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唔。”年輕人一邊擦著手,一邊笑起來:“在柳姑娘那里吃了海棠糕,特意過來的?!?/br> 這年輕人姓蘇,叫作蘇永,知道杏花館開張的消息,還是在二十四橋。前日偶然聽見柳見青的小丫鬟問她:“后頭杏花館開張,姑娘去不去?” 他那時便留神記住了,今日雖然天落雨,但還是打著傘來了這杏花巷。 月牙兒不再多問,遞上餐單,問他要些什么。 “這豆乳茶,是什么茶?”蘇永好奇道:“就來一盞這個。” 點完茶,他偏頭望見袁舉人桌上幾個小籠,指一指:“也來籠那個,看著挺好?!?/br> 不多時,豆乳茶和春筍灌湯燒麥都送到桌上來。 燒麥是常見的,豆乳茶卻沒見過。因此蘇永便一心一意研究起豆乳茶來。 白瓷盞,最上面飄著一層浮沫,還撒了些熟黃豆粉,很好看。 蘇永拿梅花湯匙舀了一勺,發(fā)現原來盞底竟有絹豆腐。 他吃了一匙,不由得眼前一亮。 尋常的豆?jié){,總有一股子豆腥氣,可這盞豆乳茶卻半點沒有沾染。豆子的清香與茶的清冽混合在一起,回味甘甜。絹豆腐細膩柔軟,滑在唇齒間,柔如晴天的云朵兒,實在有趣。 蘇永感嘆道:“奇哉,豆腐竟然還有這種吃法!” 就為了這盞豆乳茶,他此番冒雨前來,就能興盡而歸! 第35章 桂花酒釀奶茶 春雷響了一聲。 烏云滾滾, 將天光藏起來。杏花館也隨之暗淡。 這樣急的雨,怕是不會有新客人登門了罷?月牙兒往窗外看了一眼,轉身, 取出火鐮,用火石點亮艾絨, 燃了三盞小燭臺。 “真是不好意思,”她有些難為情, 向兩個客人說:“今日倒是天公不作美。” 袁舉人摸黑吃完一個春筍灌湯燒麥, 爽朗大笑:“這是天公留客呢!” 他吃得開心,文人心性, 起身推開窗,吟嘯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br> “這詞應該用羽調?!碧K永一抹唇邊浮沫,附和道:“該這樣唱——” 只見他騰一下起身,腳往前一瞪, 手一捏,起范兒唱道:“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吳語一出, 自有一番閑庭信步的姿態(tài)。 袁舉人聽這一句,便知這年輕人有幾分功力。 “閣下這唱調, 有幾分意思,請問尊姓大名?” 蘇永靦腆道:“在下不才,是個新唱昆腔的,免貴姓蘇, 名永。” “你竟然是蘇永?”袁舉人撫掌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br> 月牙兒聽他們說話,不明就里,興致沖沖插嘴道:“這位蘇公子很有名嗎?” 袁舉人頷首笑道:“他去吳王府上唱過昆曲,你說有不有名?” “那自然是唱的極好的?!?/br> 月牙兒笑盈盈將燭臺依次放在兩人桌兒上:“我這杏花館何其有幸,第一日開業(yè)便遇見兩位貴客?!?/br> 她轉身從柜上捧下一小壇酒,邊揭開便說: “看這么大的雨,想來不會再有什么客人。我送二位一人一杯酒,舉杯聽風雨,豈不風雅?” 酒是桂花酒,去年新收的桂花,洗凈后在日光底下曬,等桂花瘦了,就收起來,釀在酒壇子里。 如今用酒篩子舀出來一看,色澤如茶,清香四溢。月牙兒想一想,既然蘇永愛吃甜的,她索性做成桂花酒釀奶茶。要是今天沒了客人,這牛奶也不算浪費了。 一盞桂花酒釀奶茶,底下是桂花酒、上面是牛奶,才倒在一起,奶白酒清,色彩分明。再丟進一勺小芋圓,搖一搖,便可以吃了。 蘇永沒見過這吃法,一接過,迫不及待淺呷一口。 “真是好滋味!” 一旁的袁舉人見他的神態(tài),望一望自己手里的桂花酒,板起臉來:“為何老夫沒有他那樣的?!?/br> “那是甜的。”月牙兒提醒道。 “甜的也成!” 這老先生的脾氣,倒和唐可鏤有幾分相似。月牙兒腹誹道,給他也做了一杯桂花酒釀奶茶,只是少放了一勺蜂蜜。 花釀的酒,并不醉人,何況還添了茶與牛奶,飲下去只有極淡的微醺之感。 袁舉人吃了半盞,長吁一口氣,這樣清爽的甜茶,他可從未喝過。桂花酒釀流淌在齒間之時,可察覺到碎桂花的存在,細碎而零落,但賦予桂花酒釀奶茶一種獨特的口感。 敲無蹤跡的,舌尖滑過花香的氣息,似遠去的、遍地金黃的秋日。 妙不可言。 他要是第一回 吃的甜茶是桂花酒釀奶茶,大約就不會對甜茶報以偏見了罷。 悔不早相逢。 蘇永也適時湊過來:“這有絹豆腐的豆乳滋味也十分不錯,老人家要不要嘗嘗?!?/br> 袁舉人看了一眼他桌上的空盞,回想起自己走進店里來所說的話,只能忍痛道:“不了,老夫吃這個正好?!?/br> 可當他瞧見蘇永又叫了一盞豆乳茶時,又覺得心疼,自己罵自己:做什么這樣好面子,面子是能吃還是能喝? 可話已經放出去了,沒法子,袁舉人只能偏頭去看窗外的雨,眼不見心為靜。 點心吃完,茶喝盡,雨卻還沒有停。 月牙兒將視線從那瀟瀟雨幕收回,瞧見店里大眼瞪小眼的兩個人,不知為何,笑出了聲。 “雨既然還不肯放客走,咱們要不自己找樂子?這位蘇爺,要不請你唱兩句?我給你免單好了。” “免單就不必了,”蘇永笑說:“左右我每日都要開嗓子練唱,今天早上的還沒唱夠呢。二位若不嫌吵,我便開一開嗓?!?/br> 月牙兒將南窗貼近杏花的那張桌子挪開,專門給蘇永騰了塊地。 蘇永走過去時瞧見雨打杏花,也起了興致,唱起新練的《浣紗記》來。 他一開場,連雨聲都小了。 那聲音又高又亮,聲起這四四方方的小店,卻不囿于此,似風一般穿透過粉墻黛瓦。 月牙兒算是明白了,何為“余音繞梁”。 一出戲唱罷,月牙兒和袁舉人喝彩不已。這喝彩聲中還夾雜了一聲“好”,月牙兒回首望去,竟然是唐可鏤。 他頭戴斗笠、身穿蓑衣,乍一看上去,像才打漁回來的漁夫。 在月牙兒身后、袁舉人一瞧見唐可鏤就轉過身去,不動聲色的坐回角落里,裝作去看雨,心里默默念叨:認不出我,認不出我。 唐可鏤將斗笠解下來,贊道:“幸虧我來了,不然就要錯過這么好的戲了。” 月牙兒遞了塊毛巾給他:“先生怎么來了。我原以為這么大的雨,你不來了呢?!?/br> “我唐某人豈是失約之人。”唐可鏤擦了把臉,很豪氣的說:“有什么點心,都給我上一份。想到要到你店里來,我早膳都沒吃呢,餓死我了?!?/br> 他說著話,徑直走向蘇永那桌坐下:“這位小哥唱的真好,我還在小橋那頭呢,就隱隱聽見歌聲。那時還納罕,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路小跑過來,誰知竟踩進一個水坑,褲腿都濕了。只可惜緊趕慢趕,也只聽見小哥最后唱的兩句,要是能多聽幾句,就好了?!?/br> 蘇永正想回話,忽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又嬌又媚:“論評彈,我柳見青在此,我不唱,誰敢唱?!?/br> 眾人齊齊回望,只見一個美貌女子被兩個小丫鬟簇擁著進了門,容貌之盛,硬是襯得這家小店熠熠生輝。 “柳jiejie,你竟然來了?!痹卵纼簹g喜的迎上前:“你來了真好?!?/br> 柳見青看了她一眼:“你命好,這么小店開張,我竟然還肯來?!?/br> 她伸一伸手,后邊一個小丫頭忙將手里的東西給她。 解開一看,原來是一把琵琶。 “別的也沒有,給你唱支《秦淮景》,權當開店的賀儀?!?/br> 柳見青瞥了蘇永一眼:“論一個人唱曲,我肯定不輸他。” 蘇永終于反應過來,望著柳見青猶帶雨露的臉,期期艾艾地說:“柳……柳姑娘,好巧?!?/br> “讓開,你個呆頭鵝。” 柳見青徑直走向南窗下這處小空地,兩個丫鬟忙搬把椅子,用衣袖擦得蹭亮,請她坐。 她坐定,先調琵琶弦,素手一撥,帶起一串漣漪。 “幸好,雨沒淋著琵琶,不然我可再不理你了。”柳見青向月牙兒抱怨一聲,扭動弦軸,校準音色之后,才清了清嗓子。 她手抱琵琶,目光卻望著窗兒,有些漫不經心的樣子。 可真當她朱唇輕啟,一雙眼眸里卻忽然有了光,更添一份神采:“我有一段情呀,唱給諸公聽。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 柳見青咿咿呀呀唱著,同方才蘇永的曠達不同,咬字微有些纏綿,卻似春風微雨般柔美。 歌聲飄出去,行在雨里,潤物細無聲。 一屋子的人,都停下來,靜靜地聽。 月牙兒聽了,連骨頭都酥了。 雨,微微地落。 歌,緩緩地唱。 曲盡,一時靜了一會兒,唯聞雨聲嘀嗒。 忽然的,有一人撫掌叫了聲“好”,喝彩聲隨之而起,硬是把遠遠一聲春雷壓了下去。 月牙兒回眸一望,只見屋外不知何時已圍了好些人,有街坊鄰居、也有不相識的。 一個孩子騎在她爹脖子上,小手拍個不停:“爹爹,那jiejie唱的真好!” 柳見青抱著琵琶起身,唇角微勾:“小囡囡,jiejie的歌可不是白聽的,叫你爹買個點心才許走?!?/br> 圍觀的眾人紛紛輕聲笑起來。 那小囡囡蹬一蹬腿,大聲叫:“爹,我要吃點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