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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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問彼年能說清的不多,因為一切都像偶然。由偶然,導(dǎo)致經(jīng)年以后的“何以如此”。 湛超臉接球之姿勢奇崛,破了靜脈,血竟浤浤汩汩久不能止。顏家遙拿紙不及,扥下袖子朝他口鼻一堵,雪白上頃刻洇開棗紅。湛超動嘴欲唔囔說白衣服沾血不好洗,被捺得更緊,“別說話?!彼烷]嘴。顏家遙又松手,“要說什么?”似在問,你可還有身前執(zhí)愿未了?球兒還能比熱鬧好看?場上人喲啊著圍簇而來。 湛超沾了血跡抹在嘴角,佯裝已行將就木,囁嚅:“如其不才,君可自取?!?/br> 人陸續(xù)散了。還能貧就說明死不了。 帶去校邊上的民營門診止血。魆黑一間小診室,里頭養(yǎng)狗,瞅面相許是藏獒譜系下的串子。湛超這人膽大包身——除了怕狗。他屁股將沾板凳,串子就吠,于是僵著臉就往出跑,鼻血滴滴答答畫梅花。顏家遙去追,扥住他衣領(lǐng)就往里揪,“它不咬你?!?/br> 湛超齜牙,“那誰說得準(zhǔn)!” 醫(yī)生出來才慢悠悠地斥狗:“超超乖!別叫?!贝尤チ私锹?。 湛超橫眉怒目,“cao?” 顏家遙心說:我得尊重人。于是一忍二忍,未能三忍,“哧”過一聲,終于發(fā)了一串咯咯的笑。他一排糯米白的牙,嘴角鮮少飛揚到如此高度,并故意說:“它還是你弟兄?!?/br> 湛超往后時而憾悔,即在無心成意又頂真迷上一人時,竟將自己的鼻孔全然暴露于此人眼中。即便它再圓,但試問,誰又會率先去愛你的鼻孔呢? 幾瓦的探照小燈亂晃,鑷子冰涼,湛超驚懼地翕動起鼻翼,醫(yī)生只威逼催道:張大!張大!張大你的鼻孔!cao啊,湛超哀慟:我這他媽是分娩。繼而閉眼,只將周身氣力凝于鼻尖方寸土地,猛掙之,鼻峰下雙xue登時雄闊而深不見底。醫(yī)生趁勢將兩截指粗的膨脹海綿抵入深處,湛超嗷嚎,被拍了肚皮,“老實緩二十分鐘!再流就喊我,給你開片安絡(luò)血?!本团缕ü勺呷恕J悄芏嗍??順手閉了燈。闃然如良夜,湛超仰著不動。 顏家遙:“不舒服就說?!弊谂詡?cè)的小凳上。 湛超記不起曾經(jīng)是否有鼻血不止的狀況了。他童年記憶裹著工業(yè)廢氣集裝成箱,沒有脈絡(luò),更無完貌,只在撈時能憶起其一二。如他家礦山背頁有片森的杉林,杉木非好材,卻高峻,有浮香。他爸辦公室的真皮靠背椅,能轉(zhuǎn)一十二圈不停。他媽十個指腹上均覆薄繭,打牌搓的,又箍著戒指,摸人會疼。他歲及十三,曾溜去井陘一家頗大的迪廳,點了杯自由古巴,不疑地喝盡,烈得片時醺然。迪廳里囂躁,他看燈影作二、作三、四五......心則浮漾于水面,歸宿不明。不知是流血還是呼吸不暢的關(guān)系,困倦不久襲來,如彼時的醉意。湛超無力與其揪斗,沒再覺得不安,只想入睡前再確認(rèn)他一眼。 側(cè)頭就見顏家遙給他蓋衣服。他那件白的。因鼻里的海綿,湛超只嗅著皂香時近時遠,昏懵間聽他說:“反正周五。”口吻是很輕、很輕的。 如前所述,一切均為偶然,包括將夜的驟雨奇襲。 和冰雹。 皖中十月居然他娘的有冰雹?醫(yī)生也不信?。骸肮脏邕@冰茬!出去就開瓢。我看祁門路要澇?!庇终f:“你兩個運氣倒板,帶傘了嗎?”俱搖頭。醫(yī)生悲嘆:“我也沒有!” 嗐那還說個毛。湛超屁股又落回板凳,揉揉眼皮,“等吧。”等吧。 門楣上密密一掛珠簾,顏家遙似乎在急,“這要多久能停?” 醫(yī)生聳眉,“那哪有準(zhǔn)?”串子又吠,他踢它狗肚子:“超超餓啦????” 湛超皺眉,“醫(yī)生,你能不能不給狗起這么,像人的名兒?” 醫(yī)生笑微微,“跟你名字撞車?yán)???/br> 湛超去看顏家遙,果不其然見他在笑,就又什么不爽也沒有了。 雨蒼泱泱,水潽溢上路牙,沿街鋪面檐下疏疏密密站了人。狂風(fēng)隨雨而來,敲瓦捶棚,吹冷了霓虹。請醫(yī)生別摳,開了燈,顏家遙從書包里掏作業(yè)出來寫。只一只小凳子,趴墻丑,蹲著累,他就左腿翹右,膝蓋支出平面,用以落筆。褲子是很淺的牛仔藍,因不長而露了一截兒左踝。踝也瘦,并且白,白得青。 他寫題時目光以冷峻形容并不為過,甚至呈露有肅殺之氣,似要窺破紙上一切字句的用意,而以剿滅的心態(tài)了結(jié)大小每一題。放以前,湛超要覺得這種人都是學(xué)瘋子。此刻則隱隱心疼。你這樣累嗎?心疼之余又要去看他的踝。也去看臉。燈居斜旁,縷縷陰影比誰的速寫都畫得細(xì)。 湛超沒那覺悟?qū)懽鳂I(yè),他坐著看本閑雜小說,有一搭沒一搭的。作者叫朱文,書名兒寫得淺白近鄙陋,叫《我愛美元》,內(nèi)容因“無恥”而不配入湛春成的書柜,只被隨手?jǐn)R在五斗櫥頂上。但它被翻閱的痕跡卻是最重的。湛超偷摸揀來消遣,竟斷斷續(xù)續(xù)看進了。書里寫金錢與性,湛超不全然懂,卻也不覺得他作偽。就像這個叫朱文的脫了褲子,啪一拍他老二說,喏,不大不小,就這回事。湛超甚至些微體諒了他爸的狡偽,也不以為恥與榮地,認(rèn)真端詳了自己的性。 可別做個小二流子!奶奶從小教育過。好,湛超就不想女人。他旁逸斜出地改去揣摩同性,不徹底但也真切具體——并且認(rèn)為,這是我本心,沒什么好罪該萬死的。 顏家遙撂下左腿,合上筆帽,“拿下來吧?!北⒆硬坏袅?,雨勢也趨小。 “???” “鼻子里的那個,都快兩個小時了。”看了眼表,“快七點了?!?/br> 湛超乖乖去拔,隨即嚎:“——嘶!”哦我鼻毛我鼻毛。 “我弄?!?/br> 誰又會率先去愛一個被自己拔過鼻孔里海綿的人呢?!彼時湛超只覺得皂香真是個危險的東西。它時來,時去。他那兒有近似微弱電流的東西凝聚,又漫竄向身體各地。 不再流了?!笆遣皇菗未罅??”湛超捏了捏鼻翼。 “鼻根還腫。”顏家遙扔了血海綿,哄人似地:“但鼻子沒歪,鼻梁也還高,你運氣不錯。”逾刻,雨也徹底停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好似明個起來就得披小襖。水一洼一洼,鞋底子濕透,風(fēng)也不停,掃過一街白楊發(fā)頂,樹抖啊抖。兩人回校車棚拿了自行車,蹚回家,只一截兒銅陵路是順的。天野烏青,街邊亮,依然是三小蒼蠅館,吃膩的那些,朝鮮面、燴餅、炸串兒、小土菜,老板腆個肚盆兒招呼,吃點什么?餃子面條蓋飯小炒都有。一小段兒饒舌,硬給他問餓了。湛超按車閘,笑笑說,要不,我請你吃了晚飯再回家吧?他就是故意的。顏家遙果真搖頭,“我請你吧,上次說的。但我要先給家里打個電話?!?/br> “你家還有人等?”你爸媽不在嗎?你住哪兒?幾口人?離我家遠嗎? “嗯?!睂^就有電話亭,“我meimei一個人在家,我讓她別等我吃飯?!?/br> “你還有meimei?”像你嗎?多大了?跟你一樣安靜嗎? 隔著一洼,顏家遙踮著腳蹚去,“怎么?交過罰款的?!?/br> 顏家遙用張電信ic卡,正面兒印著雅魯藏布江。亭子的橘罩子籠上顏家遙頭頸,檐邊滴答落珠,隔著水洼,跟隔岸似的,湛超盯他袖子上那塊兒已暗淡成棗紅的血漬。他懊惱沒帶自己那部移動電話。當(dāng)年臨來皖中,他企圖在電信公司分二十四期拿一臺中文bp機,既為彼此聯(lián)絡(luò),也為少年虛榮。過后遭他爸一頓海打,可隔天就又被塞了臺時興的愛立信t18,那其實不是父愛,而是彰顯權(quán)威。也其實沒那么多人可以聯(lián)系,象征意義遠勝于實際??商热粑覇杹硭碾娫捘??那以后就。 正神游著,想摸煙來抽,顏家遙探身,“湛超?!?/br> “哎?!彼糁莩Α?/br> “你稍微過來一下?!?/br> 踩著水就去了,“嗯?” “隨便說句話?!鳖伡疫b把聽筒遞他,口吻無奈:“證明你是個男的?!?/br> “???”蒙了。 “隨便說句什么。” 湛超失笑,“為什么?。俊?/br> 顏家遙指話筒,罵:“因為她腦子有病?!?/br> 聽話筒里嘹亮一句你才有??!繼而咯咯一陣兒清越的笑音。 顏家遙按回聽筒,問:“信不信了?”那頭不知又說了什么,他蹙起眉心又失笑。湛超視線竟一刻不能從他臉上挪開。以至于不過腦子,伸手奪了話筒,“我來說?!?/br> 他朗聲:“meimei好?!?/br> 那頭樂,“誰是你meimei啊?!你誰啊你?”調(diào)子高低起伏,半大孩子獨有的痞和精怪。 路燈投下一圈明黃。顏家遙提醒:“你兩個別浪費我卡錢?!?/br> 湛超就笑,“你哥的同班同學(xué)?!?/br> “姓哪個?叫哪個?” “湛超,天空湛藍的湛,超越的超。你呢?” “顏家寶。寶貝的寶,小名叫小寶?!?/br> 湛超還笑,“挺可愛的?!?/br> “別讓我哥吃辣的,他能哭?!鄙酚薪槭碌目谖?。 湛超噗嗤,“我知道。” “那我也吃飯啦,我吃餃子。湛哥哥拜拜!”掛了電話。 看湛超扭臉撂回聽筒,顏家遙怔愣,“她、剛跟你說什么了?” “說,”湛超拔了ic卡,塞他手心里,“你猜。”他笑嘿嘿。 04年,湛超在香港新界大埔區(qū),打夜工,住鴿子籠。白天常因無事可做而翻些二手的雜書,且是故作姿態(tài)地泡在無水的浴缸里,抽著煙讀。最??袋S碧云,不是覺得有趣,而在于她字句頹,不為教育誰,也私密得顛三倒四,讀不明白。煙熏火燎里偶爾遇見一兩個戳心肝兒的金句,讓人濫情地聯(lián)系誰、思念誰。并誤以為自己也可以寫。湛超也動筆寫點什么遣情,但不成體統(tǒng),且粗野且字丑,更像日記。其中有這樣一段: “《蘿達》,cao,在寫啥?我文化水平實在很洼?!傅疫€是想念你了。請原諒。」這句我懂。但,為什么要請求原諒???我又不懂了。我也不想。是因為我想念他的時候,我一般都是在自/慰嗎?那也沒辦法,我只和他做過愛。他又那么好。其實我也會去找我和他的源頭,似乎找到,我就能忘了??稍搭^居然是一個排球?還是眼淚?” 05年離港,這些紙張被湛超走前一把火燒光。 ※※※※※※※※※※※※※※※※※※※※ 「但我還是想念你了。請原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