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年又坐了片刻，擔(dān)心母親惦記，要先回王府，改日再與母親一道來謝恩。

    皇后說了些體面的關(guān)懷，親自送她出門來，好在大夫人已經(jīng)被帶去別處，沒再撞見堯年。

    那之后，直到宮人復(fù)命，道是項(xiàng)堯年已經(jīng)出宮，皇后才命人將meimei帶到跟前，冷聲道：“我傳話給你，命你不得入宮，你是沒聽明白嗎？”

    大夫人往日的威風(fēng)蕩然無存，腿一軟跪在jiejie跟前道：“娘娘，陳氏若將我也供出來，可怎么辦，您可聽說什么消息，難道皇上真心要徹查此事，已經(jīng)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嗎？”

    皇后冷聲道：“早就提醒過你，做事要干凈，你當(dāng)初怎么答應(yīng)我，原來背過身去，還是和太師府的女人勾結(jié)在一起。忠國(guó)公府三百年家業(yè)，金銀堆成山，幾輩子也花不完，你難道缺幾個(gè)買婢女的錢？”

    “我、我就是……”大夫人說不出話來，她這幾日還惦記著把柳氏和楚氏打發(fā)了，誰知人還沒送走，陳夫人那兒就先出了事。

    即便那一車年輕女子里，沒有忠國(guó)公府的丫頭，怕只怕陳氏到了公堂挨不住審問，把不該說的都說了。

    皇后問：“你手里賣過多少人？”

    大夫人哪兒記得清那么細(xì)致的，說實(shí)話，她連賬都沒怎么和陳氏細(xì)算過，那些零頭小錢根本不入她的眼睛，她就是但凡看不順眼的，都要她們消失。

    皇后嘆氣，搖頭道：“你先回去?！?/br>
    大夫人急道：“娘娘，您真的不救我？”

    皇后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少有地動(dòng)了怒：“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我能不救你？你是我的親meimei，你出了事，我能撇干凈？你也就是仗著這一點(diǎn)，才有恃無恐吧，你是忘了我在這宮里有多艱難多辛苦？你可是快五十的人了，怎么越活越糊涂，堂堂侯門千金、公爵夫人，到如今氣度涵養(yǎng)通通都沒了，你到底從幾時(shí)開始，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大夫人怔怔地看著長(zhǎng)姐，再緩緩低頭看自己的衣衫，還有雙手，滿目茫然地念著：“幾時(shí)？變成這個(gè)樣子？”

    皇后耐心全無，命嬤嬤們將meimei帶走，更無情地下令：“這幾日老實(shí)在家里待著，那些有牽連的，都夾緊尾巴在家躲著，偏你跑出來。倘若你有能壓得住人的氣度，旁人也不敢說你閑話，可你看看你的臉色，巴不得告訴全天下都干了些什么勾當(dāng)。”

    第146章 你到底幫不幫？

    大夫人幾乎被皇后轟出宮，回府的路上，又親眼看見官差押走太師府的人，嚇得她一身冷汗。

    到家下馬車，見東苑姜氏穿戴整齊，病得瘦了一大圈的人，氣色倒是格外的好，像是心里有高興的事，全寫在了臉上。

    “嫂嫂回來了。”姜氏欠身道，“還想著若在宮里遇見您，能和您一道回家，是您今日回來早了，還是我出門晚了？”

    “去見貴妃？”大夫人死撐著她的體面，“你這病才好，該多養(yǎng)幾天才是，形容憔悴地去，也不怕御前失儀？”

    姜氏笑道：“是清減了幾分，倒也不是病，不過是心里那口氣不順，難得今天貴妃娘娘有高興的事，召喚我去同樂，倒是覺得心口順多了?！?/br>
    大夫人衣袖下的手，緊緊攢成了拳頭，冷笑道：“是該順順氣，真氣死了劃不來?！?/br>
    彼此的眼神里，像是有刀光劍影。

    在大夫人看來，幸災(zāi)樂禍的弟妹和貴妃不能長(zhǎng)久，一個(gè)落魄的娘家，一個(gè)庶出的丈夫，貴妃一旦無利可圖，早早將她踢得遠(yuǎn)遠(yuǎn)的。

    可在姜氏看來，大夫人這次把簍子捅到皇帝跟前，可沒那么容易能脫身。在皇帝眼里若是大事，那芝麻粒兒也能比天大，若是小事，就算誤國(guó)又如何？

    不過是買賣幾個(gè)丫頭，皇帝竟然親自過問，更大張旗鼓地抓人。一夕之間，繁華富貴的太師府落得如此下場(chǎng)，誰知道那陳夫人，會(huì)不會(huì)挨不住板子，張口就把眼前這個(gè)人供出來。

    “嫂嫂，我先走了，不敢叫貴妃娘娘久等?！苯显偾飞?，可是從大夫人跟前走過時(shí)，那一股子得意洋洋，收也收不住。

    大夫人氣得幾乎要嘔血，進(jìn)門時(shí)險(xiǎn)些被門檻絆倒，得虧王mama在一旁攙扶住了。

    她抓著王mama的手，和她的聲音一樣顫抖：“祝承乾在哪里，去找他回來……他難道想置身事外？”

    王mama心里也慌張，但她知道大夫人害怕的不是把祝家卷進(jìn)去，而是怕?lián)p了太子的名聲，如此一來，就算事情過去了，祝家、楊家都難再容她，連皇后都嫌棄她，往后這日子，可就艱難了。

    “您別慌，老爺必定是去籌謀了。更何況，不止您牽連在其中，這京城里哪個(gè)貴婦人敢說自己手里是干凈的，陳夫人她若敢張口胡說，只怕死得更慘?！蓖鮩ama硬著頭皮說道，“夫人，我們先回房去?！?/br>
    里頭聽說大夫人回來了，不該在外頭露臉的人，紛紛都躲了起來，柳姨娘和楚姨娘心里更是有數(shù)，哪怕之后再被大夫人提溜到跟前，這會(huì)兒也先回避不見，不似平日那般，早早恭迎在興華堂門外。

    清秋閣里，扶意的暑熱早已痊愈，如往常般安靜地給小meimei們上課，倒是外頭的婆子丫環(huán)，七嘴八舌，聲音忽高忽低，還有人跑來跑去沒個(gè)消停。

    韻之忍無可忍，走出去一頓訓(xùn)斥，這才鴉雀無聲。

    她拍著巴掌回來說：“她們今天早起吃錯(cuò)東西了，平日里也不見這么沒規(guī)矩?！?/br>
    慧之說道：“怕是在議論大伯母?！?/br>
    韻之不喜歡大伯母，但也好奇緣故：“大伯母出什么事了？”

    想來韻之在內(nèi)院住著，老太太身邊的人嘴巴緊，不該說的事都不敢提，她還沒能聽說，但五meimei就不同，哪有三夫人藏得住的事。

    見慧之說道：“聽我娘說，太師府的陳夫人擅自買賣婢女，險(xiǎn)些弄出人命，一家子都被皇上扣下了?！?/br>
    后面的話，不必慧之繼續(xù)，韻之也能想明白。

    家里人都知道，太師府陳夫人是大伯母出嫁前的閨中密友，更重要的是，這家里不少丫鬟也丟的丟、死的死，不知所蹤。

    “話說回來……”韻之可不會(huì)像二夫人那樣幸災(zāi)樂禍，反而冷靜地分析，“各家各府，哪有人回回都跑公堂，一些婢女小廝的買賣，都是私底下就解決，那么多年朝廷從沒人計(jì)較，怎么突然想起來查，可這真要查，京城的官宦人家，還有清白的嗎？”

    扶意道：“不能因?yàn)榉稿e(cuò)的人多了，就把錯(cuò)誤當(dāng)成是對(duì)的，即便得到一時(shí)的太平安寧，早晚還是要付出代價(jià)，陳夫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韻之說：“我自然不是這個(gè)意思，就是好奇，難道有人故意和太師府過不去？”

    扶意當(dāng)然不能說，這是她求郡主幫忙做的事，先派人打探太師府的動(dòng)靜，在陳夫人下一次出手時(shí)，假裝打劫，將要被賣走的女子救出來，最后四處散播消息，說得越慘越可憐才好。

    雖然事后的每一步扶意都算到了，可實(shí)在沒料到，皇帝會(huì)親自過問，這就意味著大夫人眼下想周全自己也無處使勁。

    扶意為她誤會(huì)韻之的意思而致歉，提到太師府是否被針對(duì)，只淡淡地敷衍了。

    有些話一開始不說，到后來越來越難開口，她只能安慰自己，也許對(duì)韻之而言，知道的少一些，也能少一些難過。

    而扶意向郡主提出自己的法子時(shí)，也擔(dān)心王府的人會(huì)不會(huì)被發(fā)現(xiàn)，堯年自信滿滿地告訴她，皇帝若能發(fā)現(xiàn)，她們根本走不出紀(jì)州城。

    母女倆若真與皇帝有生死大仇，彼此本就敵對(duì)，橫豎到最后總要拼個(gè)你死我活，她們無所畏懼。

    “言jiejie?！庇持鋈缓八?。

    “什么？”扶意回過神來，見是映之，猜想她擔(dān)心柳姨娘。

    果然映之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終胡亂往書本上一指：“言jiejie，這句話我不懂?！?/br>
    扶意讓她上前來，那邊敏之在聽慧之說三夫人念叨的話，連韻之都聽得起勁，扶意便趁機(jī)對(duì)映之道：“沒事的，你放心?！?/br>
    映之臉上有了幾分笑容，但什么也沒說，捧著書本又回去了。

    午前，清秋閣的課還沒散，老太太就派人來傳午飯，姑娘們一起出門來，竟然大白天遇見祝承乾回府，一聲聲“父親”和“大伯父”叫著，女孩子們齊齊讓在路邊。

    聽說是老母親傳孩子們一道用飯，祝承乾溫和地對(duì)扶意、韻之，還有慧之說：“老太太夏日里胃口不好，你們哄著祖母多吃兩口，之后你們想要什么好東西，只管與大伯父說。”

    但是一轉(zhuǎn)身，對(duì)自己的兩個(gè)女兒，立時(shí)就嚴(yán)肅起來，叮囑著：“不要淘氣，不要只顧著自己吃喝，不顧長(zhǎng)輩和姐妹們?！?/br>
    扶意見三姑娘、四姑娘畢恭畢敬，見了父親沒有半分嬌滴滴，想到就算自家爹爹是個(gè)刻板的讀書人，對(duì)她也多幾分寵愛，幼年時(shí)私下里不教書，也能容她撒撒嬌。

    祝承乾說罷這些話，便大步往興華堂而去，這家里，越往深處越是靜謐，最后連門前看守的，也只剩下王mama。

    祝承乾冷笑：“怎么，皇帝還沒追究的事，你們自己先把牢坐上了？”

    王mama尷尬不已，低著頭說：“老爺，夫人、夫人嚇壞了……”

    “知道怕才好?！弊３星溃澳闶欠蛉说呐慵?，楊府和皇后都指望你多多扶持夫人，結(jié)果呢，大事小事你哪一件從旁周全了？若非見夫人舍不得你，不用等我出面，皇后和楊家人，先不容你了。”

    房門被猛地推開，大夫人氣急敗壞地說：“你少在這里指桑罵槐，她一個(gè)奴才她知道什么，你沖我來?！?/br>
    祝承乾搖頭：“但愿你到了御前，也能這么橫?！?/br>
    大夫人眼中含淚：“你是不是等這一天等了三十年，就盼著我落了難，好一腳把我踢開，另娶好的來？”

    祝承乾眼中含怒，背著手往門里走，王mama很有眼色地關(guān)了門，只隱約聽得大老爺像是說：“眼下你心里想什么，是怕連累太子或是我，還是仗著有我們?cè)?，你根本什么都不怕？?/br>
    屋子里靜了，王mama貼著耳朵使勁聽，忽然一聲不知什么動(dòng)靜，嚇得以為在攆她，再不敢聽壁腳，趕緊躲到一旁回廊下。

    屋子里，祝承乾自己斟茶喝，口中慢條斯理地說：“就怕你這次逃過去，從此更肆無忌憚，下一回從箱子里滾出來的，就是我們家的丫鬟，你說是不是？”

    大夫人委屈極了，哽咽道：“你到底想怎么樣，你到底幫不幫？”

    第147章 不怕死不要命的丫頭

    祝承乾有一肚子的抱怨和責(zé)備，要沖著妻子來，但越是如此，他越要冷靜克制，才因此幾十年來都看似性情溫和，卻能把脾氣暴躁的妻子牢牢攥手心里。

    “便知你心里害怕，我才回來，你說我?guī)筒粠湍?？”祝承乾道，“話還沒說開，就發(fā)脾氣，發(fā)脾氣能解決什么?！?/br>
    大夫人果然心中一軟，像是有了依靠，細(xì)想起來，他們夫妻吵吵鬧鬧，祝承乾對(duì)她諸多的虧待，可每有大事，他的確都在自己的身邊。

    祝承乾走來，給妻子遞過一杯茶，坐下道：“你聽我慢慢說。”

    大夫人哪有心思喝茶，一臉彷徨地望著丈夫：“陳氏會(huì)不會(huì)將我供出來？”

    “就算她會(huì)，也不能給她機(jī)會(huì)?！弊３星?，“牽扯其中的，何止你一人。但你是公爵夫人，是楊府的女兒，是皇后娘娘的親meimei，旁人可就沒這么多的仰仗，等不及你先著急，他們就要?jiǎng)邮至?。?/br>
    “動(dòng)手？”大夫人滿面驚恐，“難道要?dú)⒘怂?？?/br>
    祝承乾對(duì)他人的生命毫不在意，反輕描淡寫地問：“怎么，你們親如姐妹，舍不得她死？”

    大夫人語塞，避開丈夫的目光：“我……”

    祝承乾道：“這幾日，你只管在家，外頭的事一概不要過問，這陣風(fēng)很快就會(huì)過去。”

    “可她畢竟和我從小是……”大夫人心里到底不忍。

    “沒說她非得死?！弊３星?，“會(huì)有人教她該怎么說話，難道只她一人的性命，她還有兒孫家人，陳氏在大牢里要考慮的事，可比你多多了。”

    大夫人幾乎要將手里的絲帕撕碎了，又恨又怨，竟是道：“你為什么不攔著我，為什么不早阻止我？”

    祝承乾早就猜到妻子最后有這一句等著她，多少年了都這樣，已經(jīng)不會(huì)再為此動(dòng)氣，反而笑著問：“這話，敢不敢去皇后娘娘面前說？”

    大夫人傷心地說：“她恨不得從沒有過我這個(gè)meimei，我去說，我不要命了嗎？”

    祝承乾拉過妻子的手，縱然心里并不情愿，可他還是要好好經(jīng)營(yíng)夫妻之間的關(guān)系和感情，說道：“娘娘是一時(shí)生氣，等這件事過去了，再進(jìn)宮好好賠不是。娘娘也好，我也好，是你最親的人，不論如何也不會(huì)不管你?！?/br>
    “老爺……”

    “但你要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再不要去做這些傻事，一輩子的榮華富貴，難道到老了，要落得潦倒凄涼？”祝承乾說，“這件事，交給我去辦，你在家等消息?！?/br>
    大夫人哽咽著說：“我原以為……你會(huì)對(duì)我落井下石?！?/br>
    “胡說八道?！弊３星瑩u頭，“那是不是意味著，將來我有什么事，你會(huì)對(duì)我落井下石？”

    大夫人睜大眼睛，淚珠子滾落：“你才是胡說，為了你我什么不能做，是你一次次負(fù)我在先?！?/br>
    這個(gè)時(shí)辰，二夫人姜氏已經(jīng)到了貴妃殿內(nèi)，剛好遇見四皇子妃抱著小皇孫在屋檐下逗鳥。

    才出月子不久的人，還帶著孕中的豐腴，瞧著富態(tài)雍容，比她原本的年紀(jì)要大上幾歲，絕不是叫人看一眼就覺得好擺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