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陳煙橋汶川地震中先毀了心,又在余震中毀了手腕和腿腳。 在身邊是種盡孝,然而不在身邊亦是種解脫,人間任何一對父母都不愿看他這般頹廢模樣??上攵?,他說這樣的話,是何等的無奈。 陳煙橋的抿唇幾番,話滾了幾轉愁腸,終究覺得燙口。 何止是這些令他躊躇滿懷,若要回去,他仍背著一座沉甸甸的山,名叫愧疚。對余婉湄父母和其他人,當年未言明的真相,同樣是他回去前要邁過去的坎兒。 有時候事過境遷愈久,愈無法開口。 如今忽然意識到,他孑孓獨行十年,竟然沒承擔半點家庭責任和事業(yè)責任。 對人對事皆是如此。 所以連倪芝都嘲笑他,凡是皆答“隨你”。 陳煙橋指了指窗外,“你看。” 倪芝看著對面的車門上一截窗戶,黑漆漆地一片,偶爾晃動的光一閃即逝。 他問她,“你看見什么?” 倪芝實話實說,“什么都看不見?!?/br> 坐在地上的陳煙橋冷笑一聲,“這可能是我下一個十年?!?/br> 他說話的功夫里,又抽完一根煙,從口袋里摸了煙盒出來,沒捏好,煙盒滾在車廂地上他也不管,捏起一根煙叼在嘴里。 剛點燃,倪芝就彎腰伸手奪過去,她的陰影似籠罩住他的愁云聚了又散。 陳煙橋坐著不起來,也不伸手搶,只冷眼看她。 許久他說了個陳述句,“欺負我腿不好。” 又喉頭滾動,添了一聲警告,“嗯?” 倪芝低頭看他那雙手,指節(jié)修長。因為膚色銅色,不顯陰柔反倒有種健美感。的最開始看他炒火鍋時候,怎么沒看出來這是一雙拿得起刻刀與畫筆的手。 也能拿得起鍋鏟,拿得起掃把,撕得了絲襪。 他撕開絲襪那片刻,她就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看著這雙手上的經脈和血管隨著他的動作鼓動凸起,感受到他血液里躁動和不滿,他是鮮活的。 倪芝慢慢順著墻壁滑下來,同他面對面坐著。 陳煙橋見她不做聲,又重新撿起來煙盒,只剩最后一根兒了。他煩躁地看了看,還是扔回去。 “煙叔?!蹦咧プ陨洗魏斑^他,第二次這般開口。 陳煙橋面色更冷,“好好說話。” 倪芝忍不住抿嘴笑,“不是你說的么?侄女?!?/br> 她怕他惱了,繼續(xù)說,“認識你這么久,一直是我問你,我聽你說。你想不想聽我說一回?” 沒等到回應。 她撣了撣煙屁股,火星子往下迸,她記不清自己多少年沒有碰過煙。 嘗試著慢慢吸進去,不往肺里深處用力,到底是微咳了兩嗓子才平復。 對尼古丁的記憶在漸漸復蘇,既熟悉又陌生。 倪芝本來就因為上挑狹長的眉眼,顯得比同齡人多一絲這年紀不該有的風塵氣。認識她這么久,發(fā)覺她不過是倔強的姑娘,確實是她一直在問,打破砂鍋地問。 陳煙橋看她夾著煙,順著吸煙的姿勢微仰脖頸,露出下頜尖翹的曲線,皺起眉頭。 “我或許是高三戒的煙,能想象嗎?高一時候,我閨蜜,說來也巧,她也是學美術的。她父母離婚,自己又野孩子性格,所以大家都排擠她。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她走過滿是白眼的走廊,陪她在廁所抽煙,陪她學叛逆孩子說些現在看來很可笑的話,抽煙喝酒紋身,仍是好姑娘?!?/br> 倪芝說到這兒,忽然笑了,“她以前還叫我陪她紋身,我說抽煙我還能陪你,趁父母回家之前洗了衣服。紋身我可不敢,沒想到現在可真是樣樣湊齊?!?/br> 和陳煙橋迥然不同的人生,他是不知什么是倔,高中成績不好,周圍都是混混,沒有誰瞧不起誰。想做什么便恣意妄為,有的是女生喜歡他的不羈。 倪芝像根兒倔強的野草。 “后來,有個人跟我說,對抗世界和堅持內心,不是流于形式,也不在于和大家背道而馳。而是你在人群中,仍知道自己想的和他們不一樣?!?/br> “這句話,我記到現在。” 陳煙橋嗤笑,“流于形式,說的是我。” “我不是說這個,”倪芝搖頭,又吸了口煙,還給他,“你還要么?” 陳煙橋半天不抬手,倪芝索性又夾回指尖,“后來這個人,成了我前任。我們約好了考蘭大,他想去《讀者》雜志發(fā)源的地方做媒體,做自由撰稿人。而我去學社會學,正好我是面,他是點。” 他忽而開口,“給我?!?/br> 倪芝牢記著絲襪的教訓,沒敢火上添油問他給他什么,她干脆半跪起身,把煙往他唇邊送,看他咬在嘴里。 “今天最后一支,行嗎?” 下一秒,地上擱著的那包煙盒,被扔到她坐著盤起的膝蓋上。 倪芝捏了下,空癟得只剩一根。 她無奈繼續(xù)說,“再后來,那個人,他就忘了開始想做的事情了,變成了人群中的一員,徹頭徹尾地?!?/br> “我想說,堅守必定離不了流于形式,變成蕓蕓眾生也沒什么錯。那句話怎么說的,弱者都是群居著,所以有蕓蕓眾生。都是個人選擇,量力而行罷了。” 過了半晌,陳煙橋一動不動,他劉海愈發(fā)耷拉下來,遮得眼底一片陰影。 悶聲道,“你不懂?!?/br> 倪芝站起來,眨眼,“我是不懂。我去睡覺了,我們5點多到站?!?/br> 不到六點鐘的七臺河,黎明有種曠野的平和。 出了站,盡是拉客載客和推銷酒店鐘點房的。 倪芝昨天出發(fā)前就已經訂好了賓館,直奔目的地去了。 七臺河不是旅游城市,也不是繁華都市,還保留著些許東北邊陲小鎮(zhèn)的感覺。 因為游客不多,國慶期間也都是返鄉(xiāng)回家的人,他們直接去了賓館,就可以拿房間。 倪芝出示了身份證,“有預定,兩間單人房?!?/br> 賓館前臺小妹看了眼他們倆,嘮起嗑來,“你們哪兒來的?” 陳煙橋不說話,倪芝自己答她。 “哈爾濱?!?/br> “來玩兒?” “不是,有個項目,類似實習吧?!?/br> “咦,昨天好像也來了好幾個妹子,也說是實習的,你們是不是一起的啊?” 或許是因為這家賓館就在掛職的地方旁邊,大家都不約而同了。 倪芝沒去確認,“可能是吧?!?/br> 賓館小妹伸手,“這是你們老師吧,身份證出示一下?!?/br> 身份證被陳煙橋甩在桌上。 知道他不屑于解釋,倪芝憋笑憋得辛苦,“你怎么看出來這是我們老師?” “這氣質,還用說嘛,”賓館小妹遞回身份證,“我讀書時候有這么俊的老師就好了,我就不會當前臺了,一天天累死累活就屁點兒錢?!?/br> 兩人走上樓梯,陳煙橋走得慢些,倪芝走在前面,在拐角等他。 好在只是二樓,她推開門,“那我等會就去修訂鎮(zhèn)志了,你隨便逛逛?” 陳煙橋嗯一聲,“多少錢?” 倪芝歪著頭,“我只收微信。” 他低下頭掏口袋,她以為是惹惱了他,要強行給現金。 結果他在破手機上慢悠悠地戳了幾下,佛珠還在屏幕上晃蕩著嗒一聲。 “掃吧。” 作者有話要說: 弱者都是群居著,所以有蕓蕓眾生。 ——賈平凹 來晚了,明天爭取早點。 我也不懂我為什么總要掰扯清楚,男女主的價值觀,想起了寫火車時候陸諢和霏霏爭執(zhí)的痛苦。你們會覺得這種戀愛或者說男女相處方式復雜嗎? 另外,你們覺得我需要每個章節(jié)補一下時間線嗎? 第36章 殺豬菜 七臺河的緯度稍高于哈爾濱, 又沒熱島效應,到國慶時候自然是日日夜夜北風吹。 倪芝行李箱里裝的薄呢子大衣總算派上用場, 只不過到了晚上回來時候, 仍覺得風往脖子里頭灌,向領子里無縫不入地鉆。 她敲了敲陳煙橋的門, 無人應答。 半彎腰看了眼,門縫底無光亮。 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加微信的時候, 倪芝偷瞄了,他只有她一位好友。 所以她給他發(fā)微信說她晚上跟一同修訂鎮(zhèn)志的同學一道吃飯,不見他回復,她一點兒不奇怪,恐怕是這位與世俗脫節(jié)的人還沒完全掌握。 洗完澡又躺床上看了會兒書, 倪芝想起來再去敲門。 很快門就開了, 陳煙橋毛巾搭肩上, 劉海淌著水,順著脖子把灰色汗衫都洇濕了。都十月的天兒了,他仍穿著短袖和短褲, 熱氣騰騰的模樣。 倪芝不是第一次見他出浴,只不過他穿著短褲, 還真頭一次。 腳上趿拉著賓館提供的塑料人字拖, 腿毛和她想象中一樣濃密茂盛。 給她開了門兒,陳煙橋轉身進屋里。 洗手間的門上都是水珠,里面透著霧氣蒙蒙。 他坐在室內唯一的椅子上, 拿毛巾擦頭發(fā)。 “坐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