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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寄印傳奇(我和我的母親)在線閱讀 - 【寄印傳奇】19-23

【寄印傳奇】19-23



    涼菜,做了個鱔魚湯。黃鱔是自家塘里養(yǎng)的。步入二十一世紀(jì)后,我就再沒見過

    野生鱔。想當(dāng)年我們冒著酷暑,沿河梁一路摸過去,一個晌午也能弄個兩三斤。

    螃蟹和田螺更不消說。然而村東那條河已干涸多年(事實上還存在與否都難說),

    連平河都要時不時地靠市政調(diào)水來避免斷流,至于魚蝦什么的——小禮莊魚塘倒

    是有一些。

    「多吃點,你爸專門給捉的,看你瘦的,在學(xué)校是不是就不吃飯?」奶奶給

    我掇了個鱔魚塊。她那股興奮勁還沒下去。自打進門她嘴都沒消停過——一股腦

    搬來好幾個籮筐,東家事西家事,嘩啦啦地倒了一地。我完全能理解奶奶那旺盛

    的表達欲望。平常父母忙,周圍老人少,小區(qū)環(huán)境也不比村里自在,她老人家當(dāng)

    然憋得慌。

    「是該多吃點。」母親笑笑,或許還沖我眨了眨眼。

    但我已經(jīng)喝了瓶啤酒,實在消受不起。于是最后那一杯酒我給母親端了過去。

    她一仰脖子就見了底。我不由愣了愣。

    「哎,」奶奶搗搗我,「房后老趙家大剛又給捉到局子里去了。」

    「哦——為啥?」

    「為啥?還不是賭博,人家說還吸毒,反正就是給錢燒得慌,以前多實誠啊?!?/br>
    「嗯?!?/br>
    「他媳婦倒落個自在,不哭不鬧,就差放鞭炮了?!?/br>
    我把湯喝得嗞嗞響。

    「我去看面發(fā)了沒,」母親起身,「一會兒蒸饃饃。林林你吃幾個包子???」

    我吐出最后一塊魚骨,卻不知說什么好。

    奶奶又搗搗我,壓低聲音:「啥也別說,都是兩套房給燒的?!?/br>
    一碗湯喝得人滿頭大汗。翻翻手機,陳瑤也沒回短信。我只好拍拍肚皮,滾

    到了沙發(fā)上。隨手捏了幾個臺,剛到中央五套奶奶就放話了:「又看黑人拍皮球,

    有啥好看的?」我問:「那看啥?」她捶了捶脖子:「啥都行——看平海臺啊,

    這幾天老說咱們村。」沒有辦法,我只好走過去給她老人家捏了捏肩膀。奶奶就

    笑了。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讓她趴到了沙發(fā)上。平海臺在播本地新聞,但多半

    不會出現(xiàn)我們村——就算出現(xiàn),也只會是北方汽車城。

    然而緊接著的一條新聞就是鳳舞劇團。我不由目瞪口呆。也不是目瞪口呆,

    而是猛然在公眾傳媒上看到自己大名時那種不敢置信。同攝影棚布景一樣,播音

    員的聲音透著股說不出的單薄和寒酸,似乎隱隱都能聽見回聲。不過畫面一轉(zhuǎn)便

    是歡欣鼓舞的人民群眾:昨日市紅星劇場舉辦了一場慶五一義務(wù)演出,在弘揚傳

    統(tǒng)文化的同時,為勞動人民送去了節(jié)日的問候。主角鳳舞劇團奉獻了經(jīng)典評劇劇

    目,贏得了廣大觀眾的滿堂喝彩。市委副書記、副市長張行建、文

    體局局長陳建軍一行全程觀看了演出,并于結(jié)束后慰問了全體演員。張行建強調(diào),

    評劇作為全國第二大劇種,作為一種傳統(tǒng)文化和地方文化,應(yīng)該得到傳承和發(fā)揚

    ……

    「你媽的劇團啊,」奶奶仰了仰脖子,總算反應(yīng)過來,「傻小子,咱家劇團

    啊這是。我說咋這么耳熟呢。」她一骨碌爬起來,拍拍我:「就是咱家劇團,老

    天爺啊。鳳蘭,鳳蘭——」

    母親很快跑了出來,滿手沾面:「咋了?」

    「這不咱家劇團?」

    「是說昨天的演出吧?」母親笑著點點頭。她看了兩眼就又進了廚房。

    「……作為一名老票友,陳建軍局長還傾情獻唱……」

    「這個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咋不禿?」奶奶興奮得有些過了頭,接連拍我兩下,「這,

    這就是秀琴他們領(lǐng)導(dǎo)吧?鳳蘭鳳蘭,快看——」

    這次母親沒跑出來,而是倚在門口苦笑道:「又咋了,我這正包包子呢?!?/br>
    「沒事兒,」奶奶說,「這白面書生是不是秀琴他們領(lǐng)導(dǎo)?」不要笑,她老

    人家確實是這么說的。

    「應(yīng)該是吧?!箯N房里很快傳來剁面聲。

    但那書生有些沒完沒了。副市長都沒吭聲,他倒沖著鏡頭唱起戲來。什么唱

    段我說不好,可能是,反正奶奶是跟著哼了起來。好在新聞沒允許他

    繼續(xù)為所欲為,沒唱兩句就給掐了。「咋不唱了,」奶奶有些不滿,「唱得不錯

    嘛,咋不讓人唱了?」她一只腳在沙發(fā)幫上翹得老高,有種說不出的滑稽。我想

    笑笑,卻猛然打了個飽嗝。晚飯吃得確實有點多。

    既便如此,我還是吃了倆包子。韭菜雞蛋餡。母親說:「你悠著點,別晚上

    鬧胃疼?!刮乙膊幌胛柑?,但對熱包子實在沒有抵抗力。母親也吃了一個,完了

    跑陽臺上打了個電話,自然還是劇團的事。奶奶畢竟是老了,興奮勁一過就開始

    打瞌睡,不等包子出籠就回了屋。剛母親接包子時,王偉超來了個電話,問我回

    來沒。我說回來了啊。他說喝酒啊。我說大半夜的喝jiba酒。他說明天。明天更

    是沒空。「那就后天吧,」他說,「反正你隨時有空隨時過來?!雇鮽コF(xiàn)在是

    個胖子了,喝啤酒就像倒水。

    母親進來時,我問:「又是評劇學(xué)校的事兒?」

    「嗯?!顾谖遗赃呑?。

    「到底咋樣了?」

    「基本算談成,協(xié)議還沒簽,對方要價有點高。」

    「多少?」

    「管的寬!」母親瞪我。

    「多少嘛?」

    「七八十萬大概。」

    「那咋弄?」好半會兒我才說。

    「有文化產(chǎn)業(yè)補助,再搞點政策貸款吧。」

    我不知該說什么,于是就沒人說話。鐘表滴滴答答,有點活潑過頭。

    「你呀你,別愁眉苦臉的。」母親拖長調(diào)子,摸摸我的頭。

    我只好笑了笑。

    「嘖嘖,真沒事兒?!顾呶乙荒_,又靠過來,捏了捏我的臉。

    終于,我抬頭看了母親一眼。或許天有點熱,又或許接包子那股氣還沒透清,

    她臉蛋紅彤彤的,像鵝黃底布上綻開的一朵嫣紅刺繡。我不由有些恍惚。

    噗嗤一聲,母親卻笑了出來:「傻樣。真心疼你媽就過來揉揉肩,只想著你

    奶奶啊?!?/br>
    于是我就過去揉肩。母親頭發(fā)真香啊。和我一樣,她愛出汗。這話聽著真怪,

    確切說,是我和她一樣,愛出汗??傊?,襯衫后背已有幾團濕跡,隱隱能看到文

    胸的輪廓?!概磕莾喊?。」我說。

    「這樣不行?」母親扭過臉來。

    「趴那兒我才好施展身手啊?!刮椅亲印?/br>
    母親看看我,笑了笑,還是起身趴到了沙發(fā)上?!噶虃€抱枕過來?!顾f。

    老實說,按摩啥的我一竅不通,頂多是看電視有樣學(xué)樣。不過迄今為止,我

    的顧客朋友們倒沒給過差評。先是肩膀上一個來回,再撩起頭發(fā)按了按頸椎,然

    后一路向下拍打到腰部。接下來是肩胛骨,腋下,肋側(cè)。母親身上暖乎乎的,我

    不由大汗涔涔。她卻突然扭了扭身子,笑了一聲:「癢?!刮抑缓猛O聛恚f:

    「我使點勁兒?!鼓赣H點頭。可剛抓住腰,她就又笑:「不行,不行,媽受不了

    這個?!惯@時,猛然一通京韻大鼓。母親翻身,接起手機,先是踱到廚房門口,

    又走上了陽臺。對方口氣有點急。我剛想豎起耳朵,母親就回到了客廳。

    「咋了?」

    「沒事兒。拉演出的。」母親站在茶幾旁,伸了伸腰。

    「還按不?」電視里播著狗屁電視劇。我看了好一會兒,才吐出這么一句。

    「免了,」她在矮凳上坐下,金色的大麗花一番飛舞,「媽怕癢?!?/br>
    我癱到沙發(fā)上,接連換了好幾個臺。

    「按吧?!拱肷危赣H托起下巴,沖我笑了笑。

    這次母親安分多了。我在細(xì)腰上一通捶打,她都沒吭一聲。等我捋了捋長裙,

    她卻要爬起來:「完了吧?」我按了按腰,她就又趴了下去。即便長裙寬散,細(xì)

    腰下還是隆起了一個圓丘,中間隱隱裂著條誘人的溝壑。我吸吸鼻子,感到手都

    有點發(fā)抖。順著輪廓滑了一圈后,搞不懂為什么,我猛然抓住兩瓣肥厚的臀rou,

    大力掰開,同時朝外搓了個來回。母親一下就爬了起來。一眨眼功夫,她就在沙

    發(fā)上坐好,攏了攏裙子,紅霞滿面:「好了好了,這就行了?!刮抑便躲兜卣局?,

    喘息間汗如雨下?!缸?。」母親冷冰冰的,也不看我。

    老站著也不是辦法,我當(dāng)然還是在矮凳上坐了下來。

    「哎,對了,」好一陣母親才開口,「咋不把那小啥帶回來?」

    「陳瑤。」

    「嗯,陳瑤。也讓媽瞅瞅啊?!?/br>
    「又不是小孩,人家也有自己的事兒吧。」

    「是啊,」母親嘆口氣,「林林也長大了,也懂事兒了?!?/br>
    我盯著熒幕上來回閃動的小人,脊梁挺得筆直。窗外起了風(fēng),陽臺上的門窗

    都叮叮作響。神使鬼差地,一句話就從我喉嚨里蹦了出來:「前陣子我在學(xué)校碰

    著那個秀琴老姨了?!?/br>
    「嗯。」

    「她變化真大,我都不敢認(rèn)了。」

    「可不,你也沒見過幾次?!?/br>
    「你也不問問她去我們學(xué)校干啥了?」

    「干啥了?」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干啥了。瞬間那股莫名其妙的戾氣便從我體內(nèi)消失得無影

    無蹤。

    「對了,你們法學(xué)院是不是有個老師叫賀芳?」

    「???」我扭頭瞥了母親一眼,差點摔了個屁股墩。

    當(dāng)晚快睡著時,父親才回來。他酒氣熏人地躥進我房間,呵呵笑著:「逮了

    兩只老鱉,給你補補腦?!刮艺f:「又喝酒。」他在床頭坐下:「兒子回來,老

    子高興。再說有你小舅在,不喝也不行啊。」我無話可說。父親讓來一支煙。略

    一猶豫,我還是接到了手里。他卻自顧自地抽起來,好半會兒才說:「光聽你媽

    說,女朋友啥時候帶回來,也讓你奶奶瞅瞅啊?!刮抑荒茑帕艘宦?。一支煙后,

    父親站起來,脫掉背心,拍了拍肚皮:「沒錢就吭聲,啊,林林,咱家現(xiàn)在不缺

    這個錢?!?/br>
    父親走后,我睡意全無,只好看了會兒書。抽屜里有本,

    校圖書館借的,一直落在家,而我每次都要從序言看起。三篇長序全部讀完,烏

    煙瘴氣也散了去。我決定上個廁所,順便把父親給的那支煙解決掉??蛷d里靜悄

    悄,但父母臥室亮著燈,隱隱能聽到說話聲。幾乎條件反射地,我躡手躡腳地靠

    了過去。不想剛要湊上腦袋,門就開了。母親穿著睡裙走了出來。同我一樣,她

    也吃了一驚——隨著隱秘光線穿插而過,豐滿的rufang都抖了抖。于是胸前便浮起

    一雙神秘的眼睛。「林林?」母親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我撓撓頭,像是剛從爐

    子里爬出來,嘴里吐出的每個字都燙得厲害:「煙……火機。」

    一宿光怪陸離的夢,早起腦袋都昏沉沉的。飯桌上,母親問我給姥爺帶了啥

    禮物。于是我就把MP3拿了出來?!赶铝它c戲?!刮也缓靡馑嫉馗嬖V大家?!缚?/br>
    拿得出手?!鼓棠贪琢宋乙谎?。兩年前她老人家七十大壽時,我還沒啥禮物意識。

    父親捏著盒子可勁看。母親則笑笑,在我面前立了個雞蛋:「誰出的點子?」

    據(jù)母親說,除了73年下放時落下的內(nèi)風(fēng)濕,姥爺現(xiàn)在是身體倍棒,吃嘛嘛

    香。練功,唱戲,養(yǎng)花,種菜,他一樣也沒落下。逢年過節(jié),附近鄉(xiāng)鎮(zhèn)還要請他

    老人家去拉板琴。禮物是收下了,但姥爺說:「收音機我有了啊?!埂赣芯陀辛耍鼓赣H笑吟吟的,「這可是林林和女朋友一起送的?!刮乙幌戮图t了臉。此時此

    刻,陽光濃烈得如同從地面射向太陽,連院子里的虞美人都要滴出火來。

    二十二

    菜地就在魚塘邊,有個十來壟。除了幾茬僵死的花椰菜,盡是些嬌嫩的小綠

    苗。姥爺揮舞著陽光,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哪是茄子,哪是辣椒,哪是豆角。我只

    能點頭如搗蒜——恕我眼拙,一時半會兒還真瞧不出它們有什么區(qū)別。魚塘倒是

    水波粼粼,在微風(fēng)中送出縷縷耀眼金光,隱隱蕩著絲鮮腥味。姥爺說他每天早起

    都要繞塘子溜一圈,再杵這兒練半個鐘頭香功。當(dāng)然,單田芳得全程陪同。他老

    這習(xí)慣十幾年來雷打不動,從我記事起就是如此。唯一的例外大概是999年,

    香功大師轉(zhuǎn)起了法輪。每個清晨和傍晚,他都要推著姥姥,到鄰村老戲臺和全天

    下弟子共修蓋世神功。無論如何,李教主可容不下單老師。也不光姥爺,那年幾

    乎所有人都在練功——苦惱的人們歷盡千辛萬苦總算找到了一條通往極樂世界的

    捷徑——連我們學(xué)校的老師都不能免俗。記得小舅媽就慫恿母親「沒事也轉(zhuǎn)轉(zhuǎn)法

    輪」,「減肥、美容又養(yǎng)顏」。母親呸她說樂你的去吧。「你媽啊,就是犟,脾

    氣太硬?!估褷攦墒植嫜?,扭了兩圈后,突然嘆了口氣。

    「???」我一頭霧水。

    「姥爺唱了一輩子戲,還不知道跑劇團咋回事兒?國營就擠個死工資,民營

    ——一般人跑不來,更別說一女的。你媽啊,認(rèn)準(zhǔn)一理兒,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這幾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br>
    我撥拉著腳下的紅薯藤,沒吭聲。當(dāng)年母親辭職可以說是舉家反對,最徹底

    的就是姥爺,但率先倒戈的還是他。那陣奶奶跟母親生悶氣,要死要活的,六月

    天裹著條厚棉被,幾天都不下床。父親是個溫和反對派,兩頭說情,兩頭不討喜。

    而平生遭,母親表現(xiàn)出了一種令人驚訝的任性和決絕。簡單說就是不爭辯不

    反駁,飯菜送到,愛吃不吃。至于奶奶吃沒吃,我就說不好了。時值期末,又逢

    會考,我也是焦頭爛額,一周能回家沾次屁股就得謝天謝地。考完化學(xué)那個下午

    大雨傾盆,我濕淋淋地躥進門,奶奶竟坐在客廳里。她瞅我一眼:「老天爺啊,

    淋壞了吧,快擦擦頭,吃煮玉米嘍?!箘e無選擇,我只能愣在當(dāng)場。那晚母親回

    來后,我才知道姥爺就是那服神秘的催化劑——是他老人家從天而降,說服了奶

    奶。至于我,自然始終站在母親這邊,盡管我的意見無足輕重。

    「老二是難得的好苗子,五六歲吧,往臺上一扎,那也是有板有眼啊。自個

    兒還上心,那會兒在這小禮莊蘆葦坑,正念初中,往學(xué)校得步行十來里——就這,

    也不忘練功,早上不行就晚上偷偷練,毯子功沒條件就單吊嗓子?!估褷旈_始老

    生常談,連嗓音都清亮了許多,「那可是非常時期啊,團里演員都沒幾個堅持練

    的。你姥姥不讓學(xué),嘿,我就偷偷教?!拐f著他笑出聲來,我也陪著咧了咧嘴。

    搞不懂為什么,對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我怎么也厭煩不起來。

    「結(jié)果呢,回了城,老二考上大學(xué),一拍屁股,飛了。反倒老大……」姥爺

    扭頭瞥我一眼,嘴唇哆嗦著,卻戛然而止。清了兩嗓子,他才又嘆口氣:「你媽

    就是太聰明。」

    「聰明不好啊?!刮覔炱鹨黄嗤┤~子,笑得呵呵呵的。養(yǎng)豬場門洞大開,

    猛然傳出一陣咚咚巨響。一時間,林子里鳥雀紛飛。父親停了車就沒進院子,直

    接奔這兒喂豬來了。我掃了兩眼,終究是只聞其聲。

    「聰明當(dāng)然好,可人這一聰明啊,選擇機會就多,風(fēng)險肯定也就高了?!估?/br>
    爺沿著菜壟踱了幾步,又轉(zhuǎn)過身來,「你說這生活生活,啥時候能活個明白呢?

    有句老話咋說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太聰明,遭罪!」姥爺這話我自然不敢茍同,

    但也不至于跟他老展開唇槍舌戰(zhàn),所以我依舊點頭如搗蒜。

    「這幾年也多虧了小鄭,他這副團長可沒白干,忙前跑后,頂了不少事兒嘞。

    昨個還打電話來,要我訓(xùn)訓(xùn)你媽,文化局給拉贊助,她倒好,還不要。唉——鳳

    蘭啊,就是彎不下那腰,這點是遺傳你姥爺,啊,打小就這樣,改不掉嘍?!估?/br>
    爺?shù)男β曀实萌缤f里晴空。這里離水電站更近,那青色山巒幾乎觸手可及。

    其實也不是青色,確切說更像踩扁一只幼蠶時擠出的那種灰不拉及的東西。

    「下午這菜得再澆一茬?!购貌蝗菀祝褷斨沽诵?。他把涼帽遞給我,彎下

    腰,刨了刨腳下的黃土:「瞅瞅,地太硬啊,這。以前肥,方圓幾里都是蘆葦叢,

    邊上盡是些野林子,魚啊,野雞野兔啊,野豬啊,狼啊,啥都有。姥爺在這兒種

    了幾季玉米,棒子得長這么長?!顾先思姨鋸?,那哪是玉米棒,分明是棒球

    棍嘛。

    「那會兒啥都得自己來,蓋房、修渠、整地——知青們到得早,大隊部倉庫

    的老瓦房讓他們占了去,咱們得自己和泥巴建土坯房。勞動之余就是政治學(xué)習(xí),

    排樣板戲,有時候真是太累,連樣板戲都時斷時續(xù)。啊,這上地里勞動吧,你還

    得瞅著點腳下——知青們年輕啊,玩心重,老在林子里埋些土雷,整天砰砰響的。

    不過要是運氣好,也真能炸點東西出來,哈哈。有次就掃了只狼,十來個人圍著

    硬是用扁擔(dān)給它戳死了。可咱們不知道啊,咱們只聽吆喝,只見大隊部土cao場上

    架了口鍋,香噴噴的,啥玩意兒,咱們哪知道?」姥爺說著喜笑顏開,臉都紅撲

    撲的,「晚上小鄭他們端來一碗rou,說是孝敬師傅。那還客氣啥,吃啊。小鄭年

    方二十,團里也就他跟知青們走得近。實話說,也挺好吃,除了有點粗、有點腥。

    倆孩兒吃得那叫一個香。好啦,說說吧,啥rou啊這,打哪兒弄來的?狼rou!嘿,

    這狼油治燒傷咱知道,狼rou能不能吃——誰說的準(zhǔn)?你姥姥當(dāng)時就嘔了起來。我

    肚子里也漲得慌,一時半會兒連話也說不利索了。你小舅啊,哇哇哭。還是你媽

    爭氣,說好吃。小鄭逗她,問那還吃不。你媽抹抹嘴,吃啊,為啥不吃。這小妮

    子,啊,直接跟著小鄭他們跑知青院兒里去嘍?!?/br>
    吃狼rou的故事母親老早就講過。彼時還住在二中老家屬院——我對那里的唯

    一印象便是樓下長得望不到頭的晾衣繩。冬日里逮個大晴天,五顏六色的棉被此

    起彼伏、連綿不絕,老給人一種行軍打仗的錯覺。而一到夏夜,必然隔三岔五地

    停電(直到九五年水電站正式運行,用電緊張的狀況才得到緩解)。毫無辦法,

    大伙只能cao上凳子、涼席,把團團燥熱和苦悶一股腦掛到晾衣繩上去。羞愧地說,

    打小我喜歡粘著母親,只要玩累了,一身臭汗也要往她身上貼。于是在母親臂彎

    里,在把璀璨星空生生切開的晾衣繩下,我聽了一個又一個故事。吃狼rou是最經(jīng)

    典的一個。從母親嘴里出來,一切都繪聲繪色,以至于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我老

    把知青獵狼和武松打虎混為一談。有些東西注定永生難忘吧,比如母親顎下不斷

    跳躍著的青色脈絡(luò),比如通過身體淌進我耳朵里的共振——它使那個溫婉的聲音

    嗡嗡作響,使我不得不抬頭死盯著那修長瑩白的脖頸,儼然忘卻周遭夜色中無孔

    不入的抱怨。

    「喂完了?」姥爺猛然從我手里拽過涼帽,轉(zhuǎn)身揮了揮手。我這才發(fā)現(xiàn)父親

    打養(yǎng)豬場方向走了過來。陽光歡快地舞蹈,使這個身著白襯衫喂豬的人盡顯一種

    中年人特有的疲態(tài)。

    「嘮啥呢?」父親皺著眉,滿臉堆笑。連咳兩聲后,他才把煙屁股彈到了身

    側(cè)的麥田里。麥芒剛露個頭,憋著一汪青澀的火花。風(fēng)拂過時它們就搖頭擺尾,

    讓人看了尿急?!缸甙?,還不回去?」

    「別給人點嘍。」

    「哪能?。俊垢赣H撓撓大背頭,長吁口氣,「老母豬還是站不起來。」

    「還那頭?藥都吃了?」

    「哪頓也沒落下啊?!垢赣H笑了笑,又拍拍我,「啥時候走?」

    「看看唄,六號七號都行?!刮沂钦婺貌粶?zhǔn)。

    「年限也夠了。」姥爺嘆口氣,突然咦了一聲,嘴角也跟著揚了揚,「以前

    咱家和平最高,現(xiàn)在林林都超你小半頭了?!?/br>
    「那可不,」父親看看我,又轉(zhuǎn)向姥爺,兩手摸著襯衣下奇跡般隆起的肚皮,

    「俺倆都是飛竄,只是這小子豎著長,咱是橫著長?!?/br>
    父親的笑白花花的,眼角的褶子也變得锃亮,像是用矬子打磨了一夜。太陽

    瞬間明亮了些許。我擦把汗,想說點什么,卻怎么也張不開嘴。好在這時手機響

    了,有一剎那我以為是陳瑤,結(jié)果是母親。她說:「晃到啥時候呢,親戚們都來

    了,讓你姥爺快點回來。」

    于是我們就往回走。大大小小的塘子金光閃閃,宛若盛著烈焰的玻璃器皿。

    這里本來有四個魚塘,父親又挖了仨,攏共六七畝。五個垂釣塘,兩個養(yǎng)殖塘,

    都是普通淡水魚,外加些老鱉、黃鱔、泥鰍。前兩年也放過湘云鯽、湘云鯉啥的,

    結(jié)果沒幾天就死光光。為此父親專門找人算了一卦,說是「南魚北犯」,「不可

    硬來,否則會傷及家庭」。半仙這類屁話我自然不信,不過有一點他還真說對了

    ——高考前那段時間家里確實氣氛怪異,很明顯父母吵過幾架,但我一出現(xiàn),所

    有人都又神色如常。問奶奶,她說小孩管逑多,私下里又給我科普「打是親罵是

    愛,哪有夫妻不吵架」。

    奶奶這八卦得有點過分,但我忙著沖刺,也無意深究。世界杯結(jié)束后的某個

    下午,我拎著一大書包的雜七雜八進了門,發(fā)現(xiàn)母親獨自坐在客廳里。記得那天

    她梳了個大麻花辮,老長,在木椅靠背上戳出一只尾巴。夕陽紅彤彤的,打窗戶

    灌進來,像潑了一碗血。我大汗淋漓,叫了聲媽。她沒反應(yīng)。我又叫了一聲,她

    才側(cè)過臉來,卻很快俯到了桌面上。當(dāng)時我尿急,也沒多想。打廁所出來,母親

    還趴著。我頓時一個激靈,快步走過去,輕拍了下她的肩膀。母親嗯了一聲。我

    問咋了。她還是「嗯」。我只好在對面坐下,猶豫片刻后,攥住了她的一只手。

    指針滴滴答答。也不知過了多久,母親抬起頭來,沖我笑了笑。她兩眼滴血般通

    紅,我不由一凜。母親很快扶住額頭,說別看,害紅眼呢。我說咋了嘛。她說沒

    事,就是太累。我有些急,吼著問到底咋了。母親板起臉,拍了拍桌子,說真軸

    呢你,都說了沒事,看你書去。我不依不饒。于是母親說高考結(jié)束后告訴我。很

    奇怪,當(dāng)她以某種語氣說話時,所有人只能服從。

    然而高考后的狂喜和焦灼把一切都沖到了腦后,直到成績下來的那天晚上我

    才想起這茬。當(dāng)時一家人吃燒烤回來,父親在前,我和母親在后。天熱得有點夸

    張,我目所能及的所有男性都光著脊梁,連母親都把長裙裙擺挽到了一側(cè)。滿大

    街響徹著,盡管那年所有足球都叫飛火流星。像天熱就要流汗一樣

    自然,我問母親那天咋回事。她反問我哪天。我說那天。她笑笑:「就普通流感

    啊,早好了?!咕褪沁@樣。

    夫妻關(guān)系這種事我大概永遠(yuǎn)搞不懂。但說不好為什么,我時常會想起那個夏

    夜母親輕盈的笑。它就如同平河大堤上悄然滑過的一縷風(fēng),若有若無,卻又利刃

    剔骨般沁涼。忘誰說的了,女人神秘,女人的笑更神秘。這多半是屁話——任何

    試圖總結(jié)人生哲理的行為必將淪為放屁,但用在其時的母親身上多少還是適宜的。

    所以啊,引箴言講警句也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比如陳瑤就是女人,但她就算笑

    起來也兇巴巴的,毫無神秘感可言。小舅媽則是另一種情況,她的笑總讓人感覺

    很暖和。正如此刻,她沿著蜿蜒小路向我們走來,老遠(yuǎn)就笑靨如花。當(dāng)然,即便

    烈日當(dāng)頭,我也并未因此流下的汗。小舅媽停下來,沖我們招招手,又向前

    走了兩步。我以為她會再走兩步,然而沒有——她停穩(wěn)當(dāng)了,喊:「來人了,快

    回來!」

    不等我靠近,小舅媽就直眨眼:「林林真高哇。」挽上我胳膊時,她還在說:

    「光瞅著高,沒想到都這么高啦。」打上高中起,她見我的頭三句便離不開身高。

    我笑著問小舅媽剛?cè)ツ膬毫?。她橫我一眼,甩了甩長馬尾:「忙呢唄,以為跟你

    一樣有閑工夫瞎逛?」姥爺咳嗽了一聲。她立馬伸了伸舌頭,一時間把我挽得更

    緊了。小舅媽還在二中教書,或許住的遠(yuǎn)了,這兩年很少到家里來。當(dāng)然,印象

    而已,除了寒暑假我也沒在平海呆過幾天。此人曾聲稱考上重點就送我什么什么

    禮物,結(jié)果高考后那個暑假我數(shù)次殺到小禮莊她都不在家。直到臨開學(xué),她才托

    姥爺給我捎來一把紅棉民謠。琴倒是不錯,至今尚在服役期。也多虧了這把琴,

    我才得以在機電系的電音論壇遇到了陳瑤。

    二十三

    確實來人了。隔著馬路,這些我?guī)缀鯊奈匆娺^的親戚們已在門口三五扎堆。

    小屁孩們穿梭其間,像是游蕩在珊瑚礁中的魚蝦。不時有人往路中央上扔幾個炮

    仗,搞得三兩路人行色匆匆。我真想沖過去一腳踢死他。姥爺自然落在了人群里,

    小舅媽則一頭扎進了廚房。我站在正門口,陡然生出一種厭惡。這種場合我永遠(yuǎn)

    喜歡不來。

    院子里更糟,桌椅板凳,雜七雜八,還哪哪都是人。剛想尋思個去處,有人

    就蹦上來猛拍了我兩下:「跟你姥爺跑哪兒去了?!這客人都來了,不見壽星,

    急死個人!」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一頭蓬松的波波頭在陽光下血一樣紅。當(dāng)

    然,與上述極具沖擊力的形象一起砸過來的便是熏人的香水味。除了傻笑,我無

    話可說?!缚纯?,看看,」張鳳棠攤攤手,扭頭哈哈大笑,「人家一點都不急,

    真是要把婦女們急死了!」?jié)M堂哄笑中,她又在我屁股上捶了兩下,嘴里也沒消

    停:「恨死個人!恨死個人!」我想,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敢說他

    臉皮厚。反正我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這時母親打樓上下來,手里掂著倆板凳:「你爸呢?沒回來?」

    「回來了啊。」我這才想起父親,腦袋在院子里轉(zhuǎn)一圈,又轉(zhuǎn)身奔出門外。

    他確實回來了——正沿著小徑朝這邊緩緩踱來?;蛟S當(dāng)過兵,又或許教過幾年體

    育,父親的腰桿總是挺得筆直。遠(yuǎn)遠(yuǎn)地,有點像發(fā)了福的許文強。

    幫忙擺好桌椅板凳,我就沒地方去了。進廚房溜一圈,被小舅塞了一嘴豬大

    腸,我只能倉皇而逃??蛷d里也是人滿為患,閑得蛋疼的老老少少們在欣賞一部

    狗屁國產(chǎn)動畫片。陸宏峰也在其中。這貨并不高,但說不上為什么,我老覺得他

    竄得有點快。之所以能在一屋子的男rou中迅速把他揪出來,倒不是那聲怯生生的

    「哥」,而是他已經(jīng)升級為一個年輕的陸永平了。那鼻子,那眼,那嘴,連他

    媽發(fā)型都一模一樣。周遭霧氣騰騰,動畫片則嬌聲嬌氣,這種不對稱感令我沒由

    來地一陣沮喪。

    在沙發(fā)旁呆立片刻后,我發(fā)現(xiàn)隔壁臥室有聲響,就走了過去。敲門沒反應(yīng),

    我只好擅自支了條縫。萌萌趴在床頭寫作業(yè),她笑嘻嘻地朝我招了招手。幾個月

    不見,這小丫頭都有點出落成大姑娘的意思了——才十二歲不到。電視開著,正

    是體育頻道,可惜在轉(zhuǎn)播什么拉力賽。我大大咧咧地在床上躺下,問她上幾年級

    了。沒辦法,見小孩我永遠(yuǎn)這么問。她不高興:「都問過幾百遍了,還問,煩不

    煩?」要不是這話,我會例行詢問「在哪兒上學(xué)」、「班主任是誰」,然后慫恿

    她到學(xué)校問問老師認(rèn)不認(rèn)識我??上КF(xiàn)在這套玩不下去了,多么遺憾。于是我說:

    「那你問我吧。」她倒一點都不客氣,又是「愛情」又是「女朋友」地招呼過來,

    嚇得我差點蹦起來。這讓萌萌樂開了花,她說:「你要是老實回答,我就告兒你

    個秘密?!刮业伤?。她爬過來捏我臉,補充道:「只有我知道,不許告兒別人?!?/br>
    搞不懂為什么,我竹筒倒豆,啥都給她說了——當(dāng)然,只限我回答得上來的,有

    幾個問題實在太過哲學(xué),恐怕得請維特根斯坦過來一趟。萌萌也算滿意。拉完勾

    上完吊,她讓我把耳朵湊過去,于是我就把耳朵湊過去。

    這時,理所當(dāng)然,門開了——就跟電影里演的一樣。張鳳棠探個頭進來:

    「我說咋聽見里面有人呢,是林林啊?!刮抑荒艹坊囟洌帕艘宦??!竼眩f

    啥悄悄話呢你們倆?」她關(guān)上門,不緊不慢地踱了過來。萌萌立馬紅了臉,麻利

    地收拾好作業(yè),叫了聲大姑就跑了出去。從頭到尾她垂著小腦袋,看都沒看我一

    眼。「去哪兒啊你,不寫作業(yè)了?」張鳳棠在床上坐下,長吁口氣,「辦個事兒

    ——你看看容易不,???」我只好繼續(xù)「嗯」。她則掃一眼電視,撇過臉來:

    「這演的啥?。俊?/br>
    「賽車。」我墊個抱枕,坐了起來。

    「嘖嘖,老外就是花樣多?!箯堷P棠翹起二郎腿,鞋跟噔的一聲響。黑絲很

    亮,在陽光下就更亮了。

    我想告訴她這是在中國青海,但并沒有說出口。因為后者已經(jīng)從豹紋手袋里

    掏出了照妖鏡。我拿余光瞥了眼,她反倒沖我笑了笑:「天真熱,啊?」

    如她所說,確實很熱。我只好「嗯」。不料張鳳棠突然湊過來,壓低聲音—

    —甚至在我腿上來了一肘子:「哎,聽你媽說你給女朋友帶回來了?」

    她嘴唇猩紅,令我渾身發(fā)癢。于是我痛苦地?fù)u了搖頭。

    「真沒有?」

    「沒有。」

    「那啥時候帶回來?也讓俺們給你把把關(guān)啊?!?/br>
    我騰地從床上蹦了下來。

    「咋了?」

    「我媽呢?」我大汗涔涔地撩起一側(cè)窗簾,往外瞄了瞄。

    「你媽手巧,幫廚呢唄。」

    我又坐回床上。

    「我早說了,到酒店辦多省事兒。又不缺那幾個錢,圖個啥呢這是?」

    好半晌沒人說話,只有客廳傳來的蠢笑、發(fā)動機的轟鳴和四處飛濺的泥漿。

    「我姐啥時候能回來?」我終于找了個話頭。

    「快了,這不正忙著轉(zhuǎn)業(yè)呢,唉,糟心事兒,說起來都頭疼?!箯堷P棠把化

    妝盒收進手袋,扭臉一笑,「還指望你媽能幫忙呢?!?/br>
    「???我姐也去唱戲?」其實轉(zhuǎn)業(yè)的事我知道。奶奶說張鳳棠跑過家里幾次,

    托她找牛秀琴幫忙?!赣植皇蔷珠L,你說你老姨一個坐辦公室的能幫上啥忙?」

    她老人家這樣給我說。

    「呸,」張鳳棠給我一巴掌,「就不會說點好話?我這親meimei認(rèn)識的人多,

    能辦事兒?!?/br>
    我不知該說什么好。

    「就看給不給辦嘍。」她瞅我一眼,長嘆口氣,仰身躺了下去。

    陽光太過濃烈,我只好起身拉上了窗簾。之后坐到床上,猶豫半晌,我也依

    葫蘆畫瓢地嘆了口氣。我覺得總得發(fā)出點什么聲音。然后門就開了,一個公鴨嗓

    叫道:「媽?!?/br>
    張鳳棠不吭聲。

    「媽?!?/br>
    「媽!」

    「心瘋了,一直叫叫叫!」張鳳棠一下坐起來,扯著嗓子,「咋了?」

    陸宏峰沒了音。

    「進來進來進來,跟你哥看會兒電視?!?/br>
    只有門吱嚀吱嚀響。

    「聽話,快點兒?!箯堷P棠沖我笑笑,「來來來?!?/br>
    陸宏峰總算挪了進來。他穿著一中的夏校服,胸前像糊了兩坨屎。雖然我國

    校服普遍難看,但這么多年來我還真沒見過這么明目張膽的。于是我趕緊給他讓

    了個位。我表弟卻無動于衷。他站在親愛的mama身邊,宛若一棵被扭彎的蔥。一

    時間我都有點心疼,甚至不忍拿招呼小孩的三板斧去犒勞他了。

    「現(xiàn)在的一中比你們那會兒抓得還緊,就五一放了一天假,昨個在輔導(dǎo)班一

    坐就是一天,今個還是請假呢。待會兒吃完飯啊,還得往學(xué)校趕!」

    「待會兒」這頓飯人還真不少。七大姑八大姨,姥爺姥姥的同事、學(xué)生,再

    加上本家親朋,樓上樓下攏共弄了十來桌。母親和小舅媽負(fù)責(zé)上菜,最后連張鳳

    棠和我也給扯了進去。好在不比婚宴,流程要短得多。不到一個小時,菜品基本

    上完。母親從廚房雜七雜八地給我掇了一碗菜。杵門口還沒吃兩嘴,小舅讓我往

    父親那桌送幾瓣蒜。我說:「這會兒誰吃蒜???」他說:「張嶺人吃啊,平常丁

    點兒不沾,流水宴上卻少不了,南邊人都這樣,jiba規(guī)矩?!刮覇栒l讓送的。他

    樂得合不攏嘴:「你爸打電話讓送,看你爸厲害不厲害?去去去,趕緊的。」剛

    放下碗,母親就掀開了門簾。她眉頭緊鎖:「看著點兒,別讓你爸喝多了。」

    樓上有個八九桌,都是些行家,激戰(zhàn)正酣。父親那桌最甚——硬是擠了七八

    個人,面紅耳赤,呼聲震天,連周遭爭奇斗妍的矮牽牛都被他們比了去。諸位大

    師中我只認(rèn)識倆,一個是劇團的「小鄭」,另一個當(dāng)然是我親爹。兩人抵首促膝,

    張牙舞爪,似斗雞,又似結(jié)巴在說相聲。一旁的吆五喝六非但沒打擾他們的雅興,

    反倒像樂隊在伴奏。父親說:「不不不打不相識啊,哥?!?/br>
    小鄭擺擺手:「你又來,啊,又又來。」

    「喝得好不好,哥?」

    「好好,啥時候上哥那兒,???」

    「這可你說的?」

    「哥說的!」

    「好好好,真是不不打不相識啊,哥?!?/br>
    「你又又來。」

    「咋,忘不了啊哥?」

    「你瞅,瞅瞅,瞅你這頭上給我磕的?!剐∴嵥狸鵁h過油的頭發(fā),像是一

    個可愛的處女在展示那層珍貴的膜。眾人也十分賞臉,都自覺地行起了注目禮。

    我真不忍心再欣賞下去,只好亮出了蒜頭:「誰要的?」小鄭立馬奪了過去。

    父親抬頭看看我,擺擺手:「犬子,啊,犬子!」

    小鄭也仰起了腦袋,手上卻沒忘剝蒜:「啊,這就是公子啊?!?/br>
    「你見過嘛。」

    「對,對,我見過,長這么高了都?!?/br>
    「啥jiba記性啊你?」

    「我啥jiba記性?你瞅瞅,瞅你這頭上給我磕的?!?/br>
    「弟給賠禮道歉,啊,賠禮道歉了?!垢赣H說著就要往地上跪,我趕緊攙住

    了他。

    「不用不用——干啥啊弟?」

    「哥啊,這是你了,換個人,要不弄死他,我……」父親梗著脖子,卻突然

    沒了音。

    母親出現(xiàn)在樓梯拐角,就那么站著,也不說話。黑亮的頭發(fā)倒是動了動,仿

    佛在告訴大家現(xiàn)在有風(fēng)。

    「鳳蘭啊?!垢赣H終于說。

    「鳳蘭啊。」小鄭終于剝下了一瓣蒜,然后打了個飽嗝。

    「林林。」母親瞥我一眼,轉(zhuǎn)身下了樓。

    我看看父親。他也揚臉看看我,咧了咧嘴:「沒事兒,早不喝了,娘們兒真

    是管逑多?!挂蛔雷拥暮脻h們仰天大笑,連涼棚外的驕陽都抖了幾抖。

    我到廚房時,母親站在灶臺旁。我叫了聲媽,她板著臉:「快吃你的,完了

    喝魚湯。」

    小舅還在案頭忙活,他扭過臉來:「咋樣,你爸沒喝高吧?」

    「沒?!?/br>
    「我就說嘛?!顾呀?jīng)渾身發(fā)起抖來。

    「張鳳舉?!?/br>
    「哎?!?/br>
    「信不信我一腳踢死你?」

    小舅聳聳肩,朝我做了個鬼臉:「林林,搬個小案板過來?!?/br>
    「哪個?」

    「那得看你媽腳有多大了?!?/br>
    「煩死人。」母親抿抿嘴,終究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著啤酒,我很快就干完了那碗菜。期間加內(nèi)特在新聞里斬獲常規(guī)賽MVP。

    祝賀他吧,一個新時代就此降臨。酒足飯飽后,我躺到床上,像小鄭那樣打了個

    飽嗝。老實說,鄭向東我就見過兩三次,不是在劇團的排練房,就是在這小禮莊。

    至于父親和他有啥過節(jié),我還真不清楚。但這么個老家伙還在工小生,我多少有

    點喜歡不來。姥爺?shù)故峭ζ髦厮?,說這人「實在」、「肯干」、「有韌勁」,又

    在市劇團「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真真舉手投足間都沾著點劇團運營的經(jīng)驗—

    —「副團長不找他找誰」?何況此人逆著「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所揭示的

    深刻人生哲理,從文化館干部的位置上一躍而下,可不就是為了偉大的評劇事業(yè)?

    「這是一種啥樣的精神」?我的姥爺哎,我可說不好,我只知道母親一直在給他

    發(fā)工資。我只知道曾經(jīng)的評劇之鄉(xiāng),南花派的大本營,早在99年就解散了

    包括劇團在內(nèi)的整個市歌舞團。母親說這是市場化的步,是民營大劇團崛起

    的契機。所以鳳舞劇團不叫評劇團,叫評劇藝術(shù)團。

    發(fā)愣間窗戶篤篤響。是母親,皺著眉,嘴角卻溢著笑,豐潤的朱唇如這五月

    的陽光一樣飽滿。可惜沒有聲音。又是篤篤篤。我只好拉開了玻璃?!负若~湯。」

    她說。

    「飽了?!?/br>
    「干絲湯?」

    「真飽了?!篂榱俗C明這一點,我即興打了個嗝。

    「別惡心,你想喝啥?紅果湯也有,馬上就好。」

    我弓著背,搖了搖頭。

    母親撇撇嘴,轉(zhuǎn)身離去,卻裹走了一院子的目光。黑色闊腿褲束著休閑白襯

    衣,細(xì)腰真的盈盈一握。窗外白茫茫一片,大人善吃,小孩善蹦。搞不懂為什么,

    我突然就有些心煩意亂。砸回床上時,我真想摸根煙抽。五套還是拉力賽,莫名

    其妙。好不容易找到遙控器,連換幾個臺,不是裝瘋賣傻,就是鬼哭狼嚎。一套

    在預(yù)告。這片還能看,前一陣在寢室瞄了幾眼,挺有意思。

    突然,就像所有戲劇性的時刻一樣,刀郎唱道:「你是我的情人……」簡直

    嚇我一大蹦。好半會兒我才鎖定音源——在電視機柜一層左側(cè)的抽屜里。然后我

    發(fā)現(xiàn),它來自一個豹紋手袋。于是剎那間,刀郎嘴里也噴出了香水味。反復(fù)幾遍

    后,這個可怕的西北人總算閉上了嘴。剛要關(guān)上抽屜,一個破舊的DVD套映入

    眼簾。它趴在一堆雜物下——舊報紙、促銷廣告,甚至一盒鐵釘,但好歹露出了

    冰山一角。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立馬躥上心頭,一如2年夏天我在父

    母床頭柜里搜查出「yin穢證據(jù)」時周身顫動的烈焰。

    理所當(dāng)然,小舅媽殺進來時,我褲襠里還硬著。為了制造一種自然的假象,

    我只是推上了窗戶,連窗簾都沒拉。其實我也就好奇小舅這樣的二蛋是什么欣賞

    水平。當(dāng)然,還有嬌憨可人的小舅媽。結(jié)果剛切好頻道,幾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畫

    面就急不可耐地跳了出來。大外甥當(dāng)場就被鎮(zhèn)住了。老實說,作為一個初級電騾

    迷,我也曾于某些寂寥的夜晚攜帶移動硬盤和室友們奮戰(zhàn)了一個又一個通宵。可

    以說沒有什么類型片是我所不熟悉的。但在小舅臥室看到一個白種女人的屄里擠

    出數(shù)個鰻魚時,我還是差點把剛剛咽下去的鱔魚塊吐出來。于是鄭艷艷就跳了出

    來,接下來是農(nóng)夫山泉有點甜,再接著是武藤蘭。我最初的想法是把封套里除了

    和之外的所有光盤都速覽一遍(用黑水筆標(biāo)有數(shù)字的為重點

    對象)。無奈武藤蘭叫得太sao,我只能心虛地多瞅了兩眼。

    代價是昂貴的。小舅媽站在門口,臉一陣白一陣紅。有那么幾秒,我倆一動

    不動。我想說點什么,卻苦于一時找不到嘴。后來她小鼻子皺起,臉?biāo)查g被笑容

    淹沒,一截藕臂向我直戳而來:「嚴(yán)林啊嚴(yán)林,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于是我就

    找到了嘴。我飛快地蹦下床,緊貼窗戶,笑著說:「啊?」這時武藤蘭還在叫—

    —如果你同時被兩個人干,多半也會叫。小舅媽直沖而來,氣勢洶洶。并非向著

    我,而是電視。她退出光盤,滿面通紅地白我一眼:「惡心不惡心你!」

    我無話可說。

    「打哪兒拿的?」

    我笑著指了指抽屜。

    小舅媽把破封套攥到手里,飄然離去。在這之前,她自然不忘伸手點點我。

    剛要松口氣,不想她又殺了回來:「都忘了正事兒了!沒見宏峰?」

    我搖搖頭。

    「咦,那人跑哪兒了?說一會兒還有課,非要喝紅果湯,這湯弄好了,死活

    不見人。還有你那個姨,打電話也不接,煩人!」

    我拉開了抽屜。

    「我說呢。」小舅媽拿光盤拍拍我——臉上紅暈尚未散去——小嘴努了努,

    才又輕吐出一句,「膽子不小,眼還尖?!?/br>
    就在此刻,萌萌蹦了進來。看見我倆,她愣了愣。說不好為什么,我竟沒由

    來地一陣尷尬。所以我說:「見你大姑沒?」

    萌萌嗯了一聲,她氣兒都還沒喘勻。

    這么多年過去了,諸事日新月異,城東小禮莊卻好像被舉世遺忘。姥爺房側(cè)

    的柏油路,此時腳下的羊腸小道,道兩旁的參天白楊和裊裊垂柳,幾乎一切都丁

    點兒未變。掏手機看了看,還不到一點。然而宴席已在散去,幾個小孩尾隨而來,

    被萌萌攆雞一樣轟得干干凈凈。奇怪的是,剛剛還龍騰虎躍的小表妹這一路上都

    悶聲不響。我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只是讓她翻了下眼皮。多么遺憾,在逗女孩方面,

    我顯然是個毫無辦法的人。

    不想到了魚塘,萌萌反倒率先發(fā)聲。她兩手呈喇叭狀:「大姑!」了不起的

    一枚小鋼炮。我也有樣學(xué)樣:「姨!姨!」說不好為什么,我老覺得自己像頭驢,

    要多蠢有多蠢。于是我對她說:「咱倆換換,我喊大姑,你喊姨。」她翻了個白

    眼:「誰稀罕!」好吧,不稀罕就不稀罕。就這么輾轉(zhuǎn)著喊了一陣,春光愈發(fā)燦

    爛,人影卻愣是只有倆。兩個能進人的地方——小舅當(dāng)年的小漁屋和我家的養(yǎng)豬

    場都門庭緊閉。

    「真看見往這兒來啦?」

    「廢話?!?/br>
    「那咋不見人?」

    她沒話說了,撅嘴也不行。

    「那這樣,萌萌啊,哥往東,你往西,見了小樹林就掉頭?!?/br>
    「大姑!」我話音未落,小鋼炮已隆隆前行。

    挨著小禮莊的莊稼地,父親在養(yǎng)豬場的山墻外種了點樹苗。核桃樹還是啥,

    我也說不準(zhǔn)。不過甭管啥樹,總不會影響我拉野屎的雅興。其實剛上羊腸道,那

    種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預(yù)感便已在我的腹中醞釀。

    沿著山墻,小路倒也平整。麥浪卷著陽光,似一汪破碎的海洋。噴薄而出的

    快感迫在眉睫,令我歡快的腳步越發(fā)癲狂。幾米外,亭亭華蓋正溢出翠綠的輕吟。

    老天在上,我簡直想就此脫下褲子,拉個痛快。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離墻角還有

    幾步遠(yuǎn)時,哪個犄角旮旯里猛地蹦出一聲「誰」。可惜就像三大步上籃,邁出第

    二步就意味著跨出第三步。隨著一色的綠快速閃挪,我已轉(zhuǎn)過墻角,拉開了牛仔

    褲的拉鏈——一般情況下我不用皮帶。

    神使鬼差,映入我眼簾的是個雪白的屁股——非常白,可能因為浸在山墻的

    陰影中,當(dāng)小樹林的斑駁光點拂過一旁的翠綠疊嶂時簡直白得耀眼。除了白,還

    有黑。黑幽幽的毛打著卷,瞬時掀起一陣風(fēng),直殺人眼睛。目瞪口呆之際,屁股

    的主人驚慌失措地說:「是林林啊,快出去,姨解個手!」

    三步并作兩步,我已退了出去,酒紅色頭發(fā)下的俏臉和赤裸的白屁股卻以一

    種怪異的狀態(tài)在眼前殘留了好幾秒。風(fēng)越來越大,甚至能聽到一種沉甸甸的沙沙

    聲。不知為何,就這一眨眼功夫,連麥浪都泛黃了幾分。張鳳棠還在說著什么,

    傳到我耳朵里時卻又空空如也。

    回去的路上,萌萌蹦蹦跳跳。我卻有點心不在焉,老感覺天熱得要命。張鳳

    棠神色如常,一會兒是轉(zhuǎn)業(yè),一會兒是科普「養(yǎng)啥魚才能發(fā)財」。她穿著豹紋短

    裙,鞋跟噔噔噔的,異常刺耳。萌萌問:「我宏峰哥呢?」

    「早回去了啊,大姑……」她俯到萌萌耳畔,于是就沒了音。

    過馬路時,看著身旁的這張臉,我突然就想:它可算不上白。至于頭發(fā),目

    前也瞧不出黑不黑。何況在我的記憶中,張鳳棠的發(fā)色一向變幻無常,卻幾乎不

    曾是黑的。這樣一來,我簡直有點懷疑剛剛看到的一幕是不是錯覺了。然而打墻

    角出來時她那滿面紅霞又不容否認(rèn),那淋漓香汗甚至差點花了臉上的妝。她不客

    氣地連拍我兩下,怪我冒失,「也不發(fā)個聲音」。哪怕羞愧萬分,我也得承認(rèn),

    我親姨差點把屎給她大外甥拍出來。所以也顧不上說啥,我飛快地轉(zhuǎn)過墻角,就

    褪下了褲子。瞥見不遠(yuǎn)處那灘濕跡,雖不情愿,但我實實在在地勃起了。當(dāng)然,

    也沒準(zhǔn)是屎拉得太爽。

    一來一回,酒足飯飽的親朋好友已基本散去。倆小孩依舊在一片狼籍的大門

    口上躥下跳。瞧這機靈勁,就差蹦起來尿你一臉了。剛進院子,一個頭發(fā)花白的

    矮胖婦女便叫住了張鳳棠。她說:「鳳棠啊,啥時候辦事兒啊,可都等著吃你的

    糖呢?!购笳咚查g就紅了臉,只是說了一聲「咦」——如你所料,調(diào)子拖得老長,

    就像站在戲臺上。張鳳棠去年秋天進的劇團,而過年時就聽奶奶說她跟一個琴師

    好上了,「可談得來」。在奶奶嘴里,我親姨的歷任對象都是「可談得來」。至

    少高中三年都是如此。

    就這功夫,小舅媽端著碗打廚房出來,問:「宏峰呢?不去學(xué)校了?」張鳳

    棠一愣:「不在家?屄崽子又跑哪兒去了,還他媽上不上學(xué)了?」一番連珠炮后,

    她又問:「樓上看了沒?」這么說著我親姨就沖上了樓,嚎了幾嗓子后又奔下來,

    沖出門外。那大白腿在陽光下晃啊晃的。那咚咚聲簡直地動山搖。萌萌在水管下

    洗著手,撇過小臉直樂。小舅媽皺皺眉:「咱爸正休息呢。」也不知說給誰聽。

    母獅吼果然奏效,沒一會兒張鳳棠就揪著陸宏峰回來了。后者面似黑鐵,垂頭喪

    氣,唇上的絨毛倒是分外醒目。

    進了廚房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院里院外都不見母親。于是我問:「我媽呢?」

    「送你老姑了唄,咋,急著吃奶呢?」小舅蹲門口,費力地啃著一個豬蹄。我不

    由口水直流?!复龝阂沧尷隙退秃攴骞?,」張鳳棠給她的「屄崽子」盛上一

    碗湯,又轉(zhuǎn)向我,「林林你喝不喝?」我搖了搖頭?!赴?,對了,你爸呢?老早

    就下來了,也不見人。一會兒咱爺仨可得整點。」我又搖了搖頭,然后就看到了

    父親。他不緊不慢地打正門口走了進來,腰桿依舊挺得筆直。即便如此之近,還

    是有點像發(fā)了福的許文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