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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橄欖在線閱讀 - 橄欖_分節(jié)閱讀_120

橄欖_分節(jié)閱讀_120

    蘭舟長久沉默不回答,直至兩人都入眠。

    蘭舟做了個紛亂無比色澤繽紛的夢,夢里他回到了故里西南。

    他父親神奇地自愈,凋敗的身姿恢復了起初的松的雄武。屋里閉燈,暗黢黢的,蘭舟伺完屋外一株海棠,指縫是泥星水跡,他問:“阿爹你要走?”男人皮質(zhì)油亮,牙顆顆裹著醬黑的垢漬,他摘下墻上的月琴與吉他,回頭說:“我要走,去找我的情人?!碧m舟驚慌地懇求說帶上我,男人思忖了幾秒,說只帶你一程。

    背了個盛滿玉米的行囊走下山路,熟悉也不熟悉,不清楚是幾月,總覺得萬物初生,雨潤而濃,坡谷間索瑪花開,滿山漸層的紅,枝掛瓣,闃然受捶折落。云霧卷積成河與山腰齊平,比水更含濤的驅(qū)動。蘭舟前眺,父親的背影轉(zhuǎn)瞬縮成芝麻樣的一粒。他哭泣,追喊,踩泥土積洼行了漫漫百里。夢里感覺不到累。

    很快到了陌生縣城,兩側(cè)爬起西洋屋舍,路央人形貌迥異舉動神異,因為是夢里不覺得怪,有人撒鹽作雪吹,有人嚼劍,有人將自己栽進土里開出紅萼綠瓣,有人揮動雙腿在天空飛舞,天靠西側(cè)凝著一塊矩形的彩虹,云鵝黃或淡綠。蘭舟游走顧盼,在一棟銀白色文化宮前找見了父親的身影,他推門進去,縫隙合攏前,蘭舟也擠進。里頭是漆黑的大禮堂,似乎只剩一條下坡的樓梯,窄如繃索,筆直通入舞臺。墨綠的幕簾厚如午夜,鉆出一個戴著禮帽變魔術的,黑眉挺鼻,長著柳亞東的臉。他揮手抖出只麻雀盤旋于頭頂,父親指著那麻雀:“那就是我的情人?!敝苌矶秳?,隨即也化成雀。

    魔術師鉆進幕簾,蘭舟開始害怕自己成為地球上最后一個人,于是箭步朝前也撞進幕簾,里頭原來是空的,世界驟黑。

    柳亞東揉他耳朵,“哎?!蓖仆扑?。

    蘭舟瞪著微白天色里柳亞東不實的形廓,摸摸臉,分不清手上蘸的是汗是淚。

    “你做什么夢了?瞎喊?!绷鴣問|揩他額頭面頰。

    “記不得了?!庇謫枺骸版i呢?”

    “嗯?”怔愣了一秒,“哦,在我口袋?!鄙焓肿н^褲子摸索。

    “別搞丟了?!?/br>
    “嗯?!辨i掏出來一晃,就發(fā)著細微聲響。

    “真要有一百歲,你分胡孫兒三十年......好嗎?”蘭舟朝他拱,口吻不舍,像真要搶他的壽命。

    柳亞東發(fā)笑,“你真不仗義,我七成呢,是他兩倍還有多。你重色輕友?!?/br>
    “我偏疼你?!?/br>
    “這樣?!绷鴣問|和他頭抵頭,“我們?nèi)齻€均分,一人三十三,剩下一年不要?!?/br>
    還有零有整呢。蘭舟搖頭,“你像個弱智,說得跟真的一樣?!?/br>
    “哎,你先說要勻他三十年的,你這人。”柳亞東刮他下巴。

    “那我也弱智?!?/br>
    柳亞東舔他鼻尖一下,“或者干脆......就讓胡孫兒一人長命百歲去,我倆看命。”

    蘭舟定定看他,鳥沒啁啾,天一時半會兒透亮不了。

    柳亞東說:“以后,你活我就活。”

    蘭舟補齊:“你死我就死?!?/br>
    倘若胡自強那晚如果能在擊打第一下后收手,老蘇其實不用死,看著血呼啦擦,未必就嚴重,無非兩人搞個不共戴天,那無傷大雅。

    可胡自強怒意燎原,肢體不受控,于是接連用力砸了約三十下,從能聽見老蘇高亢的痛吟和斷續(xù)的叫罵,到剩嘲哳的嘎嘎聲,到哼叫低迷,最后徹底不響。人也軟成一綹隔夜的面。最后一下兒手落得偏,老蘇鼻涕眼淚混合,一粒眼珠爆裂,晶體流淌,泡在洼陷的血紅凹塘里。他腦后很快洇出一塊黯淡的棗色地圖。

    焦麗茹赤身裸體闖下車,腿軟趔倒,于是攀爬著朝前。她兩手抖巍巍地,捧起他半顆已酥散的腦袋,呼吸紊亂地喊:“老蘇......老蘇!老蘇!”白手覆蓋他創(chuàng)口,血沒能淌盡,掌心很快濡濕染紅,“蘇濤,蘇濤......你說句話,老蘇,醒醒!老蘇!老——嗚!”她淚哽上喉頭。沒會兒又彈起,踉蹌?chuàng)溥M車里翻找手機。

    胡自強癱坐在洋樓前庭高頻次抖擺,飛濺的血星凝在他鼻尖嘴角,“我殺人了?!彼^皮發(fā)炸,聲音支離破碎,幾乎已經(jīng)不像人能發(fā)出來的了。

    原前夷不屬漢,彝人有自己的法度,兇殺屬“阿諾”,即重罪判罰的黑案。若殺人,雙方家支的德古出面調(diào)停,結局多半賠付重金,或定規(guī)的抵命。彝人血燥不畏死亡,抱定人有轉(zhuǎn)世,胡自強從前最常聽族里垂老的人說:“人死是一時,羞恥是一世?!笨烧媸菃幔课幢?,他不篤信,人復雜多樣,他覺得還是色厲內(nèi)荏的多,冷眼熱腸的多,懼死求生的多。好比這會兒,他墜進絕境,負罪得恨不能立即飲槍,可閃念稍縱即逝,他還是怯懦地想逃。他白牙叼住下唇,不自覺地嚼緊,銳痛此刻成了無濟于事的心理補償,胡自強更加用力,到味蕾漫上濃烈的血味。他癱軟地手撐地,由垂頭抽泣變放聲哭嚎,四肢不住顫抖痙攣,內(nèi)膛劇痛。

    焦麗茹平喘,手哆哆嗦嗦按了120,時間板結,人凝滯原地,思緒空白處漸漸顯出兩扇門。左是撥,出警,人來,搶救,老蘇或有一線生機,男孩兒非邵錦泉臂膀,不值他勞神撈,免不掉鋃鐺入獄,賠上青春;右是不撥,把這事兒剪碎,葬進黑夜。

    胡自強的哭聲調(diào)高,呦呦鹿鳴似的,失措無助,很快戳刺進她為母的軟處。

    她定定望著黏灰的足背,想起褚曉偉跟宿管不倫鬧出種的那陣,她無時不在痛恨那個宿管,先發(fā)制人,預判她風sao拜金、浪蕩渴情,然而真相則是他褚曉偉醉酒懷春硬jian了她,而后弱者相惜。這事投映到自己,焦麗茹覺得沒什么不同,老蘇于她猶存的恩情抵不過他對胡自強的疼惜,本以為的露水要趨于變成真金白銀,這最叫她瞠目,怎么想都覺得是自己發(fā)癔癥。可既已成為事實,只能如此。她本身也不是善類,很容易就屈服妥協(xié)。

    再仰頭瞥天,月就已不明了。焦麗茹啪地丟了手機,吸氣長舒,開始一絲不亂地穿回胸罩、內(nèi)褲、筒襪、呢外套、高跟鞋。末了摘了車里的座椅套布,返身替老蘇遮上頭臉,而后噠噠朝胡自強走,靠近他屈膝蹲下。

    不知不覺,胡自強兩腿間濡濕,神色已一逕茫然木訥下去。

    “伢伢。”焦麗茹輕捧起他腦袋,輕聲哄:“沒事的,沒有人看見。”

    胡自強定定瞅他卻目光散漫,像個唐氏綜合征患兒。

    焦麗茹浮著油汗的軟手依次揩他額頭面頰,又耐心地跟他重復:“沒事的伢伢,不要怕。”

    胡自強目光才點點聚焦到她鼻尖,“麗、麗茹姐?!彼途咀∷齼赏?,眼里倏然布滿惶恐與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