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夏從琳，她完全沒放在心上，別說皇上本就對她沒有任何異心，便是看在皇太后的份上，皇上也不會寵幸她，太后啊，還是看不清，陳家的例子就在跟前，皇上怎么可能再會任由一家外戚做大。

    至于娘娘，正因失去了陳家的庇佑，反倒給了她和皇上重新靠近的機會。

    陳以禎放下茶盞，好笑挑眉，“誰說我灰心了？我巴不得永遠不收回掌六宮權(quán)呢。”

    執(zhí)掌六宮，一開始還挺好玩，但到后來卻是無窮無盡的麻煩，什么哪個宮添置多少衣服炭火啊，哪個宮的宮女年齡到了該放出去，另外該添置新的宮女啊，什么內(nèi)膳房和御膳房的撥例銀子不一致，內(nèi)膳房多有不滿啊。

    總之，巴拉巴拉，全是一些費心費力的瑣碎小事。

    那段時間，盡管她提拔了好幾位幫忙掌權(quán)的嬤嬤，但你總得把握大體的動向和流入流出吧，每日睜開眼睛就聽到嬤嬤求見的叩門聲，她腦袋都要炸了。

    她自顧自地想著，臉上就有些出神。

    鄭嬤嬤卻以為她只是強顏歡笑，內(nèi)里不定多傷心難過，遂長嘆一口氣，也不敢多說，生怕刺激到她。

    至于雙姝，只擔心一件事，“娘娘，您說，現(xiàn)下夏從琳掌權(quán)，她不會苛待咱們宮里吧?！?/br>
    沒等陳以禎回答，鄭嬤嬤率先道：“她不敢，別說她沒那么大的權(quán)利，單聽老祖宗那話的意思，你們還聽不明白啊，何為從側(cè)，從側(cè)就是輔助，萬事還是要聽太后和嬤嬤的，便是她想從中作梗，也不方便?！?/br>
    至于太后和嬤嬤，她們就更不用擔心了，太后沒那個腦子，也沒那個狠心。

    陳以禎大力點頭，深以為然。

    不管是誰掌權(quán)，她從不擔心，有老祖宗和皇上坐鎮(zhèn)，后宮就亂不了，只要后宮不亂，她這個皇后，只要不貪心，就能做得穩(wěn)當。

    經(jīng)過她們這一番由外到內(nèi)，由淺到深的分析，雙陸也漸漸想開了，罷了，不就一點掌宮權(quán)，她愿意貪戀就貪戀去，反正早晚要歸還她們娘娘。

    鐘粹宮一眾人放下心，完全沒往心間存事，該干什么就繼續(xù)干什么去了。

    但等晚間，皇上過來，坐了會，卻又再次提起這件事。

    “你覺得，將執(zhí)掌六宮之權(quán)還給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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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陳以禎陷入呆滯。

    好半晌，她訕訕一笑, 說不出話來。

    你以為她在高興？不！經(jīng)過前面一番分析, 想來誰都能明白, 她根本一點都不想收回掌宮權(quán)好吧。

    更何況，她還有深深的憂慮，皇上突然說這話是真有將掌宮權(quán)還給她的意思, 還是僅僅是一個試探, 看她心中有沒有芥蒂, 會不會貪戀。

    他們之間隔了太多太多, 就意味著她不可能以單純的目光去看待他說的每一句話, 也許，有一天, 他們能徹底說清消除隔閡，但此時, 她卻是無論如何不得不反復斟酌, 遲疑。

    低下頭, 想了想，她道：“皇上, 不怕您笑話, 臣妾性子一向懶散, 如果您真的心疼臣妾，就讓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再多掌權(quán)一段時間吧?！?/br>
    說完，皇上卻沒立即回答。

    她心下忐忑，忍不住就撩起眼角瞅他。

    皇上此時的神情有些奇怪, 好似失望，好似恍惚，又好似漠然。

    她一怔，抬起頭，咬住唇，思忖該說什么打破尷尬。

    皇上卻已經(jīng)回過神，他微微扯了扯嘴角，點頭，“你既然這么說，朕自然是依你的?！?/br>
    話雖這么說，但他臉上分明沒有一點喜意。

    所以，這話還是說錯了吧。

    陳以禎有些慌張，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皇上又希望她怎么回答。

    皇上嘆口氣，站起身，道：“朕突然想起來還有些公務沒做完，朕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br>
    陳以禎沉默，好一會兒，她站起身，勉強笑笑，“臣妾送您。”

    “不必了，外頭夜涼，你穿得又單薄，再生了病?！?/br>
    說罷，他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陳以禎駐足原地，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經(jīng)久未動。

    出來鐘粹宮，走在回宮的路上，經(jīng)過一片楓樹林，前方走著的皇上突然停下了腳步。

    榮盛時刻注意著皇上，見此，立即剎住腳步，恭敬地立在身后不遠處，緘默恍若無人。

    夜風習習，楓隨影動，皇上的身影融化在楓林斑駁的碎影中，搖搖曳曳，漣漪點點，他抬起頭，明朗月色如流水般瀉下，倒映楓林葉參差層疊的陰影到他側(cè)臉，涂抹上一層暗沉，也遮住了他臉上的神情。

    許久，風中依稀傳來他瑣碎的呢喃聲。

    “朕應該體諒她，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培養(yǎng)……”

    榮盛腦袋垂得更低了。

    自那日，皇上走后，一連大半月都不曾來鐘粹宮，鐘粹宮的氣氛rou眼可見地低迷起來，尤其這幾日，皇后娘娘的氣色看起來也不大好。

    這日，沛公公正在屋里打盹，突然，一個小太監(jiān)敲門進來告訴他有人求見。

    “誰??？”沛公公睡眼惺忪。

    “回公公，是御膳房的小隨子?！?/br>
    沛公公回憶了半晌，方才想起來這人是誰，小隨子在內(nèi)膳房當差，前段時間見皇上對他們家娘娘恩寵有加，就主動靠了過來。

    他垂下眼簾，“嗯”一聲，問他，“可曾知道所為何事？”

    小太監(jiān)欠著腰，小心回答：“聽聞，是賈大廚讓他來的?！?/br>
    沛公公瞇起眼，這次倒是很輕易回想起，賈大廚是誰，好似是那個王大石的好朋友，同樣在內(nèi)膳房當差，當初娘娘和皇上分外喜歡的糯米團子就是他做的。

    他點點頭，“讓他進來吧?！?/br>
    “奴才小隨子叩見沛爺爺。”

    小隨子倒是個活泛的小太監(jiān)，一進門什么都沒說，率先就給他磕了個大禮。

    沛公公心下舒適，忍不住低頭打量他，見他圓頭圓腦，一雙大眼睛咕嚕嚕地轉(zhuǎn)，知道是個聰明伶俐的，心下愈發(fā)滿意，問他，“說吧，找雜家有何事?！?/br>
    說到這個，小隨子皺起臉，苦哈哈道：“沛爺爺，昨兒個娘娘交代的烏雞湯，賈大廚一早就開始忙活，花費了一上午功夫，好不容易做好了，誰想，就在這時候，寧壽宮那邊突然來人，見到鍋上煮著的烏雞湯，二話不說就提走了，偏偏還打著太后娘娘的名義，賈大廚他，當真是攔都不敢攔?！?/br>
    說罷，他小心翼翼偷眼瞧他。

    卻見上方的沛公公已經(jīng)收了笑，但不像他所想得那般怒發(fā)沖天，反倒跟老僧坐定似的，一派平靜。

    好一會兒，他淡淡道：“雜家知道了，你退下吧，告訴賈大廚，既然被寧壽宮劫走了，那就再做一鍋，娘娘一時半會沒想起來，但等想起來時，別說拿不出來?！?/br>
    沛公公語氣平淡，言語卻凜冽，小隨子肩膀一抖，忙道：“是，您放心，小的這就回去告知賈大廚?！?/br>
    小隨子走后，沛公公在屋子里待了會，然后起身，朝正殿走去。

    他走進內(nèi)室時，陳以禎正在和雙姝，雙陸，還有鄭嬤嬤一塊玩游戲，玩得是那個叫什么撲克牌的游戲。

    他嘴角含笑，走上前，恭身請安，“參見娘娘。”

    陳以禎抬頭看見他，訝然，“沛公公？有事嗎？”

    沛公公就將小隨子說的事稟告給她，言談間盡量不慍不火，平淡自然，末了道：“奴才已告訴小隨子讓他轉(zhuǎn)告賈大廚，讓他再備一份，不值當為這點小事與那邊鬧得不愉快。”

    聽完，陳以禎恍然，默了會，她點點頭，說：“你做的沒錯，就該這樣子，左右不過一件小事，她既然愛拔尖那就讓她拔去?！?/br>
    她笑了笑，“就當我奉獻給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br>
    鄭嬤嬤和雙姝眼觀鼻鼻觀心，都沒說什么，便是雙陸，也只撇了撇嘴，沒說話。

    這種零零碎碎的小事最近時常發(fā)生，不是搶了內(nèi)膳房做給她的膳食，就是讓司務監(jiān)率先將銀炭給寧壽宮送去，反正是拉扯著太后娘娘的大旗，他們無可奈何，也懶得跟她計較，左右那點東西，鐘粹宮又不是沒有，即便司務監(jiān)先將銀炭送往寧壽宮難不成就不送鐘粹宮了？

    誰都不是傻子，誰都知道她只是太后娘娘的一廂情愿，皇上的真正心意，一直在鐘粹宮呢。

    鄭嬤嬤笑著道：“娘娘寬厚仁慈，孝心可嘉，便是皇上知道了，也只會夸贊您?！?/br>
    聞聽此話，眾人臉色一變，這段時日，皇上一直沒來鐘粹宮，他們也心照不宣地從不在娘娘跟前提起，就怕娘娘想到皇上心里堵得慌。

    雙姝不滿地瞥了她一眼。

    鄭嬤嬤卻毫不在意，反而勸道：“娘娘，聽小福子說，皇上近日公務繁忙，廢寢忘食，連口熱湯都來不及喝，您看，您是不是準備一份湯羹，去看望看望皇上？”

    陳以禎沉默。

    她低下頭，手指輕輕攪動袖口，抿唇不語。

    她不是沒想過主動去找皇上，只是她也聽聞最近朝堂有動蕩，皇上日理萬機，十分繁忙，她怕貿(mào)然過去打擾，會影響皇上處理朝政的心情和進度。

    再者說，她始終想不透皇上那日為何生氣，陡然離開，萬一她這段時間不想看見她，那她過去豈不是故意惹人煩。

    不過，鄭嬤嬤說的也在理，萬一皇上就是在等她主動示好。

    她想了想，道：“過兩日是請安的日子，我到時候主動跟皇上問好便是?！?/br>
    如此，鄭嬤嬤方暫時閉嘴。

    又過了兩日，到了請安的日子，這次，陳以禎一大早就過去了。

    太皇太后看見她，眼睛立即瞇成一條縫，笑著跟她招手，“快來，坐到哀家跟前來?！?/br>
    陳以禎笑著坐上前，乖巧地任由太皇太后拉了手。

    摸到她的小手，太皇太后笑容立斂，擰起眉，訓斥道：“怎么這么涼？你是不是來得路上又沒帶手爐？不是哀家說你，年輕氣血旺是好事，但也不能因此就不愛惜身體，你們啊，到哀家這個年紀就知道了，年輕時走過的路，做過的事，總會一一應驗?！?/br>
    陳以禎低下頭，虛心地傾聽教誨。

    等老祖宗一頓巴拉巴拉訓斥完，她忙不矢點頭，應道：“老祖宗教訓的是，孫媳長記性了，此后定不再犯?！?/br>
    太皇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們閑聊的功夫，皇太后等人總算姍姍來遲。

    “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萬福。”

    太皇太后松開拉著陳以禎的手，望過去，淡淡“嗯”一聲，叫她們平身。

    夏從琳看了眼她以及她身旁起身給皇太后行禮的陳以禎，咬咬唇，突然上前，自袖子里掏出一條抹額，羞澀道：“老祖宗，這是臣女給您做的抹額，手藝不精，還請老祖宗不要嫌棄?！?/br>
    皇太后笑著在旁邊補充，“這孩子，哀家都說了，讓她不必費神，她偏不聽，硬是熬夜做出來這么一條抹額，這不一大清早，就巴巴地給您送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