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璧笑道：“他既然能騙人，自然要有過得去的皮囊了。”

    沈知秋聽韓璧這樣說，思路又不知拐到了哪里去，他又是個慣于自省的人，竟就此自咎道：“韓公子說得對，那不過是個皮囊，我卻是看不出來，才惹得后來禍?zhǔn)?。?/br>
    韓璧聽到這里，已經(jīng)十成十地確定，這個沈知秋就是個傻子。

    若是光聽了今日一席話，他也許還會覺得沈知秋是在裝傻，可是結(jié)合此人的經(jīng)歷和搜集來的消息，此人不僅輕信朋友，還喜歡背鍋。那個所謂的方鶴姿騙完人以后拍拍屁股走了，他就自囚一年，還主動讓出了城主之位，離鄉(xiāng)背井。

    幸運的是，他遇到了蕭少陵，進(jìn)入了墨奕，但既然有了如此奇遇，沈知秋卻絲毫不懂珍惜，不去謀求東山再起，反而是換來了這整整十年的銷聲匿跡，想必很是叫那方鶴姿逍遙快活。

    韓璧很想說一句，沈先生，腦子是個好東西，希望你也有。

    可惜韓璧平生最常與聰明人打交道，如今碰上一個沈知秋，便叫他無所適從了，“也不能這么說……他既然另有所圖，你又如何有機會了解他的內(nèi)心？”

    沈知秋失意道：“也是。”頓了頓，又?jǐn)蒯斀罔F道：“這事總歸是我錯?！?/br>
    韓璧也是被這人的一根筋氣笑了，問道：“你如何有錯？”

    沈知秋茫然答道：“我也不知道?！?/br>
    韓璧：“……”

    沈知秋：“我不太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只是人人都說我不應(yīng)該這樣做，這不就是說明我做錯了嗎？”

    韓璧：“若是人人都說用劍有錯，那你此生愿意不再用劍嗎？”

    沈知秋有片刻遲疑，才又搖了搖頭。

    韓璧又問：“若是換成人人都說：用劍殺人，并以此為樂是錯，你如何想？”

    沈知秋：“用劍若只為殺戮，難得大成?！?/br>
    韓璧笑道：“可見對錯一事，跟旁人的說法沒有太大關(guān)系。就算人人都說用劍是錯，你還偏偏要用，說明你內(nèi)心并不覺得自己有錯，你的對錯標(biāo)準(zhǔn)不過在于此事是否有違劍道?！?/br>
    沈知秋：“只可惜世事不能都與劍有關(guān)?！?/br>
    韓璧：“換成你那故友之事，我只能說，你信任朋友是對的，但過分信任朋友，自然就是錯的?！?/br>
    沈知秋困惑道：“我不懂?！?/br>
    韓璧想了想，隨口說道：“與其過猶不及，不如不做?！?/br>
    過猶不及……沈知秋咀嚼著這四字真意，不顧韓璧還坐在他對面，竟是就地斂目感悟了起來，許久以后，他睜開眼，只覺豁然開朗，猶如在迷霧中轉(zhuǎn)折，卻無意間遇到了柳暗花明處，心境有了進(jìn)益。

    此時，韓璧已經(jīng)不在了，沈知秋身旁只候著兩名侍女，見他醒了，便遞來熱水毛巾，予他梳洗，又道公子已經(jīng)歇下了，沈先生若要離去，不必親自告辭。

    沈知秋這才發(fā)現(xiàn)，外頭已是月明如水的景致了，遂只留下了紙條作告辭之用，便離開了韓府。

    沈知秋趕回墨奕時，已是月上中天。

    三更半夜，院子里寂靜無聲，落花可聞，他雖有新消息和滿心感悟要和蕭少陵分享，但畢竟已是深夜，無論如何不敢打擾師兄的睡眠，便只好回房和衣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沈知秋才覺不妥：蕭少陵一貫睡得早起得更早，如今早膳都用過了，還沒能看見蕭少陵練劍的身影，實在稀奇，遂拉了路邊的小師弟問道：“大師兄呢？”

    小師弟知道沈知秋嚴(yán)肅端方，因此向來是比較怕他的，便立刻一五一十地答道：“大師兄他在禁閉房里?！?/br>
    沈知秋不過是外出了一天，頓感世界都變了：“為何？”

    小師弟囁喏道：“只聽說是掌門關(guān)的，其余的我可不知?！闭f罷，他便扔下茫然的沈知秋，一溜煙地跑了。

    【小劇場】

    韓璧離開房間以后。

    韓璧：“等他醒了，把他送走便是，讓他不必再來告辭?！?/br>
    半步問：“若是他還要找您呢？”

    韓璧：“就說我已經(jīng)在東臥歇息了?！?/br>
    半步領(lǐng)了命，過了半晌才想到：睡在哪里都說得這么清楚，難道就不怕沈知秋闖進(jìn)門去嗎？罷了罷了，少主一貫聰明，我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只要照辦便是。

    夜里。

    半步：“少主，您怎么還醒著？”還穿著整齊，活像是要出門一般。

    韓璧：“睡不著?！?/br>
    半步：“對了，沈知秋什么都沒問，已經(jīng)走了。”

    韓璧：“你出去吧。”

    半步剛出房門，房中的燈便被吹滅了，他不禁撓了撓后腦勺：“怎么說睡就睡了？方才不是睡不著嗎？真是看不懂。”

    第9章 沖突

    禁閉房是墨奕里的禁地之一，位于墨奕峰的西側(cè)，專門用于懲罰墨奕中違反門規(guī)的弟子，以及破壞公物的蕭少陵。

    鑰匙只由守門的聾老頭負(fù)責(zé)看管，聾老頭的聾向來是厚此薄彼的，當(dāng)他不想聽見你說話的時候，你喉嚨叫破了他都當(dāng)作聽不到；當(dāng)他想聽見你說話的時候，你在八百里外說他的壞話，他都能聽個清清楚楚。

    到底聾老頭的武功有多高，向來是墨奕內(nèi)部的一個謎，眾人只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蕭少陵作為禁閉房最常光顧的客人，在這位聾老頭手上吃過不少虧，卻迄今沒敢報復(fù)。

    聽到這個傳言，蕭少陵曾當(dāng)眾以掌碎石：“我怎么可能怕他？你們要知道，我這一巴掌下去，他可能會死。”話剛落音，便有人痛心疾首地叫喊著“師兄且慢這是掌門讓人新琢的石碑”。

    那一次，蕭少陵被關(guān)了三天。

    沈知秋得知這回蕭少陵又被關(guān)了，一開始確實有些吃驚，直到聽了一些小師弟們私下傳揚的小道消息，說是蕭少陵放狗咬了聾老頭，這才被關(guān)了禁閉，遂終于放下心來，一個人老老實實地練完了劍，吃過了飯，才悠悠地往墨奕峰的西邊行去。

    禁閉房雖然被稱為房，但實際上卻是墨奕西邊的一座孤峰，一面是懸崖峭壁，一面則是通行的小路，一方天地遺世獨立，叫人插翅難飛；孤峰之上，立著一座五層的磚塔，每一層便是一處禁閉，聾老頭則是守在一層，鐵面無私地把著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