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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喂他!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看來還是先去吃飯吧?!敝x忘之覺得這男孩有些可憐,看向李齊慎,“那邊有個餛飩攤。”

    “算你運氣好?!崩铨R慎抬手,又在虎子腦門上拍了一下,揪著他過街,到餛飩攤上坐下。

    這家餛飩是老店,湯頭用了豬骨和整雞,熬得特別香,出鍋后趁guntang時撒一小把細蔥,香得聞見就能咽口水。謝忘之讓這香氣勾起饞蟲,但餛飩湯湯水水的,她點了口脂,吃起來不方便,干脆去邊上買了份蒸米糕。

    李齊慎和虎子就無所謂,李齊慎不餓,也不饞這個,只給虎子買了一碗。

    虎子好幾天沒吃飽過,面前乍擺上一大碗鮮香的餛飩,煮得半透的面皮里點著隱約可見的rou餡,連為什么帶他吃飯都不管了,唏哩呼嚕一碗下去,湯喝得干干凈凈,就差順便舔個碗。

    “吃飽了嗎?”軍中吃起飯來像豬的比比皆是,李齊慎沒管這個,隨口問。

    虎子摸摸肚子:“……能再來一碗嗎?”

    李齊慎:“……”

    “做夢?!彼?,順手在男孩頭上又敲了一下,“看你這樣子,好幾天沒吃過飽飯吧?再吃一碗下去,做個飽死鬼吧。”

    謝忘之沒忍住,笑了一下,溫聲問:“你是因為沒飯吃,才來偷荷包嗎?你阿耶阿娘呢?”

    剛才吃餛飩的時候顧不上這個,這下吃飽了,面前坐著李齊慎和謝忘之,虎子臉上燙起來。他干這回事也沒幾次,咬了咬牙,低下頭:“我是沒飯吃……不是因為沒飯吃。”

    這話有點亂,李齊慎卻懂了,指尖在桌上叩了叩,輕描淡寫:“那你可以說了,有什么苦衷?”

    話說得體貼,語氣卻含著三分譏誚,虎子面上一熱,猛地抬頭:“我沒騙你!不是因為沒飯吃!”

    “哦?!崩铨R慎還是那個不咸不淡的樣子。

    虎子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我看著你才十歲上下吧?怎么做這個呢。”還是孩子,謝忘之不會揮霍善心,但愿意聽一聽,也怕李齊慎再拔劍,只和虎子說,“有什么緣由,都說了吧。”

    虎子憋了一會兒:“我阿娘病了?!?/br>
    “那你阿耶呢?”謝忘之問。

    “早就沒了?!被⒆诱f,“阿娘月中的時候病倒,好像是肺里的病,去了醫(yī)館,醫(yī)師說要錢。光買藥,一個月三錢?!?/br>
    看他的打扮,不像是商戶或者仆役,應該是長安城外的農家子。農家自己有地,不過也是靠天吃飯,自給自足罷了,最多種些菜賣給菜商,謝忘之在尚食局時一個月的月例才一兩銀子,讓虎子這樣的農戶一個月拿出三錢,無異于直接判了死刑。

    謝忘之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李齊慎倒是前因后果一順:“所以你就出來偷錢,給你阿娘治???”

    “……我沒辦法。阿娘說今年天不好,地里只長雜草,不長菜,沒東西賣,吃都吃不飽。我知道能做雜役,城里人不要我……嫌我臟,嫌我小?!被⒆油萄室幌拢拔覜]辦法……”

    “你沒辦法,就能偷竊了?”李齊慎懶洋洋的。

    “我說了我沒辦法!我沒辦法!那是我阿娘,是我阿娘,她要死了,不吃藥會死的!”李齊慎的態(tài)度太寡淡,虎子怒了,拳頭死死握緊,“你沒有阿娘嗎?要是你阿娘要死了,你……”

    “住嘴!”謝忘之臉色一變,斥得虎子肩膀一縮,才扭頭去看李齊慎,指尖都不受控地顫了顫。

    李齊慎倒挺平靜,語氣清淡:“我八歲的時候,我阿娘就沒了。你管我阿娘在不在呢,我現在問你,你為了救你阿娘,前來行竊,這是對的么?”

    說到后半句,他的語氣陡然沉下來,眉眼肅殺,密匝匝的睫毛都遮不住眼瞳里的風雪。虎子被那一眼看得膽戰(zhàn)心驚,他也知道自己偷東西理虧,憋了一會兒:“……我是為了我阿娘……”

    “管你是為了誰?”李齊慎追問,“我只問你,對還是錯?”

    虎子又憋了會兒,整個人驟然松下來:“是錯。我錯了,不該偷東西。”

    “知道就好?!崩铨R慎神色不變,語氣卻溫和幾分,“今日你竊我的荷包,雖然我挺寶貝的,但也不至于如何。但明日你再竊別人的荷包,若是那荷包里,裝的也是救命錢呢?”

    謝忘之讓那個“寶貝”弄得臉上有點發(fā)燙,狀似無意地摸摸臉:“再有,若你今日遇上的不是我們,是更心硬些的,或者謹遵律法的,非抓你去京兆府,你阿娘又怎么辦?”

    虎子看看李齊慎,再看看謝忘之,一陣心驚,這才明白一時惡起,做的這個決定,真鬧起來會要人命。他低下頭,不說話了。

    “不過我也知道孝心難得,人命難追?!崩铨R慎先松口,他的錢全藏在袖子里,摸出一小把碎銀,從謝忘之手里抽了先前給虎子擦臉的帕子,裹在里邊,“我掂了掂,里邊大概一兩多,夠你阿娘吃三個月的藥,剩下的給自己買飯吃?!?/br>
    虎子一驚,抬頭:“你……”

    “不是看你可憐,是看你阿娘可憐?!崩铨R慎懶得多說,“再敢偷竊,未必運氣這么好;若是偷到我身上,你下半輩子就在獄中過吧?!?/br>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他說得兇,謝忘之不想嚇著虎子,把裹著碎銀的帕子往那邊推了推:“拿著,藏好,回去吧。路上別露財?!?/br>
    虎子吞咽一下,想問這兩個人為什么,又不敢問出口,坐了一會兒,一把抓過帕子塞進懷里,低聲說:“我會報答你們的。”

    說完,他轉身就跑,小小的身影流進人群,真是往醫(yī)館的方向跑。

    “……哎,都不知道我們是誰,”謝忘之收回視線,“怎么報答呀?”

    剛才對著虎子橫眉豎目,對著謝忘之,李齊慎就軟了不少,單手支在桌子上,手背卡著下頜,笑吟吟地看她:“你還真打算讓他報答?。俊?/br>
    “……沒。”謝忘之被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看得心里一跳,錯開視線,睫毛顫了顫,打開手里的油紙包,“吃糖糕嗎?”

    話問出口,她才回過神,“……呀,不對,你不愛吃甜的。”

    “對,我不愛吃甜的?!崩铨R慎沒察覺謝忘之的小心思,只覺得挺好玩,繼續(xù)托著下頜看她。

    謝忘之臉上迅速紅起來,趕緊低頭遮掩。蒸米糕松軟,得趁熱吃,她拈了一小塊,緩緩送進嘴里,輕輕抿了一下,滿嘴的甜香。

    不過說來也怪,她愛吃這個,以前吃到能開心好久,這會兒讓李齊慎盯著,蒸米糕還是那個蒸米糕,吃起來卻好像不是那么回事,簡直有點食不知味的意思。

    謝忘之莫名心慌,咽下嘴里那一口,把剩下半截放回去:“不吃了?!?/br>
    “不好吃?”李齊慎以為是不合口味,“那換一家,我記得往南邊走,珍味齋的點心尚可……不過那是以前的事兒,現在不知道,去看看也無妨?!?/br>
    “不用,不麻煩了?!敝x忘之又不是非吃這一口不可,趕緊開口阻止李齊慎。

    她一抬頭,臉落在李齊慎視線里,十七歲的娘子,說不上容貌極盛,卻也差不多長開了,烏發(fā)雪膚,眉目生情,確實配得上長安城里傳的一句“美貌動京華”。她還剛剛吃過糖糕,細細的糖粒黏在唇上,像是朵初開的花,顫顫巍巍地露出了些許蜜香。

    李齊慎垂眼看著那點糖粒,像是被蠱惑一樣,忽然伸手,輕輕點在了她唇上。

    第70章 甜香

    謝忘之愣了, 旋即睫毛一顫, 李齊慎的指尖還點在她唇上,她不敢大聲說話, 怕把他的指尖抿進去,只能輕聲說:“怎、怎么了?”

    “……沒什么。”李齊慎也愣了一瞬, 迅速收手, 掌心翻轉, 把指尖露給她看。

    “啊……沾到了。”謝忘之看見上邊的糖粒, 底下還有道淺淡的紅,大概是染了口脂。她當即想摸帕子出來給李齊慎擦手, 但她出門就掖了一塊, 還給虎子裹碎銀了, 再抬眼看他時有點尷尬,“哎,我就帶了一塊帕子?!?/br>
    “不要緊?!崩铨R慎垂手, 自己碾了碾,糖粒是下去了, 指尖卻仿佛殘存著剛才的觸感。

    柔軟、溫潤,像是新剝的荔枝。

    他吞咽一下, “不去珍味閣也行,還有什么地方想逛逛嗎?”

    謝忘之本來就不愛逛,只不過和李齊慎出來才覺得開心, 沒目的地, 自然哪兒都好。她起身:“就隨便走走吧。”

    李齊慎應聲, 勾住照夜的籠頭,率先往街上走。

    長街漫漫,兩個人漫無目的地瞎走,兩邊鋪子多,但李齊慎沒什么特別的喜好,謝忘之倒是有,不過她喜歡的玩意全讓謝勻之包了,都是從店里訂的,沒必要這時候買。

    謝忘之今日穿的是繡鞋,鞋底軟,但不是能走長路的,走了一陣,她覺得腳下開始不舒服,也不矯情,直接和李齊慎說:“回去吧,時間差不多了,而且我腳磨得不太舒服?!?/br>
    李齊慎瞥了一眼裙擺下的繡鞋,會意,帶著謝忘之往偏僻點的地方走了幾步,打算扶她上馬。

    他先伸手,謝忘之自然地抬手搭在他臂上,隔著衣衫感覺到其下緊繃的肌rou線條,恰到好處的起伏,顯得有力氣,但又不夸張。謝忘之沒來由地心亂了一瞬,連踩馬鐙都忘了。

    李齊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逗她:“怎么,走了一圈,忘了怎么上馬?”

    “……才沒有。”謝忘之扭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頗有點鬧小脾氣的意思,含著三分嬌嗔,但她借著李齊慎的力氣上馬又很利落,若不是身上的錦衣華服,活脫脫一個小俠女。

    她坐在馬上,垂眼看李齊慎,“你看,我忘了嗎?”

    “沒忘。”李齊慎笑笑,一踩馬鐙,翻身上馬,還是坐在她身后,一挽韁繩,“走了?”

    謝忘之應聲,抓住馬鞍:“走?!?/br>
    和李齊慎一起五年,照夜懂得很,韁繩牽動籠頭,稍稍一動,它立刻小跑出去,迎著將落的夕陽,一路跑回了安興坊。

    李齊慎控著速度,沒讓它跑太快,到謝府時距離宵禁還有差不多兩刻鐘,謝忘之生怕他趕不回去,下馬時頓了一瞬,都沒讓李齊慎扶,匆匆忙忙下馬:“算算時間差不多了,你快回去吧,安興坊里沒有客棧,困住就麻煩了?!?/br>
    “知道?!庇姓找乖冢灰辖涣P金,必不可能趕不回去,李齊慎絲毫不慌,含笑點頭,“回去吧?!?/br>
    謝忘之點頭,稍提起裙擺往謝府走,背影相當娉婷裊娜。

    等她進門,李齊慎才收回視線,順手撫了一把戰(zhàn)馬的鬃毛。他剛低下頭,在馬鞍上看見個東西。

    是只荷包,里邊空的,口子扎得很緊,顏色也鮮亮,顯然是剛剛繡成。荷包的底色是靛青,繡的是寫意的飛鳥,繡工比謝忘之少時繡的那幾個好得多,乍一看有水墨意,倒像是信手勾出的小畫。

    難怪剛才下馬時頓了一下,走得又這么匆忙。

    李齊慎輕輕一嘆,撿起荷包,指腹壓過上邊起伏的繡紋,笑了一下:“送個東西還遮遮掩掩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嘴上說得輕巧,手上卻珍之重之,他小心地把荷包揣進懷里,正是貼著心口的地方,還拍了拍,確定不會掉下去才移開手。李齊慎單手扯住韁繩,另一只手在照夜的馬鬃上拍了一下,語氣輕快:“回去了?!?/br>
    照夜聽不懂人話,但它懂這指令,蹄子在地上一敲,拔腿往前跑。

    夕陽將落,金紅的光鍍在小將軍和戰(zhàn)馬上,像是幅用黃金描邊的畫。李齊慎控著馬,朝著太陽落山的地方跑,淺琥珀色的眼瞳直視將沉的太陽和大片的火燒云,眼中金紅交錯,像是一池熔金。

    **

    驛館。

    今年開年時李承儆聽了安光行的進言,下旨讓各地節(jié)度使進京,節(jié)度使所在的地方有遠有近,緊趕慢趕才在二月底到了一半。但就是一半人,各自都帶著親兵,住哪兒也是個問題。大明宮當然不能騰出來,住來住去,最后還是到了驛館。

    好歹是在外是郡王,在軍中是郎將,李齊慎在驛館里分到個獨居的屋子,至少不用睡大通鋪,和士官擠在一塊兒睡。

    不過他不在乎,在哪兒都是睡,露宿街頭也一樣。李齊慎沐浴完,席地而坐,肩上隨便披了件大袖,袖擺和衣擺在地上鋪開,襯著盤曲的長發(fā),像是成卷的流云。

    他點了燈,對著燈翻看放在桌上的兩只荷包。

    謝忘之給他繡的荷包不少,但最后到手上的也就三只,繡了煤球全身的那只還在亂軍中丟了,戰(zhàn)后李齊慎折回大漠,找了好幾回,終歸是沒找到。草原女孩不會荷包這種精細的東西,李殊檀不愛繡,梁貞蓮繡的李齊慎當然不收,這么多年用的就是謝忘之一開始繡的那個。

    不過如今倒是多了一個可用,李齊慎笑笑,正式宣布煤球退役,收進盒子里,留了飛鳥紋的那個。

    他剛把荷包收起來,門被敲響,不輕不重,恰好是三下,李容津的聲音隨之透進來:“我進來了?”

    “進?!崩铨R慎快速扯下肩上的大袖,兩手一動,套進外衫里。

    李容津進門時看見的就是侄子慌慌忙忙地套外衫,嘖了一聲:“干什么呢?又不是小娘子,也不是沒穿衣裳,著急火燎干什么?”

    “儀容不整,不好見客?!崩铨R慎摸摸鼻尖,順手把外衫的腰帶扎緊。他平常穿圓領袍或是輕鎧,瀟灑利落,現下穿的卻是大袖,又披著長發(fā),又有點兒溫雅風流的意思。

    李容津搖搖頭,不發(fā)表評價,在他身邊坐下:“剛才干什么呢?”

    “沒干什么?!崩铨R慎本能地不想讓叔父知道荷包的事兒,信口掩飾,“發(fā)愣?!?/br>
    長安沉浮,這么多年說的謊不計其數,幾乎成了本能,張口就來,且眼神誠懇得李容津都看不出來。他看了侄子一會兒,一陣無力,但只能接著說:“愣什么?”

    李齊慎真沒想到李容津連這話都能接,真愣了一下,沒注意,把剛才想的事兒說了出去:“我在想,女孩兒的口脂是不是甜的。”

    李容津:“……”

    “死小子你先前到底去哪兒了?!”他驚得肝膽俱裂,要不是沒帶馬鞭,早就一鞭子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