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周恕之一眼能辨真?zhèn)?,可惜?dāng)時在長途巴士上的人并不是周恕之! 魏樂融究竟遇到什么事,孤身赴險,放棄了向自己最親近的人求助? 周未依然掛著淺淡笑意,牙尖兒刺破舌上的潰瘍,借助銳痛令自己冷靜下來。 他也無心再兜轉(zhuǎn),便對巫云殊說:“巫阿姨,警方最近可能得到了一點關(guān)于我養(yǎng)母下落的線索,具體情況他們也沒有向我透露,只是我聽到一些對mama不好的傳言,所以想向您求證。雖然我不是她親生的孩子,但也沒法眼睜睜看著她的名譽遭到玷污而不能辯解?!?/br> “什么傳言?”巫云殊關(guān)切地問,“樂樂她,是不是還活著?” 周未搖搖頭:“她的生死仍然沒法確定,不過,警方近來找到了一份醫(yī)療記錄,顯示我mama曾經(jīng)在讀大三那年打掉過一個孩子,這件事您知道嗎?您知不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 巫云殊眉頭微蹙,短暫移開目光又轉(zhuǎn)回來:“我既知道也不知道,那件事情應(yīng)該是姬卿幫她解決的,你知道她們那種人家多少都認識口風(fēng)緊的醫(yī)生來處理這種事情?!?/br> “樂樂做了那個手術(shù)沒有回家休養(yǎng),仍然住在宿舍里,應(yīng)該是不想家人知道吧。換了旁人可能看不出來,但我們畢竟都是學(xué)醫(yī)的,小月子根本瞞不住,可能她也沒有刻意瞞著我,我假裝不知道,她也假裝不知道我知道。” 原來確有其事!周未追問:“您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嗎?” “當(dāng)然是你爸爸的!我是說周恕之,”巫云殊嘆了口氣,“是樂樂那時候的小女孩心思,覺得沒畢業(yè)出了這種意外很難堪,那個年代畢竟不像現(xiàn)在這么開放,大不了休學(xué)生完孩子再回來讀書,那會兒未婚先孕可是違反校規(guī)要被開除的,更別說名聲問題了。” “她前一個月跟周恕之自駕去云南,時間什么的都對得上,后來我倆也聊過一點兒,她有自己的小自尊,不想用孩子捆住男人,哪個女孩兒年輕的時候沒向往過純粹的愛情呢?她的牛角尖兒我也能理解……” 周未心里忽然就落實了,像是愛車上的一道劃痕其實只是條灰漬,輕輕一擦依然光亮如新。 他并非有什么處女情結(jié)或者感情潔癖,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不希望那個人是林木。 林木給他的感覺太過陰翳,就像一片巨大的黑影,大到遮天蔽日,甚至能擋住他心中的陽光。 “所以,根本就不是隨便在手術(shù)同意書上簽字的什么人對嗎?” 巫云殊一臉疑惑:“什么?誰簽了她的同意書嗎?我以為她們私下找的關(guān)系不需要有那種手續(xù)——” 看來林木在那份文件上簽名的事情,應(yīng)該極少有人知情,或許姬卿是其中一個。 周未情緒放松了不少,跟巫云殊閑聊,問:“mama讀書的時候,是不是有很多男生喜歡她?” “那當(dāng)然了,”巫云殊故意做出酸檸檬表情,“我啊,成天裝半書包的情信回宿舍,都成她的專職郵差了!倒是我倆從來不缺演草紙用,學(xué)累了還能翻到正面讀幾行酸文假醋娛樂一下?!彼诖叫ζ饋?。 “那您對一個叫林木的人,有沒有什么特別印象?” “林木?”巫云殊搖搖頭,“倒是有幾個追她比較瘋狂的,古早那些時新招數(shù)都用上了,這個名字我沒什么印象。其實,我也只是她朋友圈子的一部分,還有和她家世相當(dāng)?shù)母欢ψ樱热缂渌齻?。樂樂的朋友很多,幾乎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會喜歡她,她也尊重別人的想法替人著想,比如從來不會拖著我到有錢人的聚會里當(dāng)壁花?!?/br> “那您和姬卿熟嗎?她給我當(dāng)了二十年的繼母?!?/br> 巫云殊表示自己知情:“她總來找樂樂玩,算熟吧,不過不算了解,知道她后來和周恕之走到一起還挺吃驚的。” “姬卿是那種……很聰明、懂得示弱,或者說她是比較擅長和人性格互補的那種人,我不知道這么說你聽不聽得懂……打個比方,樂樂這人有一點付出型人格,她很喜歡幫助別人,然后姬卿跟她一起的時候就會時不時找她幫個小忙??赡軗Q個人會覺得麻煩朋友有點不好意思,但她做得比較自然吧,一來二去反而和樂樂的關(guān)系比其他人更親近一些……” 巫云殊搖搖手,有些不好意思:“哎,我這么說好像在背后說你繼母的壞話,抱歉,你就當(dāng)我在胡言亂語好了,別往心里去?!?/br> 巫云殊說得沒錯,姬卿這人像是有許多張面具,面對不同的人就挑戴不同的臉,在爺爺面前拘謹討好,在父親面前體貼大度,在周耒面前殷切嚴厲,在自己面前……換臉太快讓他無所適從。 “我知道,您的感覺很貼切?!敝芪刺谷桓胶停安徊m您說,我懷疑mama的失蹤和姬卿有關(guān)。為了能弄清mama的下落,也為了您的安全,請巫阿姨務(wù)必對警方之外的人保守秘密,連我們之間的見面也不要提及。” 巫云殊從座椅上挺直脊背顯出些許緊張,但還是義不容辭地點點頭:“小未,如果你mama知道你為她做的事情,一定會感到非常欣慰!你跟樂樂真的很像,所以孩子,你也要保護好自己,不然她會擔(dān)心的?!?/br> 他倆之間的對話,已經(jīng)默認建立在魏樂融仍然活著的基礎(chǔ)之上,這也是藏于他們心底一致的隱秘期望,多年來像風(fēng)中細燭殘延不息。 那一瞬,二人的目光都潮濕了。 “鹿園的那塊地父親確定要給他了?”蔣孝騰陷在大班椅里翻看一份開發(fā)企劃案,語氣波瀾不驚卻隱隱帶了股寒意,指尖掀動紙頁發(fā)出鋒利脆響。 蔣孝朝顯得十分輕松,穿一身相較他年齡略顯輕浮的格子西裝,正托著杯子從酒柜里挑酒:“對啊!下午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和股東會決議一簽,咱們這燙手山芋總算徹底扔出去咯!嘿嘿,其實我那份轉(zhuǎn)股已經(jīng)簽完了,還剩父親那份,百分之四十,總算解決掉了哈哈——” 他和著口哨晃了晃身體,愉悅心情溢于言表。 蔣孝騰抬眼看過來:“你覺得甩給老三就不是蔣家的麻煩了?” “要不然呢大哥!你還真當(dāng)他是自己人?我呸!”蔣孝朝挑了一瓶romane ti 1997,干凈利落地開瓶醒酒,微帶酸澀的馥郁酒香漸漸漫溢出來,他享受地放在鼻端嗅了嗅,“這小王八蛋多少是有點本事的,水月長安那個項目幫他立了不少威,連老爺子都對他青眼有加,想把aoi給他,可惜他不識抬舉??!父親早晚都要給他點兒好處犒賞一下,狼崽子哪有不吃rou的,那塊雞肋丟給他本來我也舍不得,不過總比他跑來分食你我碗里的東西要好吧,想開點兒啊大哥——” 蔣孝朝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送到蔣孝騰面前:“就好比這瓶好酒吧,你收在柜子里不喝,它永遠都只是擺設(shè)!及時行樂啊,不然你還打算留給誰?” 蔣孝騰目光陰冷地盯著弟弟仰頭喝盡半杯,這個不長腦子單會繁殖寄生蟲的蠢貨居然有臉嘲諷他! 啪!那份企劃案砸進了蔣孝朝的懷里,帶翻了面前的酒杯。蔣孝騰沉聲說:“仔細看看,你剛丟了多大一塊西瓜,再為你撿到的芝麻高興也不遲?!?/br> “什么?”蔣孝朝被砸得有點兒懵,撿起文案翻開來。 他是草包,但好歹也在蔣生這條大河旁邊浸潤了幾十年,很快看懂了里面的內(nèi)容:“信息產(chǎn)業(yè)園北遷?新建g10?地鐵改站?!這絕對是假消息?。?!我前天還跟建委那些朋友聚過,怎么都沒聽說……大哥,這,老三是不是窮瘋了?!編出這種理由來騙家里的錢……” 蔣孝騰如山不動,通身散出的威壓似乎已經(jīng)證實了某種可靠的猜測:“你以為他這幾年在建筑圈是白混的?aoi那邊自然有人消息比你靈通千百倍!不用懷疑了,我當(dāng)然有辦法證實。你很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今后有什么也不用問過我。帶上你的romane ti滾吧——” “不是!”蔣孝朝伏在大哥的辦公桌上,西裝袖口被紅酒染濕,汗出如漿,臉上是到嘴肥rou被人扯走的猙獰,“大哥,我雖然簽了協(xié)議,但股東會還沒表決,股權(quán)也還沒正式變更,我……” “你還有機會把自己拉出去的屎重新吃回來?”蔣孝騰面露譏笑,“別傻了,蔣生的總裁還是父親,我說了也不算,你想玩下去就要聽他的!” “別說是你的股權(quán),就算是你的位置,父親想給他,也就給了——” 蔣孝朝面色漲紅,粗重的鼻息里噴出憤意:“他妄想!我不會讓他有機會來簽字的!用白菜價從我手里買金子,這個雜碎!” “大哥,你以前就是太心慈手軟了,不就是想抽他一點血和什么干細胞么?哪里非要養(yǎng)虎為患!” “找人廢了他,讓他插上管子往醫(yī)院里躺個幾十年乖乖當(dāng)個人形血袋,你要什么沒有?!” “別亂來,”蔣孝騰對上那雙滿是殺意的眼睛,目光依然平和,“小心,引火自焚?!?/br> 他的重音落在“小心”上,像某種蠱惑和囑托。 蔣孝朝用力捶了下桌子,震得醒酒器里紅波激蕩,劍拔弩張的背影轉(zhuǎn)身出了辦公區(qū)大門。 蔣孝騰撥了電話叫人進來,對便裝模樣的保鏢說:“找人跟過去,用生面孔,必要時幫他們一把。只是幫忙,與我們無關(guān),懂我的意思?” 那人點頭,隨即退出去。 要變天了,午后空中掛滿鉛云,像層層涂抹的厚重顏料掩得天光黯淡陰冷。 周未手里提著超市的袋子,遠遠看見蔣孝期的白色r8沿路駛來,在路邊臨時車位停下,司機位坐的是那群。 那群還算聽話,這幾天一直跟著蔣孝期。 蔣孝期開門下車,簡單跟那群聊了幾句,那群點點頭,跟著轉(zhuǎn)過身去打電話。 雙方隔著十余米,正常音量的談話彼此無法聽見,但看唇語就不一樣了。 周未把他倆的對話重新想了一遍,又往剛剛車子駛來的方向看了看,原本在第一眼望見那輛車就不自覺浮上面頰的笑意有些凝固。 “發(fā)什么呆呢?”蔣孝期走過來,拉下一只手套撫了撫周未的發(fā)頂,“買了好吃的?” 周未重新笑起來,給他看購物袋里:“西紅柿和牛腩,你回來這么早可以做飯嗎?” 蔣孝期穿著上次逛街時買的那身衣服,鴿灰的短羊呢大衣在他身上非常利落帥氣,有種禁欲的誘惑,尤其對把他里外剝過很多遍風(fēng)景看透的人來說。 周未的那身同款卻少有機會穿,他不怎么出門,大衣顯得太正式了些。 “今晚先不做,我是說飯,別的可以做?!笔Y孝期故意逗他,喜歡看他強忍害羞的模樣,“我回來接我的霸道總裁去開夫妻店?!?/br> “什么?”周未把食材拿進廚房一樣樣收進冰箱。 蔣孝期只是換了拖鞋,大衣也沒脫,周未看出他等下應(yīng)該還要出門。 蔣孝期從背后圈住周未,周未彎腰向保鮮格放東西時后身撅起頂在蔣孝期大腿上,蔣孝期也頂回來,撥弦似的低笑了一聲。 周未耳根霎時紅了,意識到這個動作有多曖/昧,趕緊站起身,又被用力從后面頂了下,一個趔趄貼在冰箱門上,跟那只四爪張開的壁虎冰箱貼面面相覷、姿勢相同。 蔣孝期知道現(xiàn)在不是玩鬧的時候,笑著把他翻過來,低頭親了親:“我的大股東,老公帶你發(fā)財好不好?” “什么大股東?”周未現(xiàn)在素人一個,和霸總、股東哪有半毛錢關(guān)系,還夫妻店? 他突然想起來,“哦哦,你是說那個,叫什么,鹿什么的公司?” 離開周家時,爺爺給他的那份股權(quán),當(dāng)時簽了字就把文件壓箱底了,連名字都沒太細看。 “我的小未怎么這么土豪?。俊笔Y孝期簡直拿他沒有辦法,至少也是市值近億的資產(chǎn),在他那里連名字都不配擁有! “鹿港投資,”蔣孝期提醒他,“我要接收這家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權(quán)了,等下回去簽幾份法律文件,加上你手里的百分之二十,占總股比的六成,這還不能算夫妻店嗎?” 周未懵懂地眨眨眼:“你收它做什么?不是說那里位置不太好,誰收誰賠的嗎?” “那是以前啊,現(xiàn)在可是黃金寶地,上風(fēng)上水、紫氣龍脈!其實是信息產(chǎn)業(yè)園要遷移,整個區(qū)域的規(guī)劃都變了,那些行業(yè)的從業(yè)者購買力非常強悍,也許周家可以再開一座牡丹城分店?!?/br> “真的嗎?”周未眼睛亮亮的,也跟著高興起來,“我原來還想,如果周家想要回去,我就放手。既然你需要的話……那當(dāng)然是先給你?!?/br> 蔣孝期被他逗笑了,捏他臉:“我?guī)е麄冑嶅X還不夠?你放心吧,保證讓周耒值回地價?!?/br> “簽字也要我到場嗎?”周未有些躊躇。 “你是股東,原則上要,如果你實在不想去也可以簽授權(quán)書給我?!笔Y孝期心知他不喜歡參與這些事,和自己一道面對眾人也有壓力,“沒關(guān)系,外面的事情我來處理,今晚周耒也會去,周總不偏不倚也給了他兩成股權(quán)?!?/br> “他不會跟你作對的,你也不要為難他?!?/br> 蔣孝期明白周未是指絲巾的事情:“好,我答應(yīng)你,他不說的我不會問?!?/br> 周未抬起頭:“對了,等下我也要出去一趟,跟游戲公司那邊談幾份原畫稿,能不能用你車?你的車比那群那輛拉風(fēng)多了!” 蔣孝期沒多想:“隨你,讓那群跟著你。” “好。”周未應(yīng)下。 周未簽了授權(quán)文件給蔣孝期,換上和他同款的鴿灰色大衣,兩人一同出門。 那群的車停在地庫,周未幫蔣孝期按了b1,自己則從一樓出去,在門前略一耽擱,坐進那群開過來的r8里。 車子駛上公路,那群時不時瞟一眼后視鏡,周未亦然。 “你和他說的就是那輛車嗎?”周未問,轉(zhuǎn)頭看了看后面不遠不近墜著的一輛黑色jeep大切諾基,反光車膜下辨不清里面有幾個人。 那群面色一凜,某種不好的猜測被落實:“是,回去的路上就跟著了?!?/br> 他突然變向右轉(zhuǎn)道,那輛車也如影隨形一般變道跟過來:“要不要甩掉他們?” “先不要,遛一遛再說?!?/br> 周未打開手機上蔣孝期的定位,代表他位置的小紅點仍在緩慢遠離公寓沿環(huán)路駛向蔣生國際方向。他撥了蔣孝明的手機:“蔣隊,調(diào)兩個人去保護你家兄弟,務(wù)必讓他今晚平安回家。” 那群再次變道:“他們的車改裝過,轉(zhuǎn)向時偏角不對,應(yīng)該是自重增加很多?!?/br> r8緩緩提速,在車流間穿梭。 “撞車的話,我們會輸?shù)暮軕K,往鹿園方向開過去,再找機會甩掉他們?!敝芪淳o張得手心出汗,他很久沒摸車了,這一刻卻很想將方向盤抓在自己手里,“你老板很愛這輛車的,盡量不要刮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