放心下來,有將那一籠四個的烤鴨包捧過來,勸她吃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