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執(zhí)盯著他，眼眸中蘊(yùn)著燈燭的光也驅(qū)不散的陰影，聲音輕緩，卻有一種難以察覺惡意暗藏其間：“孤今日來，其實(shí)是想問問，你可想見一見謝如青？”

    謝如青。

    聽聞這個名字，謝遺的困意頓時消減了大半。

    謝遺可以告訴自己，為世家的傾頹殉葬，本就是謝如青本該有的命運(yùn)，自己不應(yīng)當(dāng)插手。

    可是，當(dāng)秦執(zhí)真的將是否要見一見謝如青的機(jī)會送到自己面前的時候，謝遺恍然察覺，自己是難以拒絕的。

    他到底還是在乎謝如青的。

    于是謝遺輕輕點(diǎn)頭：“好?！?/br>
    被從幽暗濕冷的囚室請到這個屋子的時候，謝如青依舊是冷靜的。她早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終途的死亡，因而對過程如何，也不再過分在乎了。

    倘若陛下能再仁慈一些，賜上一杯諸如芙蓉色這樣的烈酒，必定是更好了。

    踏進(jìn)屋子的那一刻，她這樣想。

    身后的門被關(guān)上，背對著她的青年，施施然轉(zhuǎn)過身來。

    “是你啊。”謝如青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竟有些放松，輕輕喚了一聲，“景明公子?！?/br>
    王景明在矮桌前坐下，伸手做出了“請”的姿勢：“謝五小姐，請。”

    謝如青垂眸，意味不明地一笑：“能讓國士送我最后一程，也算是我畢生之幸事了?！彼@樣說著，慢慢地跪坐下了。

    景明公子優(yōu)雅地微笑，“國士嗎？在下怕是當(dāng)不得謝五小姐如此贊譽(yù)。”

    說著，將一盞茶被推到了她的面前。

    “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做好了隨謝家一同死亡的打算。”謝如青低聲道，“不過，我以為那一日會是很久很久以后，沒想到這樣早?！?/br>
    她的眼中有極其尖銳的色彩滑過，然而轉(zhuǎn)瞬的功夫，又頹敗蒼白：“我以為，我至少還能將它維持到我老去、再也無力為家中做些什么?！?/br>
    她依舊這樣驕傲。

    景明公子只是微笑著，像是一個最好的聽眾一般，聽著她的遺言。

    “我也曾經(jīng)以為，能與你棋逢對手。”謝如青說到這，輕輕哼笑了一聲，“是我太高估自己了?！?/br>
    她口中說著高估，可是語氣卻是另一回事。似乎無時無刻不在透露著“我不肯輸”的意思。

    于是王景明道：“是時局，沒能讓你我以最好的狀態(tài)博弈一次?！?/br>
    倘若不是世家那些老家伙鋌而走險(xiǎn)和長公主合作，或許幾十年后，他們真的能面對面好好的交鋒一次。

    謝如青端起了茶盞，正要喝，卻又停下了動作：“有毒嗎？”

    王景明搖頭：“現(xiàn)在沒有?！?/br>
    謝如青臉色冷淡：“那就是待會兒有了?！?/br>
    她低頭，輕輕啜飲了那口茶。

    “無失如今是在宮中吧？”擱下茶盞，謝如青忽然問。

    王景明道：“是?！?/br>
    謝如青問得有些遲疑：“陛下……果真喜歡他？”

    王景明眸光一閃，承認(rèn)了：“是?！?/br>
    “那也好。”謝如青彎起了唇角，有柔和而舒雅的笑在唇畔綻放。

    王景明看著她，眸中是不容忽視的詫異。

    “你以為，我會很生氣？”謝如青緩緩闔上了眼睛，又睜開，聲音聽不出情緒，“家族的尊嚴(yán)，自然比我一身更加重要?！?/br>
    “可是，在我的心里，他的安危，卻是比家族的尊嚴(yán)更加重要的?！?/br>
    既然知道謝遺是安全的，那么，我就應(yīng)該用我的死，去守護(hù)家族的尊嚴(yán)了。

    王景明定定看了她許久，最終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從暗格中事先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毒酒，

    謝如青沒有掙扎，安靜地接過來，仰頭飲盡了。

    “最后，請容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毒酒的發(fā)作還需要一些時間，謝如青看著景明公子，極輕聲地道，“如果可以，希望您能關(guān)照他一些，就看在……他曾經(jīng)那樣喜歡您的份上吧?！?/br>
    她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了。

    謝如青下意識回過頭去。

    一個人影逆光站著，映入了她的眼瞳。

    是謝遺。

    第25章 璧微瑕【三更合一】

    明明如月的琉璃燈在謝遺的身后亮著, 照的他雪白的衣袂影影綽綽, 輪廓模糊，像是整個人都要溶進(jìn)那過分明亮的燈光中去了。

    他一步步走進(jìn)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屋中兩個人的心上，濺起百般滋味。

    雪白的衣袖終于從混沌的光暈中流水一般抽離出來, 長到拖曳在地的衣擺, 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下了一縷濕色，最終停在了謝如青的面前。他的衣袖自然地垂下，只輕輕一搖曳，就有深夜露水的寒氣，漣漪一般緩緩蕩了出來。

    謝如青只是仰起頭, 靜靜看著他, 方才的詫異早就已經(jīng)極快極快地于眉梢眼角散去，只余幾近漠然的冷靜。

    謝遺此刻青絲未束, 烏黑的發(fā)凌亂地散落了滿肩, 只穿了一件素白單薄的中衣, 看上去就像是剛從床上下來。

    可是偏偏, 不見絲毫柔軟慵倦, 天生微微上挑的眼角甚至有著一縷極其輕薄的冷意, 如深秋時節(jié)的蒹葭上露水凝結(jié)成的雪白的霜。

    “姊姊?！彼p聲喊她，有一聲淺淡的嘆息從胸腔里溢了出來，消逝在涼薄的空氣中。

    謝如青垂下了眼簾, 沒說話。

    謝遺看向了王景明, “還請景明公子能稍回避片刻, 我想和姊姊說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