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幻 完結(jié)+番外_分節(jié)閱讀_122
臨近年關(guān)時,江老將軍從天水營回到京城。賀言春得到消息后,準(zhǔn)備前去府上拜訪。跟方犁商量送什么禮物時,方犁聽他說了好幾樣,均覺不妥,想了想道:“我前兒聽你說,老將軍腿不大好。如今正是冬天,只怕越發(fā)難過。我前些日子在鐵署看到有匠人打了個香熏球,極小巧精致,里頭能放艾條熏蒸,緩解疼痛不說,還很暖和。我明兒讓人給你也打一對香熏球,你再去鋪子里挑一塊上等羊皮,叫裁縫做兩個護(hù)膝,護(hù)膝里頭留個放香熏球的袋子。東西不貴,難得的是咱們的心意?!?/br> 賀言春大喜,便依他所說,讓墩兒給自己尋了塊好皮草,請手巧的裁縫做了一對護(hù)膝、一個手筒。因想著方犁那皮手筒也舊了,又巴巴地親手縫了個新的給他送去。不兩天,那香熏球也打好了,方犁又索性讓李財買回一大包艾條,籠共用盒子盛了,讓賀言春送去。 去的那天,江源正害腿疼,聽了這幾樣?xùn)|西的用處后,當(dāng)場就要試一試。旁邊奴仆依賀言春所教,把艾條點(diǎn)燃放進(jìn)球中,又裝到護(hù)膝里,給老爺子綁到腿上。不過一盞茶功夫,老將軍便覺得疼得輕省些了。他在天水營時,曾與賀言春有幾面之緣,當(dāng)時便覺得這年輕人是個難得的將才,此時看他越發(fā)順眼,轉(zhuǎn)頭就吩咐廚房里,要留人吃飯,爺倆兒再好好聊一聊。 席間江源問起在圣城的那一仗,賀言春便原原本本地講了,江源見他勝而不驕,心中越發(fā)歡喜,點(diǎn)頭道:“皇上曾私下里跟我說,讓我教你些領(lǐng)軍之道。其實戰(zhàn)場上事態(tài)瞬息萬變,哪有什么定數(shù)?為將者須得隨時調(diào)整方略,最忌諱一味照搬兵法,覺得自己讀了兩本兵書,就天下無敵了。你于領(lǐng)軍打仗一道極有悟性,倒不必拘泥于那些古書典籍,頂多是缺些歷練。咱爺倆既然有緣,日后你有了空,便常來走動走動,咱探討些排兵布陣的法子,或許與你有益?!?/br> 賀言春忙答應(yīng)了,飯畢又陪著說了半日話,看江源有些倦色了,才告辭回去。到方宅后,自然是把家中那位賢內(nèi)助夸得天上地下少有。過了半月,皇上讓江源擔(dān)任太子少傅之職,并讓太子執(zhí)弟子禮,去江府中拜了師傅。自此后,賀言春除了去西郊營,便是和鄭謖太子叔侄幾人往江源府上消磨時間。 方犁這邊,則是布置好了年前的幾件事后,便真正清閑下來。本以為要總算可以過個太平年,誰知年前最后一次大朝會上又起了爭執(zhí)。這回卻是為賀言春俘虜?shù)哪切┬倥?。原來那匈奴小王被俘之后,匈奴右賢王曾派使者前往邊郡,提出以人換人,將以前擄掠去的幾百夏人換小王和其他貴族。夏匈戰(zhàn)爭沿襲多年,好容易打了一回勝仗,長了一次臉,朝臣們怎會舍得輕易放人?大多數(shù)人都力請皇帝將匈奴貴族殺了祭天,一來對蠻人是個震懾,二來也可告慰戰(zhàn)死英靈。少部分朝臣卻主張換人,他們認(rèn)為,死的人已是死了,被擄掠的夏人卻還活著,那也是大夏子民,怎能棄之不顧? 雙方力陳利弊,吵得熱火朝天。皇帝也左右為難。他固然想殺了匈奴貴族祭天,然全不顧惜被掠夏人的性命,也絕非仁君所為。正躊躇未定,看到賀言春在階下沉思,便道:“平虜侯,人是你抓回來的,你意下如何?” 賀言春被皇帝點(diǎn)了名,在眾人目光中從容起身,回道:“皇上,臣以為該換人。剛才那幾位老大人都已說過了,我大夏邊郡子民被擄去匈奴為奴,已是生不如死,如今既有機(jī)會交換回鄉(xiāng),誰不是個個企盼?若此時棄他們于不顧,豈非讓邊郡百姓都寒心?此其一也;其二,我聽說換回來的不僅有百姓,也有幾位官員,這些人在匈奴多年,雖行動有人看管,卻也跟隨匈奴人轉(zhuǎn)場,走過不少地方。當(dāng)中不乏那有心的,現(xiàn)在想必都會說匈奴話了,對大漠地形和匈奴人生活習(xí)性也熟悉得很。我軍中正缺得力向?qū)?,換回來后,豈不是正好能為我所用?”說到這里,看了看那些主張殺人祭天的朝臣,道:“至于說震懾北蠻、告慰英靈,多打幾次勝仗不就行了?” 皇帝聽了一半,就頻頻點(diǎn)頭,等賀言春說完,便一改之前糾結(jié),朗聲道:“平虜侯所見極是!眾位愛卿對此還有什么意見?” 剛才反對換人的朝臣,此時也都不作聲了。皇帝便命鴻臚寺擬個換人的章程來。最好趕在年前把人換回來,好讓他們與家人早日團(tuán)聚。那被俘小王,本就關(guān)在白石郡,交換起來倒也便宜?;实塾忠鲎闳饲?,便讓郡守設(shè)了筵席,等交換的幾百夏人一回來,便有人把他們接去洗漱更衣赴宴,郡守在席上對眾人大加安撫,又表明朝廷立場,絕不會拋下被俘夏人不管。等朝廷再打了勝仗,便要或贖或換,都將他們接回夏國。完了又每人發(fā)了一筆錢,讓他們安心回家過年,年后等待朝廷消息,有想報效國家,都到有司登記云云。這些夏人被擄去漠外為奴,都?xì)v經(jīng)了九死一生,能活著回來已經(jīng)是奢望,再聽到這番話,豈有不痛苦流涕的?個個都跪伏在地上,感念皇恩浩蕩,邊哭邊山呼萬歲,磕頭謝恩,連郡守和從人見了,都跟著哭了一場。 轉(zhuǎn)眼便到年末,今年皇帝這個新年過得是神清氣爽,究其根由,多半是皇后娘家人得力,因而賞賜鄭家的東西比往年更豐厚。鄭家兄弟進(jìn)宮謝了恩,回去后白氏便不放賀言春走,要帶他去柏蔭臺還愿,又要全家老小準(zhǔn)備過年事宜。賀言春也覺得前陣子住在外頭,虧欠了母親,索性老實呆在家里,日日陪著母親盡孝。等過完年進(jìn)了正月,才又趁著出門拜訪的當(dāng)兒出了門,這一去便如鴻鵠展翅,瞬時無影無蹤了。白氏也不好頻頻派人去尋他,只得作罷,皇后每每問起來,還少不得要替他遮掩遮掩。 正月無事,賀言春便和方犁搬去城外田莊里,兩人每日里絞股兒糖似的,只是膩著分不開,連門都很少出。程五邱固等人閑了,也常找過來,眾人聚在一起喝酒擲壺、玩耍取趣。這天幾人來了,方犁見座中唯缺鄺不疑,便派人去請,去了半日,最后在章臺街找到了人,鄺不疑便跟著一同來了。 等眾人七嘴八舌寒喧過后,賀言春讓奴仆上了酒菜,都放在兩旁桌幾上,由著人隨意吃喝,前廳卻空出老大的地方來,當(dāng)中擺一尊銅制的美人壺,窄肩細(xì)口,要擲壺取樂。 這擲壺也是大夏流行的游戲,由古時射禮演變而來,類似于后世的扎飛鏢,只不過靶子改成了壺,把箭擲進(jìn)壺口就算得分。在座除了齊二方犁,都是善射之人,一旦較起真來,便要分個高下。因嫌距離太近,不夠有挑戰(zhàn)性,便把那壺一挪再挪,最后都挪到廊下去了。 方犁陪著玩過兩遭,便和齊二在旁觀戰(zhàn)。就見另外四人玩得大呼小叫、不亦樂乎。其中鄺不疑準(zhǔn)頭最好,頗頗搏得滿堂喝彩聲。賀言春起先也是玩得認(rèn)真,一時把幾枝箭投成一簇,一時又投成一列,引得嘬哄鼓掌聲不斷。不想后來他轉(zhuǎn)頭去看方犁時,就見方犁手執(zhí)兩枝箭,拈著箭上白羽,正笑嘻嘻也看著他。平虜侯見了,心里不由得一蕩,再無法專心專意地投壺了,只不住地拿眼瞟著方犁,抓著箭隨性子亂丟。 幾輪比完后,竟是賀言春輸了,只得心甘情愿地受罰,喝了好幾杯酒。方犁又讓人換了熱酒熱菜來,眾人團(tuán)團(tuán)坐了,邊吃邊飲酒猜拳??纯刺鞚u漸黑了,方犁索性留他們在莊子上過夜。那幾個聊得盡興,也都愿意留下。正吃著酒,突然外頭人來報,說鄺不疑的侍從找了來,有事要稟報。 鄺不疑忙起身出去了,來人正是小四,兩人在廊下悄聲說了片刻,鄺不疑便拿了斗蓬,進(jìn)來告辭。程五沒眼色,還要留鄺不疑過夜,方犁卻曉得必是他家出了什么事,忙讓眾人吃飯,自己則送他出門去。路上悄聲問道:“到底什么事,這么急巴巴找你回去?” 鄺不疑搖頭,想了想,又低聲道:“是我父親。他在外頭吃了酒,回城途中不知因為什么事,冒犯了城外莊邑的一個小官,被人看押起來了?!?/br> 方犁吃了一驚,忙道:“你現(xiàn)在找人疏通么?若要人幫忙跑腿,只管說一聲!” 鄺不疑搖頭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去要人,想必他們也不敢不給。外頭風(fēng)大,你且進(jìn)去。這回是我掃了大伙兒的興,下次我作東,請你們吃飯,到時咱們一醉方休!” 說著飛身騎馬去了。方犁等看不見人了才轉(zhuǎn)回來。程五邱固等人見了他,忙細(xì)問端詳,方犁只說是家里人有事找他,遮掩過去了。只晚間回房后,將這事告訴了賀言春。 賀言春聽了也吃驚,道:“鄺將軍雖然遭貶,然鄺家根系深厚,兄弟兒子都在朝中為官。他現(xiàn)在雖是庶民,出了門卻是人人都會給幾分面子的。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 方犁便把從胡安處聽說的那些鄺府事務(wù)告訴了他,又皺眉道:“老將軍自從遭貶后,心情就一直郁郁的,時常吃醉了酒,胡亂責(zé)備人。你看鄺兄,大過年的都躲在倚翠閣,可見也是心里煩悶。這回我猜,只怕是鄺將軍吃醉了酒,冒犯別人在先。又或者那人也是年下吃多了酒,這才虎須上撥毛,把鄺大哥他爹給抓了?” 兩人猜測了一陣,賀言春見方犁心頭不快,忙安慰道:“鄺兄既然說不是什么大事,你又何苦在這里cao心?來來來,我給你看樣?xùn)|西?!?/br> 說著從旁邊箱子里翻出一樣?xùn)|西,遞給方犁道:“昨天就做好了,本想著今兒一早給你,誰知你大清早就起床忙請客的事去了。這花樣子還是我在阿娘那里偷來照著繡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方犁接在手里一看,原來是個新新的小香袋兒,上好的玉色緞面上,繡著幾柄小小的綠荷葉和一枝并蒂蓮。粉紅翠碧,份外可愛。方犁又是感動,又覺好笑,朝賀言春額上輕輕戳了一指頭,道:“你啊……,一個大將軍,又是位侯爺,怎么顛倒學(xué)人繡起了花?” 賀言春笑嘻嘻地道:“將軍繡花怎么了?千金難買我愿意!這香袋兒帶出去,比那買的總強(qiáng)些罷?你要喜歡,我得了空再給你繡!” 方犁笑道:“還繡?小心人看見笑話你!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賀言春一聽,頓時有些瘋癲,拽起方犁就要往榻上去,低聲笑道:“別人笑別人的,我隨他去。我是不是男人,難道你還不曉得?” 第一百零三章不白冤 這年元宵節(jié)過后,宮里突然傳來消息,說是皇太后病篤,皇帝帶著后妃們整日在病榻前侍疾,一應(yīng)宴飲游樂都取消了。拖到正月末,皇太后薨逝,皇帝哀慟不已,綴朝十日,朝臣和內(nèi)命婦都紛紛入內(nèi),素服舉哀。停靈二十七日后,梓棺被運(yùn)至永陵,與先帝合葬。 皇帝感念太后撫養(yǎng)教導(dǎo)之恩,深恨自己為人子卻不能時刻侍奉于親側(cè),特地在葬禮后下了旨,命地方官員察舉四方孝子,上報朝廷進(jìn)行表彰。各郡縣中,凡是年過六十的老者,每月可領(lǐng)粟米五升、布帛一端;年過七十的老者,每月可領(lǐng)粟米十升,布帛五端,以示天下共養(yǎng)之意。詔令一出,天下踴躍,那些儒生士子,都紛紛作詩寫賦,夸贊皇帝實在是古往今來第一至純至孝之人! 這期間,平虜侯作為深受帝后信賴喜愛的親戚,自然要頻頻出入宮闈,寬慰勸解皇帝兩口子,還得在皇后忙亂時負(fù)責(zé)帶孩子。服孝期間,宮中禁擲壺蹴鞠等一切娛樂活動,鄭謖又每每纏著他問圣城之戰(zhàn)的始末,賀言春只得把太子抱在膝上,給他們講打仗的事,那表弟兄兩人聽得聚精會神,尤其鄭謖,越發(fā)對自家小叔佩服得要命。一來二去的,太子也和他漸漸廝混熟了,沒有外人時,一口一個小舅舅喊得親甜。 這天叔侄三人又在皇后宮中開故事會,人報皇帝過來了。太子見了親爹,忙叫著撲過去,一把抱住大腿,賀言春和鄭謖也起身給皇帝施禮?;实廴チ巳A服,身著斬衰,臉色雖有些倦怠,精神卻還不錯。把兒子抱在懷里逗玩片刻,便讓乳母和鄭謖領(lǐng)到旁邊玩兒去,自己則在席上坐了,對賀言春道:“正有事要告訴你。年前不是和匈奴換回來一批夏人么?白石郡守登記時,才曉得這夏人里頭,有兩人竟是先帝在時,派往西域出使的使臣。我已讓他二人進(jìn)京,等回來了,都交與你,看能不能為軍中所用?!?/br> 賀言春應(yīng)了,又道:“臣也有事想回稟皇上。臣前段時間常去江老將軍府上,蒙他不棄,教導(dǎo)了許多排兵布陣的法子,獲益匪淺。臣偶爾想到,既是對付大漠騎兵,若能在陣法中編入特制的機(jī)弩、絆索這類東西,威力豈不是要加倍?” 皇帝聽了,滿眼贊賞之情,點(diǎn)頭道:“還是你腦子活絡(luò)!我一會兒給李更交待一聲,要怎么制,你只管跟他說,衛(wèi)尉府下的武備庫,專領(lǐng)弓箭、武器制造之職,叫他們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