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哥兒聽她這樣說，又忙著加炭火。

    等李姝兩個人這邊的餃子包的差不多了，平哥兒這邊烤的餃子也開始冒香氣了。平哥兒讓人給他拿來了小碟子和筷子，自己認(rèn)真地在火鉗上把餃子翻來翻去。

    等頭一批烤熟了，平哥兒把六個餃子夾到盤子上，又迅速在火鉗上又?jǐn)[上幾個餃子。擺好了餃子后，他用筷子夾了一個餃子，遞到李姝嘴邊，“阿娘，您吃?！?/br>
    李姝不客氣地咬了一小口，平哥兒又把剩下的半個遞到趙世簡嘴邊，“阿爹，您也吃?！?/br>
    夫妻二人分著吃了一個烤餃子，平哥兒立刻夾起自己包的那兩個餃子，喂到嘴里，瞬間感覺香甜無比。

    兩口子包完了餃子后，一起坐在炭火盆邊，就著火盆里的炭火，一邊說話一邊守夜，平哥兒插到中間來，左邊蹭蹭右邊蹭蹭。

    李姝把平哥兒摟緊懷里，給他講自己以前在楊柳胡同的生活，又給他講以前吳氏的事情，趙世簡偶爾補(bǔ)充兩句，平哥兒聽得津津有味。

    孩子的內(nèi)心都是善良的，在聽到自己長輩的事情時，他們都會自動美化，摒棄了一切不足和缺點(diǎn)，經(jīng)過李姝和趙世簡的第一輪轉(zhuǎn)述，平哥兒自動把吳氏想象成一位完美的婦人，勤勞賢惠、溫柔和善，反正沒有一絲的不好。

    李姝給他講了吳氏，又開始給他講故事，先是嚇人的，再是搞笑的，平哥兒先是跟著一驚一乍，又跟著嘻嘻哈哈，最后趴在李姝懷里，迷迷蒙蒙睡著了。

    趙世簡把平哥兒抱去睡了，讓人看著，兩口子又坐下一起繼續(xù)守夜。

    李姝看著炭盆里的火紅彤彤的，感受到周邊的空氣都被烤熱乎了，覺得異常溫馨。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等到了子夜時分，一起接了年，然后去歇下了。

    到了初一，趙世簡把趙世康和肖青榮兩家都叫了過來，三家人一起聚一聚。

    趙世簡給孩子們都發(fā)了壓歲錢，另外兩家也給了平哥兒壓歲錢。這幾年，三家人同氣連枝，關(guān)系越來越好，本就是近親，如今另外兩家還結(jié)了親，越發(fā)親近了。

    今兒也不分內(nèi)外了，就在后院小花廳里擺兩桌，男一桌女一桌，用屏風(fēng)隔開，男在外，女在內(nèi)。

    如今趙世簡的私船只剩下了不到十條，趙世康和肖青榮終于不再像以前那樣忙碌。對于趙世簡把銀子都散出去的事情，二人都不反對。趙世康覺得簡兄弟這才是大義所為，肖青榮覺得反正是妹夫的銀子，他有本事，以后再掙也不難，散就散了吧。私船雖然少了，掙的銀子也足夠京城和這邊的花銷，只是不能再隨心所欲罷了。

    大過年的，大伙兒都撿著高興的事情說，男人們喝著酒，女人們說著家常，熱熱鬧鬧的，好不快活。

    再說秀水坊這邊，今年初二，麗娘沒有回來，因?yàn)樗拍阜教昵芭D月初過世了。

    方太太五十多了，在這個年代，也不算死的早。如張氏和周氏那樣的，真不多見。都說肖氏命好，也不無道理，你看她婆母和親娘，都活到七八十歲還身體硬朗著。

    方太太過世的時候，家里大孫子都娶親了，雖然沒見到第四代，好歹也算子孫滿堂。

    方太太的喪事辦的很體面，方大奶奶和麗娘在葬禮上比著哭。方大哥兒媳婦年紀(jì)輕，不敢跟婆母頂著干，見了麗娘也淡淡的，麗娘也不想和大房婆媳有太多往來，這樣正好。

    年初三要給方太太燒新靈，麗娘提前要和方大奶奶商議好當(dāng)日的許多事情。婆母沒了，方大奶奶感覺自己頓時翻身做了主人，如今她也不敢再總挑麗娘的刺，若只是多出些銀子，麗娘倒不計較。妯娌兩個竟然頭一回沒有爭吵就商議好了婆母燒新靈的事情。

    方太太燒新靈這一天，按規(guī)矩，兩個兒媳婦的娘家人都要來的。李穆川帶著肖氏和李承業(yè)去了，讓嚴(yán)氏在家看家。

    方大奶奶見到李承業(yè)就發(fā)憷，老老實(shí)實(shí)地干她的事情，方大郎總算松了口氣，這個糟心婆娘，讓他一輩子跟著cao心。

    燒過了方太太的新靈，麗娘松了口氣，等后頭的五七和周年辦完了，她再也不用成日過來了。麗娘年少時是個軟和人，后來被方大奶奶的許多無恥行為氣出了性子，如今婆母沒了，她再也不想看到方大奶奶那張臉，哪怕她如今變老實(shí)了一些，麗娘還是多看一眼她都覺得煩。

    人與人之間大抵就是如此，還有情分時，可以吵吵鬧鬧，一旦某一方的心被徹底傷透了，她會忽然看開，醒悟，然后就是無欲無求。到了這個境界后，你好也罷歹也罷，哪怕你立時就要死了，她都不想看你一眼。你就算把天底下的寶貝都捧到她面前，最多也是一笑而過。

    不論父母和孩子，還是夫妻之間，或是親朋之間，到哪里這個道理都是一樣的。方大奶奶不懂這個道理，喜歡作，作的大家都不理她了，她更喜歡作了。

    皇宮外的年，熱熱鬧鬧，紅紅火火，皇宮里面，許多人焦心不已，首推平貴妃。

    自從景平帝放出要立太子的風(fēng)聲，平貴妃就急的睡不著覺。今兒二皇子帶著皇子妃來看平貴妃，平貴妃見到二皇子還在惦記種田的事情，氣得把茶盞摔了過去，“你整日就知道惦記這些沒出息的玩意嗎？”

    二皇子妃被嚇了一跳，二皇子抬起頭，見貴妃怒氣沖沖地樣子，先揮揮手，讓宮人們都退下，只留下了二皇子妃，然后勸平貴妃，“母妃，何必大動肝火，大過年的?！?/br>
    貴妃拍了下桌子，“你難道一點(diǎn)都不cao心嗎，我是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你?！?/br>
    二皇子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說道，“母妃，您可急什么呢，兒子知道您的心意。只是，母妃，兒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父皇春秋鼎盛，兒子一點(diǎn)兒也不急?！?/br>
    平貴妃氣結(jié)，“你父皇，可是做了好些年的太子。”

    二皇子也不避諱二皇子妃在場，“母妃，聽兒臣的勸，莫要輕舉妄動。外公那里，我已經(jīng)與他說過了，舅父們可老實(shí)些吧?！?/br>
    平貴妃氣得罵他，“我這里說你呢，你扯你舅父們做什么？還要多老實(shí)？整日當(dāng)王八不成?！?/br>
    平貴妃是庶女出身，她的兩個親兄弟自然也是庶子。當(dāng)日齊王選側(cè)妃，平家一來沒有嫡女，二來這也不是做正室，就把平貴妃呈了上去，沒成想她最后果真飛上枝頭做了鳳凰。她的兩個兄弟仗著meimei做了貴妃，如今在平家抖了起來，但在平正濤眼里，還是嫡長子更重要。

    平貴妃想扶持親兄弟，但平老二和平老三一無功名，二無本事，只能混個閑差。如今二人唯一的想頭，就是盼著親外甥能早日登基，他們跟著飛黃騰達(dá)。

    平貴妃母子不歡而散。

    平貴妃不知道的是，她的兩個兄弟，正在宮外背著平正濤，籌謀一場大事。

    第104章 做道場血洗宮城

    正月初六夜, 御書房, 景平帝拿著筆，在練字, 整個御書房安靜地落針可聞。景平帝身邊的貼身內(nèi)侍知道，圣上心里有事時, 就喜歡練字, 故而他躬身站立在一邊，一句話不說。

    景平帝寫了一會子, 外頭忽然有人進(jìn)來回稟, “圣上, 侯統(tǒng)領(lǐng)來了?！?/br>
    景平帝一邊寫字一邊低聲道，“宣。”

    侯統(tǒng)領(lǐng)進(jìn)來后，先跪在地上行禮, “臣見過圣上?！?/br>
    景平帝沒停下筆, 只說了一句, “起身說話?！?/br>
    侯統(tǒng)領(lǐng)起身, 低頭走到景平帝身邊，“圣上，打聽清楚了, 他們預(yù)備上元節(jié)夜里動手?！?/br>
    景平帝的筆頓了一下，“上元節(jié)宴席都安排好了嗎？”

    侯統(tǒng)領(lǐng)點(diǎn)頭，“圣上放心，三萬御林軍隨時聽后調(diào)動?！?/br>
    景平帝點(diǎn)頭，“你去吧, 莫要告訴任何人?！?/br>
    侯統(tǒng)領(lǐng)低聲應(yīng)了，然后躬身退下。景平帝又親自寫了個字條，上書“京城告急，速馳援”七個字，讓人發(fā)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來稟報，“圣上，五城兵馬司指揮使來了?！?/br>
    來人也是景平帝心腹，行過禮之后，景平帝只交代他一句話，“看緊大門。”

    平老二和平老三自聽到景平帝要立太子的風(fēng)聲后，立時坐不住了。他們兄弟的希望，全在二皇子身上，若被龐家搶了先，他們兄弟這輩子別說想出頭，最后連性命怕是都難保。

    可他們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平正濤遲遲不肯動，這兄弟二人就打上了平貴妃的注意。

    正好，平貴妃年底的生辰，平正濤的妻室?guī)е坏諆墒齻€兒媳進(jìn)宮給貴妃請安。

    這也是每年的慣例，貴妃生辰，雖然宮里不會大辦，讓娘家人進(jìn)宮說說話，這個體面她還是有的。

    平貴妃過了生辰后，平家依舊風(fēng)平浪靜，只等著上元節(jié)的夜晚。

    平家兩兄弟和平貴妃自以為做的機(jī)密，其實(shí)他們一出手，景平帝、龐家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連平正濤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景平帝放出立太子的風(fēng)聲，就是要引蛇出洞，誰先動手，先剁了誰。

    聽說平家想把他和大皇子一起都毒死，冷笑了一聲，并未阻止平家人的行動，只讓人把大皇子要喝的酒換了。

    平正濤心里清楚，龐家只要能穩(wěn)住了，嫡長子占了大統(tǒng)，誰也避不開大皇子。但平家再等下去，不光大皇子漸漸成了氣候，連四皇子也長大了。趁著龐家在西北，才好運(yùn)作。

    但他動作太顯眼，故而讓兩個庶子出頭。若能成，平家從此再進(jìn)一步，若不能成，不過是兩個不成器的庶子罷了。平家不占正統(tǒng)，想出頭，總得搏一搏。平正濤假裝不知，暗地里推了一把。

    坤寧宮里，龐皇后坐在踏上，她一只手抱著自己的波斯貓，另一手慢慢撫摸貓的后背。屋子里暖意如春，波斯貓舒服的瞇起了眼睛，過一會兒，還打起了呼嚕。

    皇后聽過心腹嬤嬤的回稟后，一句話沒說，依舊慢慢撫摸貓的后背。

    “本宮知道了，你退下吧?！?/br>
    嬤嬤下去后，皇后冷笑了一聲，“圣上，你明明知道平家要動手，還按兵不動，要拿我兒子做誘餌，就別怪臣妾狠心了。”

    三方人馬暗自活動，嚴(yán)文凱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過年期間，各家親戚走動，借著機(jī)會，嚴(yán)文凱在與李承業(yè)聊過了家常后，只跟他透漏了一句，“倒春寒要來了，女婿回家后，把家里的老小都安頓好，別凍著了?！?/br>
    李承業(yè)倏地抬頭看向他，今日陽光明媚，雖仍舊有些寒風(fēng)，因年前就立了春，眼見著是一天比一天暖和，岳父如何說這樣沒頭沒腦的話。

    李承業(yè)如今再不是那個毛頭小子，思索了片刻后就明白了，怕是朝廷里要有大事發(fā)生。

    李承業(yè)回家后，與李穆川商議。

    李穆川沉吟了許久，“你阿爺近來總給我托夢，說一個人孤零零的，咱們也總不去看他。我預(yù)備等過了年，到郊外的莊子上請水路道場，給你阿爺念一段日子的經(jīng)。家里的后輩都去，給你阿爺好生磕頭，住在那里茹素一個月，以表孝心?！?/br>
    李承業(yè)點(diǎn)點(diǎn)頭，“三妹夫年前來信，讓慶哥兒帶著他的一干兄弟姐妹們，去給趙家大娘好生上幾炷香。閩娘頭一年回來，更是要好生辦個道場?！?/br>
    李穆川點(diǎn)點(diǎn)頭，“去吧，給你二meimei也提個醒?！?/br>
    李承業(yè)把趙家和方家都提醒了一遍。

    慶哥兒整日在皇宮里混，比旁人更敏感一些，聽二舅舅這樣一說，立刻就察覺出了不正常。

    李承業(yè)一走，他立刻與趙書良商議，“阿爺，我就這一個meimei，她今年頭一年回來，阿爹阿娘一再囑咐，給她好生做個水陸道場。還有阿奶，阿爹自從給她請了一品誥命后，阿奶的墳也該再修繕修繕，總要做得比現(xiàn)在更排場。咱們就住在那邊，暫時別回來。我在那邊蓋了兩個小院子，雖不大，也夠住了?！?/br>
    趙書良點(diǎn)頭，“這是應(yīng)該的。”

    慶哥兒又說道，“咱們過兩天就去，讓兩個姨娘帶著兩個姑媽，大爺大娘帶著大哥和大meimei，大家都去?！?/br>
    趙書良繼續(xù)點(diǎn)頭，“都聽你的。”

    初八那天，天還沒亮，平康坊一大早就開了門，幾輛馬車悄悄出了門，后頭一隊(duì)護(hù)衛(wèi)相送，直奔城外三十里地的趙家祖墳山上。

    除了慶哥兒，大伙兒心里都不明所以，以為是來給吳氏和閩娘燒紙。

    兩個姨娘想著，自打自己進(jìn)門，還從來沒給太太燒過紙，本來她們是沒資格來的，如今老爺看在她們生了女兒的份上，破例讓自己過來，心里都很高興。

    嬛娘已經(jīng)懂事了，知道自己是姨娘生的，今兒要見的，是太太，是嫡母，她心里雖然有些畏懼，拿出平日的鎮(zhèn)定，自我安慰，我只管照著規(guī)矩敬重太太，太太自然也不會討厭我的。

    莊小郎和瑞娘沒來，慶哥兒在他們婚前送了莊小郎一套小宅子。初七那天，慶哥兒讓莊小郎帶著瑞娘搬了出去，打的由頭就是，莊小郎要給自家父母供靈位，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但他畢竟姓莊，總不能在平康坊供莊家的靈位，只得先回自家宅子。瑞娘懷著莊家骨rou，肯定也要跟著去。

    趙世崇提前找好了道士和和尚，還有一些工匠。大過年的要修墳?zāi)?，工匠們本來有些不大樂意，但趙世崇出了高價，頓時招來了一二十個壯漢。

    有錢拿，又管飯，rou緊著吃，為甚不來，過年在家閑著也是吃酒賭錢吹大牛，不若來掙幾個。

    墨染前兩天就帶著人過來了，各項(xiàng)事宜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就等著人過來。

    趙書良等人才下車，他立刻上前稟報，“回老爺，大爺大奶奶哥兒，人都備齊了，今兒頭一天消經(jīng)，請了和尚道士各十人。請老爺燒第一刀紙，請大爺大奶奶和兩位哥兒，給太太守半天。”

    那邊，知事先生也過來了，趙家人跟著知事先生的指點(diǎn)，一步步走下面的流程。

    趙書良走到吳氏的墳前，用手摸了摸墳前上好石塊雕刻的石碑，上面一個個字跡從他手下劃過，他輕聲說道，“娘子，我?guī)е⒆觽儊砜茨懔??！?/br>
    一句話還沒說話，趙書良紅了眼眶，后頭孫氏已經(jīng)哭出聲來。

    還沒等知事先生說跪，孫氏和趙世崇打頭跪了下來，煦哥兒等人也跟著跪下了。

    孫氏一邊哭一邊跪著前行，到了吳氏的墳前，她抱著石碑就嚎啕大哭，“阿娘啊，兒媳不孝，以前沒有好生孝敬您，兒媳悔啊。阿娘啊，阿娘您再看我們一眼吧。沒有您在，我們這些年心里苦啊?！?/br>
    洪姨娘和莊姨娘也跟著哭，洪姨娘一邊哭一邊說道，“表嫂，太太，我來看您了?！?/br>
    莊姨娘不認(rèn)識吳氏，不知道要說什么，只是哭。嬛娘和馨娘有些害怕，被氣氛感染，都跟著哭了起來。

    孫氏的哭聲立刻把整個氣氛帶得低沉悲哀，旁邊的和尚道士早就開始念經(jīng)了，哭聲伴隨著念經(jīng)聲，傳出了好遠(yuǎn)。附近村莊的村民聽見動靜，有些跑出來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