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翠谷星上大概住了一百多萬人,和六百多萬人口的塞德娜星相比,的確縮水了不少。但這里是人類開拓外星殖民時代的第一批港口,當年開發(fā)的痕跡隨處可見。已經(jīng)停產(chǎn)的工廠矗立在小行星表面,工廠周圍豎立起了密密麻麻的鋼網(wǎng)和警示器,一旦進入翠谷星的大氣層,就能清晰地看見,彷佛這顆星球在發(fā)出請勿靠近的警告。隨著殖民擴/張的遷移,翠谷星失去了工業(yè)重區(qū)的地位,可它卻另辟蹊徑,成為了整個小行星帶商業(yè)人流最旺盛的碼頭。當?shù)卣蚵?lián)盟爭取了經(jīng)濟補貼,修建了空前絕后的停泊港以及船艦維修基站,再以廉價的租位作噱頭,吸引了不少旅客和船員們靠岸。隨著人流和資金的不斷涌入,大量的酒吧、賭場、射擊場、色/情娛樂場所林立,這里變成了宇宙里的銷金窟,供太空旅人們醉生夢死一場。 鄭旦駕駛著蚩尤號,倉皇出逃,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一周。 站在這顆星球的最高觀景臺,瞭望宇宙,發(fā)現(xiàn)太陽也不過是上數(shù)萬億顆星星中平平無奇的一顆。 他躲在行星的背面,躲在在歡樂的人來人往中,企圖蒙混掉那些不堪和心碎??蛇@里只有被商業(yè)化滋生出的欲/望,越是沉迷,越是空虛。 地球標準時間凌晨兩點,正是翠谷星一天中的高/潮,迎接狂歡的時刻。 煙霧繚繞、光線混沌、音樂嘈雜的酒吧里,皆是不停歇的紅男綠女。 鄭旦撿到吧臺前的一張空閑高腳凳,迅速挪了過去。他還很清醒,可他并不需要這般清醒。 照例續(xù)上一杯真菌波旁酒,淡黃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搖晃。不時有人過來搭話,有男有女,無一例外地,鄭旦均是以搖頭微笑作為回應(yīng)。 他想短暫地忘卻他??墒聦崊s是,他停止不了想念他。 接近三十年人生中唯一一場愛戀,就是這樣落幕了,帶著無法轉(zhuǎn)圜的結(jié)局。 雖然不該相提并論,但同白亞麒分手,內(nèi)心的痛楚是遠大于眼睜睜送鄭海元進監(jiān)牢的。 鄭旦不禁苦笑,自己真是失格,無論是作為子女,還是作為情人。 臺上的dj在鼓舞人們嗨起來。音樂刺穿耳膜,震得腦仁生疼。鄭旦將最后一滴酒納入口中,隨后站了起來。背部突然傳來一股重量,將他又壓回至原位。 大概是被人不小心擠到了吧。 鄭旦反手揉了揉被撞的地方,回頭,呆滯了稍許。 “對不......”起。陸戰(zhàn)的道歉已經(jīng)到達舌尖,卻猝不及防地斷掉。 還是鄭旦率先回過神,“陸大哥,好巧。” 陸戰(zhàn)歉意地笑了笑,“對不起,真巧。” 周遭人聲鼎沸,擠作一團,實在不方便正常交流。鄭旦指了指安全出口,陸戰(zhàn)心領(lǐng)神會。 “來翠谷星出差嗎?”鄭旦倚在墻邊問。 這是條側(cè)廊,偶爾會有出來透風的人閃現(xiàn)。陸戰(zhàn)側(cè)肩,讓后面的人經(jīng)過,然后朝鄭旦點點頭。 “你呢?”陸戰(zhàn)問,“也來工作?” 鄭旦望著他,略帶尷尬地笑了笑。 “嗯......給自己放幾天假?!?/br> 明顯就是借口,但陸戰(zhàn)不是那種尋根究底的人,對于別人的隱私也不感興趣。他倆的連接無非是陸征,算是點頭之交,平常往來,均是臺面上的禮貌。所以,他隨口問下去,“去了新天地賭場嗎?聽說那里不錯, 一條龍服務(wù),教人樂不思蜀?!?/br> 鄭旦沒料到會和陸戰(zhàn)聊起來。 兩人互相交換了一些在翠谷星的見聞,最后話題自然繞不開陸征。 “情況穩(wěn)定了,就是不知何時會醒來?!?/br> 說完,陸戰(zhàn)不由地嘆了口氣,眼神瞬間黯淡。 鄭旦也跟著低落,他拍拍對方的肩膀,想著把瘡疤不停揭開,真是無奈又無解。在生死面前,自己那點情愛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你餓了嗎?”鄭旦沒來由地問。 “嗯?”陸戰(zhàn)疑惑地看他。 鄭旦撓撓頭,“我聽說附近有家粥店,評價很不錯,走之前要是能嘗嘗,也算了個心愿?!?/br> 陸戰(zhàn)笑起來。 陸戰(zhàn)與一起來的同伴簡單解釋了一下,同伴投來了然于胸的眼神。 兩人換了陣地,剛一落座,鄭旦就充滿歉意道:“是不是打擾到你今天的安排了?” 陸戰(zhàn)愣了一瞬,反應(yīng)過來,鄭旦以為他出來獵艷,自己成了程咬金。 “沒有。”陸戰(zhàn)爽快的否認,揮手招來服務(wù)員,轉(zhuǎn)向鄭旦,“想吃什么?” 鄭旦點了粥和小菜,末了,猶豫幾秒,加上了兩瓶啤酒。 陸戰(zhàn)嘗了一口滾熱的粥,余光瞥到鄭旦,對方并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陸戰(zhàn):“有心事?” 鄭旦勉力堆出一個笑容,“也不算吧。” 陸戰(zhàn)放下湯勺,望著他,一針見血:“你既然找我陪吃飯,也應(yīng)該是想找人聊一聊吧。” 鄭旦幾乎找不到一個可供傾訴的對象,遇見陸戰(zhàn)這樣不近不遠的關(guān)系,說不定可以沒有負擔的吐出苦水。 “陸大哥,有沒有人說過你這樣太直接了?!?/br> 陸戰(zhàn)托腮,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 鄭旦嘆了一口氣,揉了揉腫脹的額角,緩緩道:“我最近剛分手。” “是嗎?”陸戰(zhàn)接過話,“所以才來翠谷星買醉?” 沒想到陸戰(zhàn)講話如此不客氣。 鄭旦掩飾地咳了幾下,“算、算是吧......沒想到碰見你?!?/br> 陸戰(zhàn)直接:“你準備找一夜情來消弭情傷嗎?” 鄭旦噎住,不可置信地瞪圓眼睛,怔了好一會兒才否認。 “我只是沒信心待在塞德娜星,因為......”鄭旦思索著,“那里四處都有他的痕跡。” “看來你這是一場苦戀啊。” 鄭旦扯起嘴角,苦笑,“說來你可能覺得我很傻,即使逃到這里,午夜夢回時,還是會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腦海里回蕩著他的笑,他的苦惱,他的......” 說話間,服務(wù)生端來了啤酒。 陸戰(zhàn)直接劃開鋁塑瓶,遞給鄭旦,“兄弟,喝吧?!?/br> 鄭旦感激地接過來。 陸戰(zhàn)算得上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并不過分探究,也不強行安慰。 鄭旦避重就輕地傾倒了許多情緒垃圾。說到最后,鄭旦道:“聽到這么亂糟糟的故事,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br> 陸戰(zhàn)微微皺起眉,“感情從來都是一意孤行的,沒必要否認癡情,也沒必要對過往太癡迷。如果你想止痛,就不要逃避,不如收拾好自己,重新愛上其他人?!?/br> 鄭旦沮喪地低頭,酒花灑了些在手背,微涼,眼角卻燙著。 “我大概已經(jīng)失去了愛上別人的能力?!?/br> *** 街頭的照明逐漸變淡,空氣里有酸味,剛剛結(jié)束夜生活的人們像游魚,晃晃悠悠地游回棲息洞xue。 兩人在十字路口告別。鄭旦伸出手,陸戰(zhàn)回握住,然后一使勁,拉他入懷。 “別難過?!标憫?zhàn)撫摸著他的背,柔聲說。 鄭旦心下一緊,又不想拂了對方的好意,只能干巴巴笑,微微掙出懷抱。 “謝謝你,陸大哥?!?/br> 在他們都沒有察覺的街道對面,有一雙哀愁深邃的眼睛,緊緊盯著這一幕。很快地,眼里的哀愁褪去,由憤怒取而代之。 這些天來,白亞麒一直都在偷偷旁觀。他跟隨著鄭旦來到翠谷星,看他一無所知,觀察他的悲傷,守在他的身后。 二十四個小時,七天,他倒數(shù)著生命,用眼睛紀錄著關(guān)于鄭旦的分分秒秒。 縱使分開了十多年,鄭旦還是保留著少年時期的習慣,沉思的時候抿唇,不能吃辣,粗心大意。有些東西也變了,譬如眼里的光,熄掉了大半,本來愛笑,微微上翹的唇,更多時候在下垂著。 常常會有那么一瞬,他想沖到鄭旦面前,把他揉進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離??尚睦锟傆袀€聲音在不斷告誡,退到觀察者的位置就好。 再多的愛,再多的痛,終究會習慣,終究是殊途同歸。人類的記憶太不可靠,遺忘會安撫一切。 他是罪人,是將死之人,不配再得到愛。 當他真正看見鄭旦對別人笑,被別人擁抱,他的心依舊難以平靜。更為不妙的是,他想殺了對方,這個念頭幾乎要沖破胸膛,直接執(zhí)行。 誰會不渴慕太陽。 他的太陽,散發(fā)的光芒,也會被別人看見。 “怎么了?” 陸戰(zhàn)循著鄭旦的視線看向遠處,那里只有空蕩蕩的街道。 大概是眼花了吧,鄭旦使勁揉了揉眼睛。 那個人怎么可能會在這里呢,自己可能思念成疾,出現(xiàn)幻覺。 “沒什么?!编嵉┐寡郏翱旎厝バ菹?。” “那......你保重。” 陸戰(zhàn)伸出手臂,欲拍對方的肩膀。鄭旦比陸戰(zhàn)先一步反應(yīng),側(cè)肩躲過了這個接觸。 “再見?!编嵉┖笸肆藥撞?,使勁揮舞手臂,“陸大哥,一路平安?!?/br> 不等陸戰(zhàn)給出回答,他便跑起來,向著剛剛望過去的,街道方向。 ※※※※※※※※※※※※※※※※※※※※ 談戀愛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