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周未總算平靜一些,抱膝陷在沙發(fā)里小幅抽噎,眼角和鼻尖都哭紅了,還掛著兩大顆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的淚滴。 他總會在惶然無措時流露出孩子一樣的天性,像被奪走心愛玩具急著搶回來的小朋友,就算不知道魏樂融被具體藏在哪里、會遭遇什么樣的危險,甚至尚不能確定那個人究竟是不是魏樂融,反正他認定是,他就要立刻行動。 蔣孝期轉(zhuǎn)出廚房,遞給周未一盒溫過的牛奶,周未咬著吸管咕咚咕咚喝下幾口;蔣孝期又從茶幾下層的零食盒里翻出一支棒棒糖,撕掉包裝塞進周未嘴里,周未也鼓著腮幫子嘬起來,露出一截晃來晃去的小棍兒;蔣孝期在周未旁邊坐下,戳了戳對方的腦袋,周未便乖乖側(cè)過頭靠在他肩膀上打了聲大大的哭嗝兒,像是委屈小孩終于得到安慰。 滿肚子涼水的蔣隊感慨,怪不得好些人愿意養(yǎng)貓,雖然喵星人發(fā)火時會撓人,但聽話時還真又乖又軟好好擼的樣子。 他也往茶幾下面摸了一支棒棒糖自助加糧,居然還是顆粉紅心形,隱隱的酸檸檬味兒。 “咳咳……你們聽我說哈,咱現(xiàn)實中辦案跟電影電視里的警匪片不太一樣,不是那種剛有點風(fēng)吹草動警察就單槍匹馬拎著槍沖進去硬剛,或者隨便什么線報特警就呼啦一群爬墻架狙開干。我們想進人家里搜查,也要先申請搜查令,需要有比較充分的疑點和證據(jù),否則可能壞人沒摁住呢,我們自己先要脫警服了。而且林木這人涉及的案子不止一件,如果打草驚蛇讓他跑了,人質(zhì)也有生命危險……這是在我們假設(shè)成立的前提下,何況那個女的不一定就是魏樂融。” “怎么不是!”周未梗起脖子,抹了把眼睛,“剛你們不是說他在手術(shù)單上簽字然后給周家逼著退學(xué)了嗎?他指定是暗戀我媽,然后求而不得因愛生恨!我清清楚楚記得保姆教我認識各種米和豆子,她說我媽縫的枕頭里有那兩種米,可是那只枕頭后來到處都找不到了,我肯定不會記錯的!” 蔣孝期心知蔣孝明是想給周未那人不一定是魏樂融的暗示,以免他過度擔(dān)憂或失望,但周未怎么可能放棄魏樂融這一線他期盼了二十多年的生機。 “如果林木控制的是一個被法律認定為死亡的人,那倒是可以解釋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人發(fā)現(xiàn),畢竟魏樂融在二十年前就被宣告死亡了?!?/br> 林木囚禁的,是一個“死人”,沒人再追究死人的下落,而要證明他對死人犯下罪行,首先要證明死人并沒有死。 蔣孝明嗑噔一聲咬碎了嘴里的糖塊:“我們暫時沒找到屬于魏樂融的生物痕跡,但你們相信我,無論那個人是誰,我一定會找到的!” “那些米粒就是!”周未氣呼呼揮著棒棒糖,“你們還要找到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被那個畜生關(guān)了二十三年!你們知道被囚禁的滋味嗎?你們知道那種多一秒都很難堅持的感覺嗎?” 蔣孝期把他拉進懷里,手掌用力摩挲他的脊背,被綁架的那幾天,他就是一秒鐘都熬不下去的滋味吧,那樣的滋味即使過了十余年他也無法淡忘。 “我來想辦法,林木是蔣家的私醫(yī),也是我外祖家的故人,就算我直接跑去他家里拜訪也不會很突兀?!?/br> 蔣孝明騰地從地上站起身,暴躁撓頭:“你倆怎么一個比一個不省心!林木是什么人?他是能眼睜睜看人死在面前無動于衷甚至補一刀的冷血殺手,是隔段時間就要把一只貓活活弄死的心理變態(tài)!你們就這么急著一個兩個地上門送人頭?那還要警察干什么!” “我這么分析,你們聽聽有沒有道理,”蔣孝明耐下性子揉了揉下頜,“假設(shè)被囚禁的的確是魏樂融,我覺得林木對她是有某種不同的情感寄托的,不像那種為了泄憤和報復(fù)把她關(guān)起來折磨的情況,很可能他在受害人面前表現(xiàn)出截然相反的一面,他想證明他的情感值得對方接受,甚至是對方最好的選擇,只是從前人家沒有給他機會。比如,他選購最貴的食材親自下廚、買幾千塊的護膚品給對方……你倆不也才用十幾塊的協(xié)和維e乳擦手么?我不是偷窺哈,不小心看到的……” “所以我分析,受害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當(dāng)然這不代表解救行動不緊急,我是說我們有時間把計劃做得更周密一些,確保她不會在林木狗急跳墻的情況下遭受傷害。明天……今天,天一亮我就回局里申請搜查和傳訊,起碼讓他先解釋一下診所那套房產(chǎn)怎么來的?!?/br> “他殺了她的貓,就是在折磨她!”周未咬牙說,眼眶重新涌上淚意,“他也許不會傷害她的身體,但他一直在凌虐她的精神?!?/br> 蔣孝明咬唇,撈起夾克用力抖了一下:“我先走了,我保證這周之內(nèi)抓到他!” “去洗個臉,再刷一遍牙,”蔣孝期把周未拖進衛(wèi)生間,“不管怎么說,她還活著都是一個好消息,你一直都在等她回來對不對?” 周未點點頭,又想哭,額頭抵在蔣孝期胸口:“她活著,也太好了,我就知道她不會因為我自殺……等她回家,她……會回周家吧?她是周回的……那我也希望她能早點回來,回家去?!?/br> “一定會!”蔣孝期緊緊抱住周未,“到時候我陪你去看她?!?/br> 再躺下,周未也一直睡不好,問蔣孝期今天是星期幾。 他告訴他,星期二,蔣隊說這周之內(nèi)不會騙你的,最多再等六天。 周未又想起來剛剛?cè)銎獾臅r候把蔣孝期推倒了,還對他進行了“家暴”,于是又爬起來開了手機電筒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蔣孝期隨他折騰,知道周未突然給這么大一個消息砸到,需要一點消化期是正常的,憋著了反而不好。 蔣孝期在考慮另外的問題,如果那個人是魏樂融,她落到林木手里必然和姬卿脫不了干系。 自從這兩個人之間深埋的關(guān)聯(lián)被周未無意之間從墨林挖出來,許多陳年積累的疑問似乎都漸漸有了合理的解釋。 二十三年前,姬林二人一定用了某種方法將魏樂融從周家騙出去,就在她脫離監(jiān)控的某個時間林木將她綁架到自己身邊隱藏起來,而姬卿則打扮成魏樂融的模樣假裝她去過橙溪縣赤尾河,偽造出魏樂融投河自盡的假象。 姬卿的身材和魏樂融相近,且當(dāng)時的打扮遮擋了面部很容易模仿,包括用唇膏在側(cè)頸上涂一個相同的胎記也不是第一次做。 這就解釋了魏樂融的絲巾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姬卿的別墅里,那是她的戰(zhàn)利品,被她收藏的紀(jì)念勛章。 女人的嫉妒心和男人的占有欲,可以催生出最可怖的心魔。 所以…… 周未在夢里仍輕輕抽噎,小聲呢喃著:mama,救我,mama—— 蔣孝期剛剛繞出手臂,周未便自己翻身湊過來把他當(dāng)作人形抱枕盤在懷里,手腳并用扒得死緊。 所以,蔣孝期努力追索自己剛剛被驚散的一星閃念,對了,綁架! 姬林二人,或許不止配合過魏樂融這一場綁架,十三年前周未的綁架案極可能也是他們翻版的“杰作”。 周未在小區(qū)里捉迷藏的時候失蹤,如果是里應(yīng)外合就容易很多,當(dāng)時周裴兩家的保鏢反應(yīng)不可謂不快,卻沒能挖地三尺將周未找回來,甚至連小區(qū)門口的監(jiān)控也沒有拍到周未被帶出小區(qū)。 假設(shè)綁匪是林木和姬卿,他們會怎么做? 他們根本就不需要立即將周未帶出小區(qū),只需先找個燈下黑的地方把人藏好,躲過密集搜索期再運出去,神鬼不覺、天衣無縫。 那么這個燈下黑的地方…… 蔣孝期艱難凹出一個側(cè)臥版瑜伽扭手式,從身后床邊柜捏過手機給蔣孝明發(fā)消息:“姬卿的別墅,我懷疑那里是綁架小未的第一藏匿地點?!?/br> 蔣孝明果然也沒休息,很快回復(fù):“我正琢磨著怎么搜查自家私醫(yī)的住處,您又打算讓我連周家也一塊兒得罪了,兄弟我今后怕是在丹旸混不下去了?!?/br> 蔣孝期盡量將思路調(diào)整到警方視角,周夫人別墅的搜查令顯然要比林木住處的更難搞,不怪蔣隊追發(fā)一個禿頭表情。 手機一震,蔣孝明的消息再過來:“你的猜測很靠譜,我會分一些人手盯著那邊,至少暫時切斷他們這種共生關(guān)系,逐個擊破!” “去吧,皮卡丘!”蔣孝期回他,“大膽干,翻車了有我接著你,我保鏢薪水不比你低,每天還能睡足八小時?!?/br> 蔣孝明:“謝了!你是我親弟!” “蔣隊,目標(biāo)現(xiàn)在出門了,”蔣孝明手機里傳回小強警官的蹲點匯報,“他一個人,沒開車……等等,他進了對街的一家房產(chǎn)中介!” 蔣孝明按了下藍牙耳機:“盯緊點兒,等他出來再進去問情況,注意行動保密?!?/br> “收到!” 同一天,周耒好奇地看著季姨指揮搬家公司的工人從他媽的那棟別墅里往外搬東西,好些從前寶貝著的舊物只隨意往貨箱里擠擠挨挨丟進去。 “這些要送去什么地方?怎么突然——” “哦,”季涓看著那些根本不舊的舊物一臉心疼,“太太說這些東西早該處理掉的,留著也是白占地方,就讓他們拉走扔了……唉?等下,這箱先放一下……” “你看看,”她從整理箱中提起一件書本大小的淡藍棉線衣抖開給周耒看,“你出生時穿的寶寶衣,才這么丁點兒大,現(xiàn)在人都長到老高!” 隨著她的動作,有幾顆細小的淡黃顆粒從衣服上抖落下來,渺小到無人覺察。 周耒向那只箱子里看了看,都是些小嬰兒的衣物和寢具,大概也有周未小時候用過的?!耙糁鴨??好像也沒什么用了?!?/br> 季涓搖搖頭,喊人來把箱子重新搬上貨車:“太太說不要留的,我們哪敢私下亂留。” 周耒看著滿載的貨車緩緩駛出小區(qū),感覺仿佛有一道沉重的車轍同時碾過心頭伸向遠方,再也沒有歸途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