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怎敢催促將軍。” 趙謙回頭道:“我是替你郎主來聽聽,他們兄妹說什么?!?/br> “郎主不打算聽吧?!?/br> “你懂什么,他信傷筋動骨那一套,我信真情實意這一套,你說,這兩兄妹,相依為命這么多年,能不吐些真話?一邊呆著,別學你們郎主那副死人模樣,說得話,跟那棺材縫理憋出來的一樣,沒點陽氣兒?!?/br> 正說著,老奴已經將席銀帶了過來。 江凌上前道:“你兄長在后面,郎主給你們一炷香的時辰,有什么話盡快說,時辰一到,我們要帶你回去?!?/br> “那我兄長呢?你們要帶他去什么地方。” 江凌向后讓開一步道: “姑娘,你應該知道郎主的規(guī)矩,該我們知道的,我們一點都不敢忘,不該我們知道的,我們一個字都聽不見。姑娘去吧。” 這也算說得實在,席銀再不敢耽擱,趕忙向玉屏后繞去。 細軟的裙裾曳過莞草(1),腳腕的上的銅鈴碰撞,音聲碎亂。 “阿銀仔細,前面有一張憑幾,別磕疼了。” 那是極不同于張鐸的聲音,身在桎梏之中,卻仍舊如泉流漱玉,靜撫其心。 席銀猛一酸,頓時鼻息guntang。 “兄長……” 面前地人抬頭起頭,“磕著了嗎?” “沒有……” 她的手被繩子束縛著,沒有辦法去拭淚,只能竭力穩(wěn)著喉嚨里的哭腔。 “阿銀又不是看不見。” 岑照眉目舒和?!扳忚K聲那么急?!?/br> 席銀低頭看了看自己腳腕上的那串銅鈴。那是岑照早年親自給她戴上的。 他說:“再久一點,我可能就看不見你了。你帶著它,好讓我時時刻刻都知道你在哪里?!?/br> 后來,當她大了以后,很多男人視這一串東西是她yin/艷的一部分,談論撥弄,令她在席宴上不堪其辱,但她卻不肯摘掉,也不肯告訴岑照。 “阿銀?!?/br> “嗯?” “以后把銅鈴鐺摘了吧?!?/br> “為什么?” 聽她驚急,他忙柔聲寬慰:“阿銀長大了呀,那兒能還像個丫頭一樣,叮叮當當的。放心,沒有銅鈴鐺,我一樣能找到阿銀?!?/br> 她一怔,不由握緊了交錯在一起的手指。 “兄長不該來找我?!?/br> “胡說。” “沒有胡說,阿銀只想兄長好好的……”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不好……他們連你眼睛上的遮綢都摘了……還綁著你。” 岑照搖了搖頭,“所以我才知道,阿銀為我受苦了。” 席銀拼命地搖頭,抽噎不止。 “不不,阿銀死不足惜,就是怕兄長無人照顧……” “傻丫頭?!?/br> 和煦如春風般的一聲喚,“是我累了你。不要害怕,我們都不會死。”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她一面說,一面挪動身子,試圖替他擋住穿過雕花屏的碎光。 “他們要對兄長做什么?阿銀也要跟著!” “我要做的事,女孩子怎么能跟著呢。阿銀不要問,也不要聽別人說什么?!?/br> “那阿銀要去哪里找兄長……我好怕他……真的好怕他……我好想跟你回家?!?/br> 她越說越混沌。 “別哭?!?/br> “沒哭?!?/br> “再撐一撐,一定會帶你回家?!?/br> (1)莞草:也叫席草。編席的一種草。 第11章 春蔭(五) 春霜暗凝的屋脊上棲下兩只翠鳥。 初春的晚來風吹得不平,隨日落平息,又隨月升而起,高風夜,云薄霧淡,御道西旁的永寧浮屠的寶鐸和鳴,鏗鏘之聲,聞及十馀里。張鐸坐翻《四體書勢》,博山爐中香霧在側。簌簌的落花影,斑駁窗紗。他舉書至燈下,一手做筆,在桃笙(1)上臨摹韋誕的章草,腕壓指移,似龍蠖螫啟,伸盤復行。 庭中燈燃。觀音相被穿戶光照亮了一半。 門外稟道 “郎主,內宮宋常侍,遣人來請。” 張鐸矮書,面前窗上映著一道裊影。衣衫為風所扯,獵獵作響,好像快把那衣料里包裹的骨頭扯散一般。 “誰在外面?!?/br> 那影子一瑟,卻并沒有回話,半晌,江凌應道:“是席銀姑娘?!?/br> “進來。” 門開合咿呀,一陣伶仃的銅鈴聲入耳,席銀側身走了進來。她有些咳,情緒起落,胃里十分難受,臉頰燒燙,眼睛也有些發(fā)昏。此時雙手還被綁著,抬眼見張鐸坐在陶案前,一時羞惱,不知道自己該往什么地方去杵著。 張鐸站起身,順手取下刀架上的短刀。一把抓住她要往后縮的手,利落地挑進繩縫中,一面對外面道:“內宮有什么事?!?/br> “中領軍從外郭抓了幾個流逃的女犯。今晚要夜行考竟(2)?!?/br> 席銀低頭看向張鐸,他稍稍彎著腰,已經割斷了一半的綁繩。面無表情繼續(xù)問道:“大司馬去了?” “是,大司馬主審。劉常侍監(jiān)審。聽來的人說,幾個女人都已經用過一輪刑了?!?/br> 聽江凌說這話的時候,席銀心rou一抽,喉嚨失桎,赫地咳出生來,手臂猛地一顫,頂得刀背翻轉,鋒刃眼見著就朝虎口走去。張鐸穩(wěn)住刀柄,一把摁住她的手腕。鋒刃掠過虎口,好在沒有拉出血口子。 “怕了?” 她沒出聲。 “那都是你的替死鬼?!?/br> 一言逼淚。 她望著自己的手腕不敢動了。 張鐸看了她一眼:“殺人的時候怎么不怕?” “我不想殺人……” 他沒有理她,狠捏住她的手臂。 “手抬高?!?/br> 她不敢違逆,忙忍痛將手送到他眼下,忍不住還是嗽了幾聲。 “你咳什么!忍著。” 他執(zhí)刀喝斥她的樣子是真駭人,嚇得她忙應道: “不敢了!” 一時刀刃反轉,一氣兒挑開了剩下所有的綁繩。 她提著在嗓子里的氣兒還沒舒緩,卻聽面前的人道:“你如果當時手上力足,一刀結果了那人,就沒有如今這些麻煩事?!?/br> 不知為何,這話聽起來竟有幾分不合時宜的埋怨之意。 席銀忍著嗽意抬起頭,見他正在燈下擦刀,白刃晃眼,分明入刀鞘,他反手將其放回架上,一面對外面的江凌道:“只有幾個女人嗎?現(xiàn)如今都吐了什么。” “聽說還傳訊了那日被剜眼的中領軍軍士,不過他被嚇破膽了,只說在銅駝街見過郎主,其余都沒出口。但女人們熬不過刑,大司馬大人問什么,她們就應什么,說了好些對郎主不利的話,好在劉常侍見過那夜行刺的女人,不肯盡信,所以讓人來請郎主,一道聽審。” “在什么地方。” “在廷尉大獄?!?/br> “趙謙呢?!?/br> “趙將軍聽說這件事,早就奔馬過去了?!?/br> “胡鬧,把他給我綁回來?!?/br> 江凌為難,拱手回道: “趙將軍為人,從來都只聽郎主的話,平日只有他綁我們的,哪有我們綁他的。再有在廷尉大獄,我們也不好造次?!?/br> 張鐸聞沉默,稍含躁意地拂開莞席上的書,須臾后道:“備馬?!?/br> 江凌應是,而后看了一眼室內的那道瘦影,猶豫一時,方追問:“那個人已經帶去刑室了,郎主……” 張鐸嗯了一聲。 “我在與不在都一樣,不可取人命,其余的你拿捏。只問他一個問題。” 他說著,聲音突然一頓。一道不知是何物的青影落到他的鼻梁上席銀抬頭看時,卻見是那尊觀音相的手指。此時映照他面目 ,卻像陳舊結痂的傷口,十分猙獰。 江凌一直沒有等到他的后話,侍立半晌,終抬頭試探:“問他什么。” 張鐸回身低頭,伸手摸向將才那把割繩刀的刀柄?!熬蛦査?,可是東郡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