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jié)
一陣風(fēng)起,把墳前燒了一半的紙錢帶起,在風(fēng)中打了幾個轉(zhuǎn)后,落到了眾人腳下。 趙書良立刻訥訥道,“娘子,是你嗎?你知道我來了?你要是有靈,就給我個回音吧?!?/br> 他話音剛落,又是一陣風(fēng)起,錢紙被帶的更高,一些火星直接撩到了趙書良身上。 趙書良再也忍不住了,五十幾歲的人了,頭上都星星點點有了許多白發(fā),這會子忽然一屁股坐到墳頭上,也痛哭了起來。 “娘子,娘子啊?!?/br> 趙書良一哭,連趙世崇也忍不住了。阿娘在的時候,從來不曾打罵過他們兄妹三個,每日好菜好飯照顧一家人,阿爹生氣了,只有阿娘能勸好。阿娘去了后,雖然大伙兒日子照常過,可兄妹三人,哪個心里不是缺了一大塊。 一行人都痛哭了一場后,風(fēng)漸漸停了,時間也到了晌午飯時刻。 大伙兒哭過之后,都有些懨懨的,太陽越發(fā)暖和,照在人身上,讓人頓時有些想閉上眼睛。 趙書良看了看一眾兒孫,又摸了摸吳氏的石碑,“娘子,我先帶孩子們回去了,明兒我再來看你。最近我都住在這里,每天都來和你說話?!?/br> 然后,他回頭揮揮手,“都起來吧,回去先安頓好,明兒再來?!?/br> 大伙兒都起來了。 慶哥兒起來后,并沒有直接往回走。他慢慢走到吳氏旁邊的那個小墳頭邊,才剛走近,他的眼淚忍不住出來了。 如果說哭吳氏是因為孝道以及被孫氏等人感染,那么這會子慶哥兒哭,完全就是因為內(nèi)心的真情流露。 meimei從出生到一歲多,從未離開過他一天,如今再見,竟是陰陽相隔。 她還那么小,吃飯都吃的到處撒,有時候還尿褲子。想到這里,慶哥兒再也忍不住了,撲倒在了墳前,“meimei,meimei”。 大伙兒看到慶哥兒哭得傷心,也都跟著哭了出來。 特別是孫氏和趙書良,閩娘是孫氏守了兩天三夜才看著她出生的,趙書良更是親眼看著她長到三四個月,兩人都忍不住再次哭了出來。 慶哥兒哭了一陣子后,擦了擦眼淚,摸摸meimei的小墳頭,回頭對墨染說,“明兒給meimei也立個碑,就要小一些的?!?/br> 墨染看向趙書良,趙書良點頭,墨染忙躬身應(yīng)了。 慶哥兒親自給meimei燒了很多錢紙,囑咐她跟緊阿奶,別亂跑,要好生孝順阿奶。 做完了這些,慶哥兒起身,“阿爺,咱們回吧。” 墨染引著一干大小主子們,往旁邊的小村莊走去。 慶哥兒老早以前就想在這里買了一棟民宅,有這個想頭也是因為還是趙世簡老早以前提醒他,狡兔要有三窟。 他想著這里離京城好幾十里地,又在鄉(xiāng)下,買棟宅子放在那里又不費勁,讓旁邊的村民幫著照看,一年給個二三兩銀子就夠了。若真有人問,就說探望祖母時歇歇腳用。 但鄉(xiāng)下的宅子可不好買,都是一家一戶,并沒有多余的閑置宅子。慶哥兒買不到,就讓人在這里看著,找工匠蓋了兩個小院。 鄉(xiāng)下不興兩進(jìn)三進(jìn)的宅子,為了不打眼,他干脆蓋兩棟一模一樣并排的一進(jìn)小院子。里面正房廂房廚房都有,旁邊還有豬圈牛欄之類的窩棚。各色材料都用的是鄉(xiāng)下最普通的,從外面看,灰撲撲的,完全就是莊戶人家的房子。 一家人很快到了民宅里,趙世崇帶著家里人住一棟,趙書良帶著慶哥兒和兩個姨娘住一棟,兩家的丫鬟婆子只跟來了幾個。孫氏那邊還好,她一向能干,什么都能辦妥帖了。慶哥兒這邊好在有玉娘和兩個婆子在,家里也能忙的開。 一行人剛進(jìn)屋,家里飯菜就已經(jīng)做好了,墨染立刻讓跟來的家丁挑了飯菜送到山上,讓那些和尚道士們都吃一些。那些工匠們,今兒并無事情做,只讓他們把吳氏墳頭周邊的雜草整理整理,其余時間就待在一邊待命,每日照給工錢。 因是來給吳氏做道場,除了趙書良,其余人都要吃素。趙書良和吳氏恩愛,此次自然也不愿意吃葷。一家人一起吃了頓少油無鹽的飯菜,然后都歇下了。 趙書良和慶哥兒住正房,兩個姨娘住西廂房,東廂房是廚房和雜物間。其余丫鬟婆子并家丁小廝們,雜物間和倒座房里擠一擠,索性也住不了幾天。 大伙兒上午都哭狠了,這會子躺下后,很快都睡著了。 慶哥兒醒來后,心里開始憂慮,不知道京城那邊如何了。他們躲在這里,安全不安全還不好說。 他轉(zhuǎn)了半天后,跟趙書良說道,“阿爺,我要回京城一趟。” 趙書良吃驚道,“怎么才來就要回去,你阿奶這邊才開始呢,不是說要住一個月的?” 慶哥兒算了算日子,一個月后,事情也都差不多了。他揮揮手,讓人都下去了。 慶哥兒走到趙書良面前,低聲說道,“阿爺,京城里怕有大事發(fā)生。阿爺,您和大爺守在這邊,注意動靜,一有不對,立刻喬裝打扮,帶著大伙兒分頭跑。” 趙書良經(jīng)歷過動蕩的人,立刻坐直了身子,半晌后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帶幾個人一起去,路上不要太打眼。” 慶哥兒點頭,換上了家里小廝的衣裳,讓管彤帶頭,帶上五六個護(hù)衛(wèi),假裝回京城取東西。 走前,他又摸出一張房契和幾張身契,遞給趙書良,“阿爺,這是我另外置的一所小宅子,離這里有五六十里地。在一處小鎮(zhèn)上,宅子里的一房人是阿爹送回來的,若風(fēng)頭緊,也可以去那里躲躲。我給阿爺留下十幾個護(hù)衛(wèi),他們都是信得過的人。必要的時候,阿爺可以跟著他們往福建逃。” 趙書良心里感嘆,這個孫子,真的長大了,小小年紀(jì),考慮事情這樣周到,怕是老早以前就在籌謀了??蓢@我一向自認(rèn)在照顧孫子,如今看來,竟然是孫子在照顧我了。 慶哥兒走后,趙書良就聲稱他因哭祖母和meimei,傷心過頭,病倒了。除了讓趙世崇夫婦和玉娘進(jìn)屋,其余人一概不許進(jìn)慶哥兒的屋子。 趙世崇和孫氏聽說后,不動聲色,一邊帶著人cao辦吳氏的道場,一邊假裝每日照顧慶哥兒。屋子里,才從幾十里地外的莊子上找來的小廝,穿著慶哥兒的衣裳,乖乖地每日躺在床上喝藥,一句話不敢多說。 慶哥兒回京城后,先去找了丁大人。 丁大人摸摸他的頭,“你做得很好,把家里老小都挪出去了。今兒初八了,你先在我家里住下來,想去哪里了,穿上小廝的衣裳,不要太打眼。等上元節(jié)那天夜里,不要亂跑?!?/br> 慶哥兒搖頭,“大爺,我已經(jīng)把家里人都送出去。上元節(jié)夜里,皇親國戚都去赴宴,我肯定也要去,不然會引起大家注意。得了大爺?shù)膰诟?,侄兒明白小心為上。侄兒先在京城待幾天,等上元?jié)參加宮宴?!?/br> 把趙書良等人送走了,慶哥兒活動更方便了。他身邊的幾個護(hù)衛(wèi)都是拳腳很不錯的人,且都上過現(xiàn)場,等閑人他也不必害怕。 他帶著人悄悄潛回平康坊,中途又回如意坊歇了兩夜。七天的日子很快,一瞬間就到了上元節(jié)。 按照慣例,今兒滿城放花燈,不宵禁。為了防止發(fā)生踩踏事故,景平帝命五城兵馬司加緊巡邏,各處滅火用的水,也都預(yù)備滿。 夜里,皇宮里開宴席,宗師、皇親、四品及以上大臣都攜帶家眷進(jìn)宮赴宴,李承業(yè)父子剛好四品,帶著肖氏和嚴(yán)氏進(jìn)宮,李承祖仍舊在郊外,帶著家里一群老小給李泗新做道場。 景平帝先和皇后一起,登上皇城城門樓子,觀看滿城燈火,接受百姓磕頭跪拜,然后分兩路,各自招待百官和誥命們。 景平帝帶著六個皇子,在勤政殿開宴席,宗親在左,大臣們在右,各自找了自己位置坐下,六個皇子分別圍坐在景平帝兩側(cè)。 慶哥兒雖然是小輩,但他今兒代表他父親,也有了個單獨的坐席,且位置還比較靠前。 景平帝仿照古人曲水流觴宴,每人面前一張矮桌,大伙兒都跪坐在桌子前面。 一群宮人分左右兩列,端著托盤排成排從大伙兒面前走過,托盤上都是酒杯,里面都倒?jié)M了酒水,宮人們從最前面兩個席位開始,一直轉(zhuǎn)到了最尾部,然后從后面轉(zhuǎn)過來,補(bǔ)齊了酒水后,再次低頭從頭轉(zhuǎn)到尾。 坐在首尾的分別是宗室宗正和王太師,二人率先笑呵呵地從宮人的托盤上取了一杯酒水,后面人依次跟著取。旁邊,奏樂的開始奏樂,另外一群穿著單薄的宮娥也開始伴舞。 等酒到微醺處,大伙兒又開始吟詩作對。別看平日里百官們一幅正經(jīng)樣子,到了這會子,骨子里頭的東西都暴露出來,一個個端著酒杯,才吟出一首月夜詩,肚子里立刻有想起了一堆描寫美人的詩句,只是礙著皇帝在場,一個個都稍作收斂。 美酒佳人,絲竹管弦,華燈璀璨,好一副上元節(jié)夜宴行樂圖。 皇后那邊的宴席倒比這邊清靜些,女人家嘛,又不喝酒,又不吟詩作對,只是聚到一起說些家長里短。雖然也有宮娥跳舞,但一群誥命看漂亮的宮娥,又不會看的熱血沸騰,只當(dāng)看個熱鬧而已。 勤政殿這邊,大伙兒喝到最后,開始起身到處敬酒,先是大伙兒給景平帝以及皇子們敬酒,這是國禮。續(xù)過了國禮,就是家禮了。 景平帝不好下來敬酒,就把幾位皇子們派下場給一些宗親前輩以及老大人們敬酒。除了這些,諸位皇子們還要給自己外家長輩敬酒。 正熱鬧著,三皇子忽然端來一酒壺,親自給景平帝斟了一杯酒,“父皇,這是兒子新得的佳釀,請父皇喝一杯?!?/br> 景平帝笑了,今兒給他敬酒的人太多了,除了宗親長輩和王太師等人給他敬酒時他都滿飲了,其余人敬酒,他都是略沾一沾。 但三皇子是他親兒子,按理該喝光這杯酒的,他看了一眼三皇子從外頭帶進(jìn)來的酒壺,猶豫了一下,還是只略微沾了下唇。 三皇子見景平帝興致不高,也沒狠勸,把酒壺遞給了旁邊的內(nèi)侍。內(nèi)侍接酒壺的時候,大拇指不經(jīng)意間在壺口那里按壓了一下,然后跟著三皇子繼續(xù)去敬酒。 景平帝沾唇了沒一會,他忽然感覺自己腹內(nèi)絞痛。他一手撐住桌面,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三皇子,“你,你這個逆子?!?/br> 三皇子呆住了,景平帝身邊的內(nèi)侍反應(yīng)快,立刻大喊,“酒里有毒,快,護(hù)駕,宣太醫(yī)!” 三皇子立刻沖了過來,喊道,“父皇,父皇,父皇您如何了?!?/br> 他剛喊完,立刻被人隔開到了一邊,不是旁人,正是候統(tǒng)領(lǐng)。 還沒等大伙兒反應(yīng)過來,那頭,平正濤也把酒杯一摔,大伙兒又嚇了一跳。 再看他捂著肚子,指著酒杯,“有,有毒。” 這三個字一出,所有人驚得不行,立刻亂做一團(tuán)。 平正濤的嫡子立刻過來摟著他,“阿爹,阿爹您怎么樣了?太醫(yī),太醫(yī),快請?zhí)t(yī)?!?/br> 平老二和平老三因是皇親,今兒也跟著進(jìn)宮了,頓時嚇了一跳,沖了過來,跟著喊道“阿爹,阿爹,您如何?” 景平帝賜宴,居然有人投毒,這可了不得,有人要謀反! 王太師立刻大喊,“有刺客,護(hù)駕!”御前侍衛(wèi)們呼啦啦全沖進(jìn)來了。 平正濤感覺到自己肚子里如同刀攪一般,幾息的功夫,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想做螳螂,怕是后頭還有黃雀,但黃雀后頭,怕是還有獵人。 他立刻雙眼看向平老二,“你這個蠢材!” 平老二嚇得立刻跪下了,不對啊,今兒該喝下這酒的,不該是皇帝和阿爹啊,是誰,是誰換了他的酒! 二皇子先見到景平帝中毒,要沖過去看,御前侍衛(wèi)已經(jīng)把景平帝團(tuán)團(tuán)圍住,阻止任何人靠近。這會子見平正濤也中毒,他立刻驚得也跑過來,“外公,外公您如何了?太醫(yī),太醫(yī)呢!” 平正濤知道自己就要不行了,他可是實打?qū)嵉暮认铝硕亲樱景l(fā)起來,神仙也救不了。同時,他也知道,事情怕是敗露,平家怕是也要完蛋。他緊緊握住二皇子的手,瞬間,暗紅的血從他嘴角溢出,二皇子和平家人都大呼起來。 大皇子原站在旁邊不遠(yuǎn)的地方,他本來正在和龐家?guī)讉€長輩說話,景平帝和平正濤先后中毒,他立刻往后退了好幾步。 龐家和平家的位置本就離得不遠(yuǎn),就在大皇子考慮自己往哪邊去的時候,忽然,就剩一口氣的平正濤抬起手,指向大皇子,咬牙按下袖中機(jī)擴(kuò),一支微小的箭羽嗖地一下直射入大皇子脖頸。 做完這件事,平正濤拼著最后一口氣,吩咐大兒子,“大郎,水已攪渾,只得奮力一搏?!闭f完這句話,他再也無力睜眼,只剩最后一口氣,眼見就要命入黃泉。 他這一箭射出,瞬間,整個場面再次亂了起來,龐家人立刻護(hù)住大皇子。幾息的功夫,大皇子開始抽搐,有人想拔掉他脖頸上的箭羽,但箭尖淬了毒,還沒等大伙兒商量出對策,大皇子就跟著平正濤去了。 這一箭,是平正濤最后的殺手锏。平老二原來的意圖是把大皇子毒死,栽贓到三皇子或者四皇子頭上,要是能趁亂除掉景平帝,那最好不過了,哪知結(jié)果偏差這么大。 平老大見親爹死了,大皇子也死了,頓時把心一橫,從懷里掏出個哨子,大聲吹了起來,哨聲尖銳,直傳到宮墻之外。 景平帝本來腹痛難忍,眼見大皇子被平正濤臨死前暗算,頓時氣得目眥欲裂。他千算萬算,調(diào)換了平家給大皇子的毒酒,哪知平正濤居然膽大到敢攜帶淬了毒的暗器進(jìn)宮,怕是宮禁那里也被平家滲透了。 景平帝立刻忍痛大喊,“平家作亂,給朕拿下?!?/br> 剛喊完這句話,景平帝又感覺腹內(nèi)傳來一陣劇痛,他立刻用手捂住肚子,額頭上冒出了細(xì)密的汗水。 幾位老大人立刻高喊,“傳太醫(yī),傳太醫(yī)?!?/br> 景平帝想到三皇子剛才的樣子,頓時明白了三皇子做了眾人手里的刀,怕是連皇后也動了手腳。但景平帝剛才只略微沾了下唇,僥幸逃脫一條命。 平老大的哨音剛落,宮墻外立刻此起彼伏都響起了哨音,一聲接著一聲,一層一層往外傳遞,很快,京城外響起了震天的響聲,京畿兩營都出動了。 但景平帝的動作更快,京畿兩大營離這里遠(yuǎn),御林軍可是就在宮墻外面。 平老大可不是平老二和平老三那兩個夯貨,他的后手多著呢,不光城外的京畿兩營,御林軍和五城兵馬司里也有平家的人手。而且,平正濤提前借著由頭,把一隊人馬調(diào)到了內(nèi)城。本來這些暗樁都在跟著景平帝的命令行事,他一聲哨響,這些人立刻把刀對向了同來的伙伴。 整個場面再次亂做一團(tuán),先沖進(jìn)來的一波御林軍,一部分在候統(tǒng)領(lǐng)帶領(lǐng)下保護(hù)景平帝,另一部分在和叛亂之人拼殺。平老大的那一隊人馬也沖破宮禁,直奔勤政殿。 雙方人馬立刻交戰(zhàn)了起來。 混亂中,有人想趁機(jī)渾水摸魚。一位膀大腰圓的兵丁沖到四皇子面前,舉刀就要砍下去。 李承業(yè)等人早就圍在四皇子身邊,慶哥兒和四皇子緊緊依偎在一起,兵丁一腳一個把李穆川父子二人踢到了一邊,舉起刀只要四皇子和慶哥兒的命。 緊要關(guān)頭,一直在一邊暗中觀察的楊鎮(zhèn)舉起一把椅子,直接砸到了兵丁頭上,兵丁被砸昏了頭,愣了一下后,反身來砍楊鎮(zhèn),楊鎮(zhèn)一個閃身躲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