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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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豹子?” 梁興也發(fā)覺聲音耳熟:“李銀槍?” 他忙打火點亮蠟燭,一瞧,那人手中握刀,貼墻警防,果然是舊識之人,名列禁軍“七槍”中第二。 李銀槍驚問:“你為何在這里?” “來尋見你,將你交給摩尼教?!?/br> “你是韓副將派來的?” “嗯。既然尋見了你,我們得趕緊去尋他?,F(xiàn)在是什么時辰?” “我進來時,剛敲二更鼓。” “只有一個時辰,我們得趕緊走?!?/br> 他嫌底下暗道慢,忙引著李銀槍從上面那秘道來到樓頂,攀樹跳下,翻墻出去。好在養(yǎng)了三天,傷痛輕了不少。他先去劍舞坊后門牽出馬,兩人共騎,向城里飛奔。 幸而那張俊也住在城南,不多時便到了他的營房。梁興叫李銀槍躲在營房外暗處,自己下馬,快步進去,來到張俊房門外,用力敲門。張俊打開了門,梁興一眼瞧見他身后站著個人,竟是韓世忠。 梁興不由得嘆了聲萬幸,忙走進去,無暇拜問,急急道:“韓大哥,紫衣客我已尋見,摩尼教的人要我今晚子時送到虹橋南岸?!?/br> “子時?只剩不到三刻了。你趕緊送過去,我跟在后面?!?/br> “他們不許人跟?!?/br> “那我先趕到那里,你再過去。” 韓世忠忙快步出門,騎了馬便疾奔而去。梁興向張俊討了根繩子,也隨即走出營門,尋見李銀槍,略等了等,便又一起上馬,向虹橋趕去??斓胶鐦驎r,城樓上傳來子時鼓聲。梁興停住馬,先將李銀槍用繩子捆住,這才趕到虹橋南岸。 汴河兩岸一片寂靜,不見燈火。月光下,他見虹橋南岸泊著一只船,船頭站著個人,是個女子。他驅(qū)馬走近那船邊,才看清那女子正是明慧娘。 “人我?guī)砹?,梁紅玉呢?” 明慧娘望向李銀槍,忽然開口問了一句,語音古怪。李銀槍嘎啦嘎啦答了一句,梁興也未聽懂。但隨即明白,明慧娘恐怕是用女真話試探,她不知從哪里學(xué)了幾句。幸而李銀槍看來更是通曉女真話,童貫恐怕正是為此才選了他。 明慧娘朝船艙咳了一聲,一個漢子押著一個女子走了出來,梁紅玉,身上也被捆綁,嘴用帕子塞著。梁興忙下了馬,將李銀槍拽下來,送到了那船上。那漢子也將梁紅玉推下了船,梁興忙伸手扶住。 明慧娘又清咳一聲,船尾的艄公迅即搖動船櫓,那船順流而下,很快漂遠。 梁興忙解開梁紅玉的繩索:“他們可曾傷害你?” 梁紅玉卻一把扯掉嘴里帕子:“你是從哪里找見紫衣客的?” “說來話長?!?/br> “你為何要拿他換我?”梁紅玉有些惱怒。 “說來話更長,回去慢慢說?!?/br> 梁興往四周望了望,卻沒見韓世忠蹤影,不知他能否跟上那船。 四、死去 張用四肢大張,躺在院子里。 紫衣客謎局已解開,官家命他們各自將留的尾收好,張用卻懶得再動。 天工十四巧已死,朱克柔和李度又相偕游天下去了;阿翠已捉得紫衣客何奮,她遲早會逃回遼國;何奮是為報效國家,自愿去扮那紫衣客,也不必強救。 至于那天下工藝圖,那天張用在黃河邊農(nóng)宅里見到阿翠時,見她衫子外頭套了件厚襯里的緞面長褙子。已進四月,哪里需要穿這么厚?那襯里應(yīng)該便是天下工藝圖,她時刻穿在身上,才好攜藏,緊急時也好逃脫。不過,那圖她偷走又如何?大遼如今已岌岌難保,便是得了這圖,也毫無益處。 因此,不須再做任何事。 他仰臉望著天上的云,發(fā)覺許久沒有看云了,便一朵一朵細賞起來。正賞得歡,阿念從屋里咚咚咚走了出來,仍戴著那紅紗帷帽。 “姑爺,你若累了,便去床上歇著;這樣躺在地上,小心生霉長蘑菇?!?/br> “哈哈!人rou蘑菇怕是極香?!?/br> “才不呢!若是長在我家小娘子身上,自然極香,長在你身上,怕是臊臭得很。對了,我家小娘子四處游耍去了,我該咋辦?” “和犄角兒成親呀?!?/br> “成了親呢?” “生孩兒呀?!?/br> “生了孩兒呢?” “孩兒再生孩兒,孩兒的孩兒又生孩兒呀?!?/br> “那時我怕是已老死了。” “那時我們都已死了?!?/br> “世間這般好,有花有云,有各般嘗不盡的好滋味,有小娘子,有姑爺你,最要緊,還有犄角兒??我不愿死!”阿念忽然哭起來。 張用原本要笑,但說話間,一抬眼,剛才那些云竟都消散不見。他隨即想起自己在麻袋里想到那死后的無知無覺,忽然悲從中來,也不由得哭起來。 犄角兒聽到,忙跑了出來,驚望他們兩個:“你們這是???” “犄角兒,我不愿死!我若先死了,就只剩你一個。你若先死了,就只剩我一個??”阿念哭得更大聲。 “我若死了,這天地萬物皆不在了,空空蕩蕩,好生無趣!”張用放聲大哭。 “你們?nèi)舳妓懒?,我一個人咋辦?”犄角兒也跟著嗚嗚哭起來。 三個人正哭著,門外忽然停住一輛車,有個人走了進來。見他們哭成這般,愣了許久,等不得,便走近張用,俯身小心喚道:“張作頭??” 張用哭著睜眼一瞧,是個中年男子,穿了件藍綢衫,不認得。他便閉起眼重又哭了起來。 “張作頭,我是趙良嗣,奉命來跟你商議那后事。” “后事?我若死了,不論燒我、砍我、淹我、埋我,我一毫都不知,只剩一團虛空??”張用越發(fā)傷心起來。 “不是那后事,是你所查之事的后續(xù)之事。遼帝如今仍在鴛鴦濼游獵,若那阿翠來了,我該如何跟她講?” “我已死了,哪里曉得?” “你若死了,還會言語?” “哦,對!”張用頓時坐了起來,睜眼望了望周圍,不由得笑起來,“犄角兒、阿念,你們都莫哭了!我們都沒死?!?/br> 那兩人一起收聲,互相望望,也笑了起來。 趙良嗣也笑著問:“張作頭,那阿翠若來了,我該如何說?” “你想要她怎樣?” “我自然盼她回燕京,只要唬住燕京守臣便好。” “那便告訴她,遼帝在燕京,隔了上千里地,她哪里曉得?” “說得是!我竟沒想到。多謝張作頭!” 趙良嗣樂呵呵走了。 阿念一把撩起帷紗,瞪大了眼:“姑爺,我們沒死!” “嗯!” 三個人又一起笑起來?? 五、脫臼 陸青坐了輛車,來到新宋門外宜春苑。 這宜春苑又稱東御園,以繁花佳卉、池沼幽秀著稱。每年各苑向?qū)m中進獻花卉,宜春苑常為冠首。 陸青下了車,見一人頭戴黑冠,身穿紫錦袍,候在苑門邊,是宮中供奉官李彥,身后跟著幾個內(nèi)監(jiān)。李彥昂著頭,滿面驕橫之色,似乎要用鼻孔里的氣,將人吹翻。兩腳腳尖卻不住點動,片刻難耐。等陸青走近,他尖聲問:“人帶來了?” 陸青只點了點頭,回頭朝車上喚道:“何jiejie!” 車上那女子應(yīng)了一聲,隨即跳下了車,走了過來。 李彥仰頭一看,頓時尖聲問:“這是什么?” 陸青微微一笑:“官家命我料理此事,人自然該由我來選送?!?/br> “那金使畢竟是一國之使,送這等婦人進去,豈不要笑我大宋無人?” “我正是要讓他領(lǐng)教我大宋有沒有人?!?/br> “就是!”身后那女子高聲道,“我讓他好生領(lǐng)教領(lǐng)教大宋女子!” “你!” “李供奉,我是奉旨送人。” “好!惹出禍來,你自家承當!” “自然。” 李彥扭頭尖聲吩咐:“帶她進去見那副使!” 一個內(nèi)監(jiān)忙引著那女子走進苑門,那女子臨進門時,回頭揮臂朝陸青笑了笑。陸青也抬手回應(yīng),心里卻多少有些擔(dān)憂。 那女子是相撲手何賽娘。 李彥見到枕邊血書后,果然不敢再送十二奴去讓金副使凌辱,但那金副使一日沒有婦人服侍,便焦躁難耐,不住催正使進宮去見天子。天子卻要等方臘之亂平定后,才能見這金使。 陸青那日離開皇城后,生出個念頭,便與趙不尤商議。趙不尤聽了,先有些愕然:“叫何賽娘去見那金副使?”但他再一細想,也點頭言道:“那金副使生性蠻野,只知凌虐婦人,恐怕絲毫不通風(fēng)情、不辨美丑。與其芝蘭飼蠢牛,不若以暴敵暴,制住他那蠻性?!?/br> 陸青跟隨趙不尤回家,讓溫悅請了何賽娘來。溫悅聽了此事,連口不答應(yīng)。何賽娘卻立即站起身,揮著臂膀說:“這野狗竟敢欺辱我大宋女子,讓我去好生搓揉搓揉他!” 陸青看著何賽娘進到宜春苑,轉(zhuǎn)過一叢牡丹,再瞧不見。他望了半晌,并沒有和李彥道別,便轉(zhuǎn)身離開。 回到自己那小院中,他心里有些難寧,便抓起掃帚,將屋內(nèi)院外清掃干凈。又打了一桶水,將桌椅箱柜都擦洗干凈。累過一場,看著四處重又潔凈,心下才稍安,便坐在檐下,望著那梨樹出神。 不想,一坐竟是一整夜。 第二天天亮后,他洗過臉,煮了碗面,吃過后,便立即出門,趕往宜春苑。 到了苑門前,他讓那門吏喚何賽娘出來。那門吏昨天已知他是奉了皇命,不敢怠慢,忙快步進去稟報。陸青在苑門外等了許久,才見何賽娘大步走了出來。陸青見她滿臉得勝之笑,方才心安。 “陸先生,你放心吧!昨天那黑熊見了我,先哇哇亂叫起來,嚇得那小內(nèi)監(jiān)忙躲了出去。我過去一把扭住那黑熊胳膊,一個滾背掀,啪!便把他掀趴在地上。他叫得更兇,爬起來要抓我。我由他抓住,雙手反扣住他腕子,一個錯骨擰,咔嚓!把他手腕擰脫臼了。他號起來,抬腳踢過來,我抱住他的小腿,又一個龍卷水,咵咔!把他大腿也卷脫臼。他倒在地上,再站不起來,只咧著嘴干號。我便坐到他胸脯上,抓住他下巴,咯喀!把他下巴也掰脫臼。他張著嘴,再號不出。 “我便扳著指頭,一五一十,好生教了他一場如何禮待婦人。他似乎也聽懂了,不住點頭。我看他乖順了,才給他把下巴、手腕和大腿兌了回去。他仍動不得,我便把他搬到床上,給他蓋好被,讓他好生歇著。我搬了個繡墩子,坐在床邊瞅他,他睜著那對囚囊眼,嗚嗚地哭,哭得好不嬌氣,哭了好半晌,才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見我閉著眼,以為我困著了。他偷偷爬起來,要溜。我一把攥住他另一條大腿,一個歪柳撅,嘎嗒!將他這條腿又撅脫臼,他躺下去,又哇哇號起來。我把他扳正,讓他再多歇一歇。他那囚囊眼里又滾出淚來,一顆一顆比黃豆大,瞧著好不憐人。 “一直到夜里,他都沒再動,我才給他把那條大腿兌了回去。從床帳上撕了兩條布帶子,將他手腳拴牢,推到床里頭,我睡在外頭。半夜里,他竟伸過嘴來咬我,睡夢里我也沒睜眼,反手攥住他下巴,一個懸腕卸,咯喇!把他下巴又卸脫臼。而后,我便一覺睡到天亮。睜眼一瞧,他張著嘴,瞪著囚囊眼正在瞅我。我見那雙眼水汪汪的,小牛犢一般,好不疼人,我便替他把下巴兌了回去。他竟嚶嚶哭著,把頭往我懷里蹭,我只得摸撫了半晌。他才沒哭了。 “這時,外頭有人喚,說陸先生來了,我便下床來見你。陸先生,你放心,不把他教成個乖囡囡,我絕不回去。他兩個臂膀、兩個腳腕還沒脫臼,等我回去,他若仍不乖,我便一個一個挨著卸。卸完一輪,歇一歇,我還有擰筋法,再從頭叫他嘗一嘗——你就安心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