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明早已從剛才見到謝遺的震驚中回過了神。

    他盯著謝遺，目光在對方裹挾了些微冷意的眉梢掠過，用盡了力氣才使自己不至于失態(tài)。他慢慢地點了一下頭，說：“好?！?/br>
    然后站起身。

    謝遺低垂著睫羽，雪白的面孔平靜冷淡。

    雪亮的電光就在那剎那撕裂天幕，照的他的面孔有一種詭異而又微妙的美麗。像是從民間詭譎的奇聞異事里走出的妖魅鬼怪，攝人心魂。

    王景明看見，謝遺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多謝”。

    又像是什么都沒說。

    他的聲音太小了，被追著電光火蛇而來的雷聲，徹底蓋住了。

    其實，說或是沒有說，聽見抑或是沒有聽見，并不重要。

    王景明擦著謝遺肩膀而過的剎那，只覺得有一種極端濃重的涼意從謝遺的身上傳了過來。

    也許只是他的錯覺。

    可是，他還是偏過頭，看了謝遺一眼，像是才察覺到他身上衣衫單薄。

    他張了張嘴，想要提醒謝遺一句，但，終究是什么也沒有說，沉默著走了出去，掩上了門。

    謝遺在王景明之前坐下的位置跪坐下。

    屋子里并不暖和，冰冷的空氣觸碰上謝遺的肌膚，竟不知道是哪個更涼一些。

    謝遺看著眼前的女人，她依舊美麗，五官明艷而不妖嬈，也許是不曾婚配的緣故，她的身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屬于少女的嬌媚氣息。

    他頂替著謝無失的身份，曾得到了她毫不避諱的關(guān)切照顧，可如今，卻只能眼睜睜目送著她死去，無力施救。

    “我來看你。”他已經(jīng)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顯得太奇怪了，然而卻依舊是艱澀低啞，像是從喉嚨里壓抑著擠出來的，“你……”

    一語未竟。

    謝如青打斷了他的話，用一種堪稱輕描淡寫的語氣，道：“你來的正是時候，毒.藥很快就要發(fā)作了。”

    她雪白的面孔被燭火映著，淺褐色的瞳孔有一種琉璃似的質(zhì)感，精美又易碎。

    那一瞬間，有眩暈感飛快地漫過謝遺的腦海，他的心臟跳動著，像是要突破那單薄的血rou骨骼，破胸腔而出。

    謝遺愣愣地看著她。

    她的目光是平和的，清澈如同山間泠泠淌過的溪水，只倒映出謝遺的影子，不見一絲一毫的喜哀。

    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闔了下眼睛，干巴巴地說：“我知道了?！?/br>
    他本來是想要勸說她歸順秦執(zhí)的。

    謝如青提起了桌上的茶壺，慢慢地斟滿了兩杯茶，一杯遞給了謝遺。她說：“我就要死了，”又輕輕笑了一下，“可是，臨死之前，仍舊是有些放不下你?！?/br>
    謝遺吶吶著喊了一聲“姊姊”。

    她端起了桌上的茶，遞到唇邊，低頭想要啜飲一口?？墒悄抗獯孤?，只看見絲絲縷縷的血跡暈散在澄澈的茶湯之中，于是長袖舒展，遮掩去動作，仰頭將那盞混合了自己鮮血的茶飲盡了。

    她姿態(tài)優(yōu)雅而散漫地用衣袖輕輕擦拭了一下唇角，謝遺竟沒有看見一絲血痕。

    “你來的正好?！彼哪樕l(fā)慘白，可是眼中有什么詭異的情緒流露出來，宛如一只龐大的怪物，隨時可以破水而出，吞噬盡一切。

    謝遺有些慌張，他不知道這時候還能做什么，只是怔然地看著她，呢喃著，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別人：“為什么……為什么呢……”

    為什么，一定要死呢？

    來的時候，他詢問秦執(zhí)，謝如青是否一定要死。

    那個男人走在他的前面，明明有燈火照著，背影卻像是被黑暗吞沒了。

    “倘若她可以放棄謝家……”

    他的話沒有說完，可是謝遺卻懂得他的意思了——倘若謝如青可以拋棄世家，歸附于秦執(zhí)，是不必死的。

    可是，她不肯。

    她心甘情愿為世家去死，卻不允許謝遺為任何事物去死。

    “你如今是在秦執(zhí)的身邊？”謝如青問。

    謝遺竟然有些心虛，他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謝如青卻掩唇一笑，說：“好?！?/br>
    謝遺詫異地看著她。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謝如青仰起了頭，咽下了喉頭涌上的一口血。

    她忍著肺腑里灼燒一樣的疼，連眉也沒有皺一下，只是用極其平淡的聲音，說，“謝家有我一人以死守護(hù)尊嚴(yán)便夠了，你可以……好好活下去?！?/br>
    說完這一句，她像是被堵在喉嚨里的血嗆住了，重重地咳嗽了起來，鮮血止不住地淌出，一瞬間浸潤了半面衣袖。

    “姊姊??！”謝遺驚惶起身，想要去扶她，卻被謝如青揮手制止了。

    謝如青終于止住了咳嗽，她伸手拿衣袖去擦唇角的血，可是怎么也擦拭不干凈，也是便也不擦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謝遺，身體因為疼痛顫抖著，連聲音也不再平穩(wěn)：“我要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

    這一刻，謝遺反而詭異地平靜下來了。

    他看著謝如青，盯著她的眼睛，緩慢而慎重地點了下頭。

    “你不能……你不能愛上秦執(zhí)，也不能……愛上……王景明……”她喘著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竟然有些想要笑。

    她要謝遺活下去。

    她又要秦執(zhí)和王景明，一輩子愛而不得。

    謝如青無聲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