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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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沁望著席銀,“鎖拿,看押?!?/br> 話音剛落,便聽席銀道:“鎖我可以!讓我守著他!” 陸封聞聲也遲疑了。 觀音堂外,江沁被內(nèi)禁軍擁來,見此情景,立時嘔出一口血來再聽見席銀這一句話,厲聲喝道:“此殃國之女,罪大惡極,還有何道理存活于世,現(xiàn)于君王眼前!江凌!” 江凌還不及出聲,席銀仰頭沖著江沁道:“我可以受刑,可以伏罪,但我求求你江大人,不要把我?guī)ё摺?/br> 江沁舉起顫抖地手,“住口!是我等無能,才叫你活至如今,今絞殺了你,吾等自奉人頭,拖下去!” 第119章 冬釀(二) 席銀被內(nèi)禁軍從山門架了出來, 腿傷未愈,她根本掙扎不得。 內(nèi)禁軍中的多數(shù)人都感懷這個女子對江州萬人的大義,絞殺的繩鎖是備好了, 也繞上了席銀的脖頸,但臨著收絞時, 卻無人肯上前去做行刑的人。 江沁從山門后走出來, 是時鄧為明,黃德許博等人也到了,夜風(fēng)把火把吹得獵獵作響,人影在壁, 猶如百鬼繚亂。席銀一個人跪在地上, 手腕被反綁, 無法去擦拭臉上的眼淚,也無法自護(hù)體面,但她還是盡力地胸中悲意忍吞下去,抬頭迎向江沁鄧為明等人的目光。 張鐸不在, 席銀也不怯了。 但她依然記得兩年以前,張鐸在東后堂中,替她穩(wěn)住手中茶盞的那一幕。 朝臣來往的東后堂, 一日之間,萬千機(jī)務(wù), 他是什么也沒有說,卻令她逐漸開始懂得,不要懼怕這些人物, 不要自卑于微賤,不要困頓于身份地位。 “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江沁低頭問席銀。 席銀搖了搖頭,脖子上的繩索冰冷地摩擦著皮膚。 “我無話可說,在大人眼中,席銀一直是陳家余孽的細(xì)作,是蠱惑陛下的罪人,該殺一萬次,可若要席銀自己評述自己,那我不是細(xì)作,也不是罪人,我是個勇敢的女子,我不愧為陛下唯一的女人。我可以死,但我不準(zhǔn)你侮辱我,因為你侮辱我,也是侮辱他?!?/br> 江沁被這最后一句話,逼退了言辭。 鄧為明忙道:“還不快堵了她的嘴?!?/br> 席銀轉(zhuǎn)頭看向鄧為明,“你們?yōu)楹尾桓衣犖艺f話,我說得并不是妖言,沒有那么可怕?!?/br> 鄧為明結(jié)舌啞然,席銀則回看江沁,平道:“席銀記得,從前在清談居的時候,江大人對席銀并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席銀想知道,為何當(dāng)年大人覺得席銀不該死,如今卻視席銀為罪人?!?/br> 江沁沉默,須臾之后方仰頭嘆出一聲。 “因為,你逆了門第尊卑?!?/br> 他說完,提聲正音,再道“奴為內(nèi)妾,需卑行于庭,受中宮約束管教,然陛下專寵于你,遲遲不立中宮,致使子嗣凋敝,國姓無繼,只此一條,你已當(dāng)受凌遲?!?/br> 席銀垂目,“所以……為奴者,永不得與君王并行嗎?” 江沁沉聲道:“此問粗鄙不受教化!” “可我不覺得,大人的話是對的?!?/br> 江沁何曾感想,此女臨死之際,還得以如此姿態(tài),直駁他下給她的判詞,不由額前滲汗,抬起手,顫指向席銀,“放肆!” “不是放肆!” 她說著,彎腰伏身,行過一禮,雖雙手反綁,卻還是盡力周全了儀態(tài)。 “眾位大人,席銀命如塵埃,若陛下身故,席銀甘受火焚,做陛下陵中一層灰,可是,陛下絕不是你們口中,受女子蠱惑的君王?!?/br> 說著,她聲音有些哽咽,“我……我只陪了他兩年……就連我這樣一個卑微愚鈍的人,跟著他,也逐漸明白敬重和自重,謙卑自倚,勇敢地生活下去。江大人,席銀不能認(rèn)這個罪,這是我的尊嚴(yán),也是陛下的尊嚴(yán)。” 黃德聽完席銀的這一席話,摁在劍鞘上的手慢慢地松垂了下來,他側(cè)身向江沁道:“不如等陛下醒來,再處置此女吧。 江沁搖了搖頭,“草莽不需顧后世,廝殺風(fēng)流就夠了,而國統(tǒng)畢竟不是草莽。需延繼,發(fā)揚(yáng),傳承。此女令君王有失,不論她說什么,都必須受死。 ” 說完,她看向席銀, “塞口,絞殺?!?/br> 席銀閉上眼睛,張鐸那張好像從來都不笑的臉,恍然出現(xiàn)在她眼前。 “我沒有辜你吧。” 席銀在心里默默地問了他一句。 眼前的人終于笑了,沖她難得溫和地?fù)u了搖頭。 冰冷的繩索抖然收緊,她一下子失掉了呼吸,這已然不是席銀第一次受這樣的刑法,但那種疼痛的感覺,卻一點也沒有麻木,她張開嘴,想再喚一聲張鐸的名字,可是那個姓氏勉強(qiáng)出了口,后面的兩個字,卻被絞在了喉嚨里。 “住手!” 山門前忽然想起一女子清亮的聲音。 江沁等人抬起頭,見竟是張平宣。 她沒有多說什么,徑直上前,拽住了絞殺席銀的繩索,內(nèi)禁軍本就不忍絞殺席銀,此時見長公主親自動了手,忙皆不敢跟長公主對抗之理,丟松了繩索。 席銀的身子猛然跌落在地,張平宣忙蹲下身將席銀護(hù)在懷中,抬頭淚聲斥道:“你們這些大臣,枉稱仁義,用的手段,竟和我一樣卑劣?!?/br> 席銀艱難地睜開眼睛,輕喚了一聲:“殿下……” 張平宣回頭看向她,騰出一只手摘下她脖子上的繩索道:“還殿下呢,回頭…… 回頭我就去罵張鐸,說好了帶你回來麻,怎么又讓人殺你?!?/br> 席銀一連嗽了好幾聲,“陛下……陛下不想的。” 席銀面色由紅轉(zhuǎn)白,嘔意不止。 張平宣忙安撫她道:“好了好了,你別說話……” 江沁見此,轉(zhuǎn)身對黃德道:“把殿下帶走?!?/br> 張平宣抬起頭,“我看誰敢碰我。” 江沁道:“殿下不可胡鬧?!?/br> “胡鬧?你們才胡鬧!” “殿下!” 張平宣根本沒有理會江沁的話,轉(zhuǎn)向行刑的內(nèi)禁軍道:“還有你們,你們駐守江州這么多日,親自護(hù)送百姓和傷兵撤城,親眼看著江口決堤,水淹江州數(shù)日之久,你們不明白,到底是誰救了這一城的人的嗎?你們還定她的罪,還要?dú)⑺?,你們良心不虧嗎?????/br> 行刑之人被說得面紅耳赤,其中一個屈膝跪地,掩面道:“ 江大人,末將自請死罪,末將……不能……” 江沁見此,扼腕嘆了一聲,低頭對張平宣道:“殿下糊涂,此女本就是陳家余孽派到陛下身邊的細(xì)作,陛下因他,才受重傷,如今生死未卜,殿下怎可救此等罪大惡極之人?!?/br> “我看你才糊涂,你不是不知道,這兩年,洛陽宮只有她一個內(nèi)貴人,她若是細(xì)作,不用等到現(xiàn)在,她早就把張退寒殺了!” “殿下不得妄言??!” 張平宣的話,顯然逾越了朝臣的底線,鄧為明也白了面色。江沁雙膝跪地,拱手陳道:“殿下替其遮罪,此女今日更不得活 ,臣請殿下,顧全大局?!?/br> 席銀伸手拽了拽張平宣的袖角,“殿下……不要爭……” 張平宣低頭掰開她的手,“是你說的,有你在,沒有人能侮辱我。我也告訴你,有我在,誰也不能取你的命?!?/br> 說完,她從袖中取出那只無舌的金鐸。 “你給我的東西,我現(xiàn)在還給你?!?/br> 江沁見此忙道:“殿下,萬萬不可!” 張平宣回頭道:“這本來就是她的東西,本來就是為了護(hù)她的,而江州被淹,消息無以傳遞,她把這個交給我,才讓江凌得以叩開陽郡的城門,令陽郡首納江州萬民。我如今物歸原主,為何萬萬不可?” 江沁無言以對,懸掌卻不知落向何處。 黃德見在場的內(nèi)禁軍,包括江凌陸封在內(nèi) ,都面有動容之色,又見江沁胸口起伏,手指顫抖,料知此女殺不得了,忙上前道: “殿下,請聽末將一言,如今陛下重傷,此女……又確實與陳家余孽有所關(guān)聯(lián),末將知道,其中或有隱情,但也需加以審理。不如暫將此女押在營內(nèi),等陛下無恙之后,再定罪行?!?/br> 張平宣還要說什么,卻聽席銀斷斷續(xù)續(xù)應(yīng)道:“多……多謝……黃將軍……” 黃德拱手向她行了一禮。 “末將不敢受內(nèi)貴人的謝,內(nèi)貴人大義,救了我江州一城,也救了末將的妻子兒女,末將雖不能替內(nèi)貴人脫罪,但末將要謝內(nèi)貴人的恩德?!?/br> 說完,他朝江沁走了幾步,“江大人,此時最重要的是救治陛下,清掃劉軍余黨。末將本不該在大人面前妄言,但末將身為江州守將,不能令江州萬民寒星,若此時身在陽郡的百姓,知道末將枉殺內(nèi)貴人,末將便再無顏面,接百姓們回城。” 江沁聽完黃德的話,愴然搖頭。 “自詡性情,殊不知,這根本就不是國運(yùn)長續(xù)之道?!?/br> 說完,他一把甩開身旁人的攙扶,朝著落花道,跌跌撞撞地獨(dú)行而去,此間長嘆凄厲,令人聞之心寒。 席銀在張平宣懷中閉上眼睛,輕道:“謝謝殿下?!?/br> 張平宣伸手理順?biāo)樕系膩y發(fā)“不要謝我,我若救不了你,我亦此生自恨。” 席銀搖了搖頭,“我……我想去見陛下 ……” 黃德蹲下身應(yīng)道:“內(nèi)貴人恕罪,末將……暫不能讓內(nèi)貴人見陛下?!?/br> 張平宣道:“為何?她絕不是什么細(xì)作?!?/br> 黃德道:“末將明白殿下的意思,但是,陛下的確是在寺內(nèi)遇刺,末將身為江州駐將,肩負(fù)陛下安危和城中安定,不得不委屈內(nèi)貴人?!?/br> 說完,他抬頭對陸封道:“岑照收押在江州府牢,立即審問。內(nèi)貴人……就暫時交給你與將軍,在營中看守。若有必要,再提審?!?/br> 陸封應(yīng)道:“是,末將領(lǐng)命。” 張平宣道:“為什么還要這樣對她?!?/br> 黃德道:“殿下放心,我等絕不敢為難內(nèi)貴人,還請殿下不要令我等為難?!?/br> 席銀搖了搖張平宣的手臂,輕道:“殿下……我沒事,此時江州……還亂,我也不能給黃將軍他們再添亂了。您……去替我看看陛下吧,我不放心?!?/br> 第120章 冬釀(三) 下過幾場雷雨, 江州倉皇入夏。 城內(nèi)封鎖了皇帝重傷的消息,城門緊閉。而南方則捷報頻傳,劉令余部被殲滅于南嶺, 劉令自己也被斬殺于殘陣之中,歷時一年的劉孽之亂徹底平息。顧海定在洛陽披鎖下獄, 廷尉李繼請奏押解岑照等人入洛陽受審, 但遲遲沒有收到江州過來的回批。 江沁與鄧為明為穩(wěn)洛朝廷,于五月初登船先行回京,告知朝上,皇帝要在江州親審劉孽余黨, 審結(jié)后即回洛陽。李繼立遣廷尉左右監(jiān)南下江州協(xié)同審。 與此同時, 江州城外駐扎的大部軍隊則陸續(xù)開拔班師, 留下傷兵萬余人仍在城內(nèi)修養(yǎng)。 五月中旬,城中殘淤已被清沖殆盡。 黃德率領(lǐng)城內(nèi)駐軍,開了北門,出發(fā)去陽郡遷撤百姓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