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書問：“只是什么？”

    “那個拍花子胡德一，”許孟道：“略人（注1）不知凡幾，連親生兒子都不放過，證據(jù)確鑿，按本朝律例，當(dāng)處以磔刑（注2）。大人只罰了二十大板，是否有些輕判了？”

    傅云書道：“他雖親口承認(rèn)賣了沈珣，但身上背著的其他案子尚未招供，本縣是想，待日后得空再好好審問胡德一，說不定，能幫到一些孩子找到親生父母。如今只是暫時收監(jiān)，具體刑罰還需仔細(xì)定奪。”

    許孟還欲辯駁，趙辭疾又搶在前頭道：“大人英明?！痹S孟氣極，暗中狠狠地剜了眼趙辭疾，卻也只能吞下一口氣，跟著行禮道：“大人英明。”

    “嗯。”傅云書站起身，理了理官服上坐出來的褶皺，道：“兩位大人辛苦了，今日便先回去吧。”說著就朝后堂走，還沒走兩步，趙辭疾忽然在身后道：“傅大人！”

    傅云書回頭問：“趙大人還有何要事？”

    趙辭疾問：“大人接下來可是要審問孔家公子？”

    傅云書道：“沈玨既是他的貼身小廝，兩人關(guān)系又極為親密，如今案情一頭霧水，自然要好好審問他。”

    趙辭疾道：“這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傅云書問：“趙大人此話怎講？”

    “傅大人，”趙辭疾沉吟不語，許孟卻忽然說：“孔家在九合縣勢力很大，孔公子又是他家的獨生子，孔家若執(zhí)意不肯將人交出來，咱們只怕……不好動手?！?/br>
    聽完此言，傅云書反倒眉頭紓解，輕輕地笑了，說：“怎么兩位大人說得好像我立即就要將人打入大牢一般，不過是審問一番罷了，難道孔家人連這點苦頭也舍不得叫自家少爺嘗，連官府的命令都敢不聽了嗎？”

    俗話說得好，強(qiáng)龍難壓地頭蛇，半個時辰后，傅云書對這句諺語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彼時他正坐在凳子上，吃著遲來的早飯，是他心心念念了許久的豆沙粽子，還是熱的?？苈淦佔趯γ妫谇趹┑厮藕蛑】h令，先將粽子拆了，用刀切成小塊，放在碟子上，插上幾根牙簽，再推給傅云書。

    小縣令忙不迭地往里送，塞得滿嘴都是，就這樣還要含含糊糊地說話，道：“這粽子和李嬸以前包得好似有些不一樣?！?/br>
    寇落苼道：“換了餡么，總有些改變的?！?/br>
    傅云書忽然道：“我卻是覺得，這粽子的味道吃起來和昨晚的面有些相似?！闭f這話時，他抬起晶亮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寇落苼。

    他的眼底仿佛暗藏攝人的咒術(shù)，看得寇落苼一下子怔住，許久才回過神來，迷惑地道：“……面？”

    傅云書問：“寇兄，今天的粽子是你包的嗎？”

    靜默片刻，寇落苼笑道：“……是。”

    傅云書也跟著笑了，說：“多謝寇兄，不辭辛勞地喂飽我?！?/br>
    寇落苼掂了一只完好的粽子在手上，左看看又看看，說：“我還特意向李嬸討教了包粽子的手法，自以為精進(jìn)許多。”

    傅云書道：“確實是精進(jìn)許多，但總有些東西是不一樣的?！?/br>
    寇落苼笑道：“傅兄的舌頭還真靈。”

    傅云書正想說“還有更靈的你沒領(lǐng)教過”，聲音正要脫口而出的一瞬間，他忽然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勁，于是緊緊地閉上了嘴，莫名心虛的目光從睫毛下悄然探出，落在寇落苼身上，他正拿了自己面前盛著剩下粽子的碟子往回撤，還說：“你吃的夠多了，不能再吃了?！?/br>
    口食被奪，豈能容忍？！傅云書“騰”地站起身，猛虎撲食一般扎向寇落苼，“住手！”力道之大，偌大的圓桌都被撞得一晃，歪向一旁。突發(fā)變故，傅云書一下子沒停住，慌亂間一頭扎進(jìn)了寇落苼胸前，撞得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注1：中國古代法律一直把使用暴力或詐欺手段剝奪他人自由、使之處于被奴役狀態(tài)的行為，稱之為“略人”，將出賣略得人口的行為叫做“略賣人”。

    注2：磔刑即為處死并肢解尸體。據(jù)西漢初年《盜律》記載，只要有了“略人”的行為，無論是否已經(jīng)出賣，都要處以“磔刑”。知情收買之人“與同罪”；不知情收買及轉(zhuǎn)賣的，“黥為城旦舂”（毀容后男犯從事筑城、女犯從事舂米苦役）

    以上內(nèi)容來自網(wǎng)絡(luò)

    因劇情需要，對判處結(jié)果略作改動。

    第22章 移尸（十三）

    寇落苼今日穿了一件淺青色長衫，洗得有些泛白，湊近一聞，有干凈的皂角香氣，在這層衣料下，是他塊壘分明的胸膛，而胸膛中間，跳動著一顆熾熱的心臟。傅云書這一頭栽下，仿佛撞進(jìn)了昨夜那個斑駁的夢境，紛雜的思緒如同蛛網(wǎng)一般將他困住，他隱約覺得有些窒息，忍不住揪緊了寇落苼腰間的衣料，喉頭艱澀，說：“寇兄……我……”

    被他撞倒在地的寇落苼卻反倒毫發(fā)無損，還能騰出一只手來，拍了拍他的頭，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备翟茣臒o聲息地嘆了口氣，撐著寇落苼的胸膛從他身上坐起，“寇兄，對不住……”他接下去似乎還有話要講，張著嘴，卻沒出半點聲音，寇落苼不由得問：“怎么了？”

    傅云書猶豫再三，還是說：“前些天我驗尸的時候，察覺到沈玨……沈玨的隱秘處……有些不對勁……”

    寇落苼見他臉色微紅神情羞窘，再想到他當(dāng)日反應(yīng)，心中已大致有數(shù)，暗自偷笑，可還偏要問：“是怎么個不對勁法？”

    傅云書只覺這話難以啟齒，疑心寇落苼是分明猜到卻還要戲弄他玩，垂眸瞥了他一眼，見他神情正經(jīng)不似作偽，只好不情不愿地說：“沈玨□□松弛，肛口處有血跡以及……以及疑似精斑之物，我覺得他可能……可能是個斷袖?！?/br>
    寇落苼眨了眨眼睛，問：“傅兄是覺得，沈玨是斷袖這一點，同本案有所關(guān)聯(lián)？”

    傅云書說：“死后身上仍有污穢之物，除非是有人故意涂抹在他尸身上，否則很有可能，沈玨死前……他死前……剛行過房事……”

    小縣令越說聲音越輕，越說臉越紅，寇落苼看著看著，惡念愈深，低聲道：“也有另一種可能?！?/br>
    傅云書懵懂地問：“什么？”

    寇落苼道：“他就死在行房過程中。”

    腦子里嗡鳴一聲，傅云書緊緊地揪著手中的布料，眼眸震顫，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啞聲道：“寇兄，我有一事始終不明?！?/br>
    寇落苼問：“何事？”

    傅云書張嘴欲言，門外卻突然傳來急促的叩門聲，王小柱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大人！大人！卑職有要事稟報！”

    糾結(jié)了許久的話在將要脫口而出的一瞬被人打斷，傅云書扭過頭，不耐煩地說：“有何要事？”

    王小柱嚷嚷：“那孔家死活不肯交出孔倫！還說……還說……”他想起孔家人的嘴臉，忍不住憤憤地對著門板砸了一拳，誰知里頭的人沒將門關(guān)上，門應(yīng)聲而開，王小柱驚慌抬頭，正欲致歉，誰知話還沒出口，目光落在縣太爺?shù)纳砩希⒓瓷档袅恕?/br>
    傅大人此刻正坐在寇師爺身上，手里還死死攥著寇師爺?shù)难澭鼛В麛Q過頭看著自己，一臉的兇神惡煞，大有將自己這不速之客斬盡殺絕之意。

    王小柱立即把門帶上，慌忙道：“大人您繼續(xù)！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