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jié)閱讀_121
焦麗茹兩臂朝內(nèi)收,輕將人帶坍進自己胸脯。 “我把他打死了......?” “沒事,伢伢?!毕駬崮悄赀t遲不肯斷奶,被逐耍的玩伴刮臉羞辱的褚曉偉,焦麗茹兩指輕叩胡自強肩胛中央,她語調(diào)平緩細聽甚至帶笑,哄著似的:“沒事,沒事,沒人看見。” 焦麗茹言下意是:沒人看見就是沒事,沒事就是沒事。她話里很大一股蠱惑的成分。 彼時褚曉偉一只藤椅那么高,不知世,身心緊密依附她,一根隱形的臍帶還牽連著母體,長管似的,從中汲取現(xiàn)別處未有的疼憐。焦麗茹的胸脯水樣貼膚且柔軟,是培植雄性悅意、癡意、悔意、惰意、愴意的溫床。他在撒潑哭鬧后發(fā)出細小鼾聲,如葉片滑落進溝渠,馴順于不可逆反的溫存力量,毛刺兒也濡濕,一逕平靜到萎靡下去。胡自強同樣,臥在她兩峰央地,驀地像臥進西南群山的凹谷,不知幻聽還是什么的,一股深遠博愛的力量說諒解他了。那呼吸的起伏和絲絲的淡香,正是飄來的一張舊箋,寫赦免。 他對焦麗茹持久懷有的欲望,竟也奇異地平息。 “我領(lǐng)你去換條褲子?!?/br> 胡自強緊緊摟著她腰肢,不啃吱聲,近乎要把頭顱植進她身體里。 焦麗茹落吻在他頭頂,商量說:“趁黑,我倆去把他埋了,入土為安嘛?!?/br> 同樣不知幻聽還是什么的,她聽他很輕地哽了聲“mama”。 挨洋樓區(qū)最近的矮山叫月橋,山腳一個圓蕩,也就叫月橋塘。塘面積不大,周遭灌木森森,附近人常來摸魚逮蝦,按說要辦得周密以防后患,尸至少先焚后沉,更狠心些,要菜刀割rou,鋸子斷骨,分尸才行,可死的不是仇敵,胡自強不敢,焦麗茹則不忍,為人的兇頑入冬受潮難燃。 塘子夜里煞靜,塘里泡一汪暈月。焦麗茹不讓胡自強搭手,差他去拾配重的磚瓦來,走前拎了套褚曉偉的秋夾克牛仔褲,入殮似的替他換了。臉給整得太稀爛了,焦麗茹自始至終沒敢摘下套布。她平靜里帶慟,手擦過他垂萎且失禁下半身時,心里還是生出股怨憤。焦麗茹拾了根枯枝,朝那rou狠狠戳了戳,咬牙說:“色字當(dāng)頭才賠了你的老命,學(xué)到了,下輩子就還是老實點。” 末了又懊悔,淚如泉涌,替他拉好褲鏈,說:“下輩子中意個好女人,我算什么?吃嫩草的禍水?!?/br> 人裝進一米多長的蛇皮袋,袋里又填了磚瓦,一雙大腳外頭露著,踝處纏緊尼龍繩。翻滾翻滾,咕咚推進月橋塘,浮萍綠水很快吞了他。四野無聲,除了水鳥撲翅。 胡自強抽干了筋髓似的,險朝前一趔也栽進塘里,焦麗茹站起來緊抱住他。擁著蹲坐進灌木叢,地的滑涼潤濕褲底,焦麗茹探手撇開浮萍,鞠水擦拭胡自強臉上星點的血跡,“等天亮了,我給你找個地方,你躲躲,別害怕。” 近水風(fēng)寒,思緒速凍,人就容易死心塌地地求了結(jié)。 胡自強舔嘴巴,說:“麗茹姐,天亮了我就去自首吧。” 焦麗茹啪就給他脆響一巴掌。 “人是我整死的,也是我推進水里的?!?/br> 胡自強定定瞪他,莫名其妙一激靈,隨即激憤:“不是!麗茹姐,是我——” 焦麗茹手狠,又給他一巴掌,“是你什么?!” “是我,是我,麗茹姐!”胡自強兩頰立即腫起一塊,囫圇不清還在說。 焦麗茹心疼,手蓋著他嘴巴不讓他說話,皺著眉心笑說:“聽我的沒錯。” “我坐牢不礙事?!彼痛怪^,瘦得后頸脊柱高高凸起,聲音悶鈍:“我不想拖累船兒跟亞東,我也不想拖累你。我一開始就......”不該為探奇,跟蘭舟出了群山,好像他不適應(yīng)外頭,外頭也排斥他。他應(yīng)當(dāng)是“莫不飲恨而吞聲”的窩囊人生,總之:“是我錯了?!?/br> 焦麗茹輕聲問他:“你哪兒拖累我了呢?” “......” “你剛才把我救了呀?!庇H了親他鼻梁,“你是我的小英雄呀?!?/br> 說得就不是人話,失實荒謬,但因為是打焦麗茹嘴里出來的,胡自強就聽信了,甚至回味著這句話,如飲酒一般覺得醺然麻木,也咀嚼出了回甘。 他一生最大的疑惑也在這晚。焦麗茹面朝水蕩,平靜地透露說:“我跟曉偉爸爸在一塊的那幾年,我排四五,算不上數(shù),更配她的是個省城的聲樂老師??坎簧狭?,我懷了個小孩,不是曉偉。我瞞著沒說,怕他逼我流掉,耗快一年生下來我就瘋了,怎么能是個丫頭?還有腦損傷,醫(yī)生說是我愁的,宮內(nèi)缺氧。這小孩算什么?我沒拿她當(dāng)寶貝,我拿她籌碼,一殘廢能拴住什么?反倒拖累我。她晚上鬧夜不睡覺,有次滾進那時候的組合沙發(fā)縫里了,小臉憋得跟個紅柿似的,哭得那叫個尖。我那會兒真恨她,瞪著她不拽她,她過會就不動了。死時候就只貓那么大,我弄個皮箱裝著,丟練馬河里了。冤生孽結(jié)?!?/br> 說完,朝塘里丟煙,祭給西歸的蘇濤。 她說這什么意思?其實不是胡自強笨,想不通,是留給他的時間太短,來不及琢磨。 隔天收了筆水,攏共三千,跟臭蔥追了三里路,時到傍晚,柳亞東總算在金鼎負一樓長廊見著了胡自強,人正從賭區(qū)出來。賭區(qū)這會兒沒局。 柳亞東總覺得他瘦了、佝了,更僵成孤影一綹。 火也不知道從哪兒冒的,柳亞東提拳,箭似的奔向他,掄起胳膊砸他左頰,“你他媽!”揪著他舊襖領(lǐng)子不讓他朝后栽倒,罵:“你他媽死哪兒了?!” 沒等胡自強緩過痛楚開腔抱怨,柳亞東又問:“沒事吧?!” 泛指,句子含義包括:身體沒事吧?心里沒事吧?沒招惹別人吧?別人沒招惹你吧?沒干懸事兒吧?沒留麻煩吧?沒埋后患吧?沒到絕境吧?和cao/你媽的個大傻叉。 可問完就覺得無地自容。倘若涂文不死,他跟蘭舟或許已在京港澳高速上疾馳,蘭舟被隱瞞,而他清楚明白,胡自強是被選擇拋棄的那個。慶幸和負疚脹紅了他頭臉,人登時酷似怒目圓睜的關(guān)公。胡自強以為他是氣的,捂著臉:“疼死我了?!?/br> “你活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