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有人忽然喊了一聲:“是瘴氣!快遮住口鼻!” 與瘴氣同時開始彌漫的是漫天不知從何處射來的箭羽。十二騎久已不上戰(zhàn)場,處理洛陽那些不長眼的無賴綽綽有余,對于這種瞬息萬變的暗殺明顯有些力不從心。幸好有霍寧帶來的侍衛(wèi)。 從越來越濃的瘴氣外忽然飛射進一枝漏網(wǎng)的箭矢,寧蘭折腰一避,抽出薄如蟬翼的腰劍,將箭身分為兩段。 然后瘴氣越來越濃,她呼吸有些不暢,箭也愈來愈多。她的腰劍又軟,揮開箭羽時極其費力,手背被箭頭擦傷也來不及處理。 行竹護著她要往馬車上去,不料正招架艱難間,不知哪里又架起了弩,十二騎中有兩人接連哀叫栽下馬去。馬車此時在瘴氣里成了唯一判斷的標識,響箭、弓弩一簇簇往馬車上射,若不是她起先在外面,現(xiàn)下已被射成刺猬。 馬車的馬中了箭,拖著車轅哀鳴著往外撞,她亦被亂竄的馬車帶得連連后退。不多時車裂成兩半,馬披著車繩發(fā)足狂奔,原先被馬車擋住的那一面箭矢得了空隙,瞬間攜風雷之勢密密飛來。 寧蘭連忙按倒行竹,回身就地一滾,回手振劍,本能間使出了一招那日在明質閣霍起早上起來教她的劍法。 可是弩|箭的力道實在太猛,她剛借力打出第一支,第二支又橫空飛來,如此兩次,腰劍根本來不及折回,東面和西面配合良好,同時射出兩箭。一箭直取行竹,一箭正對她,而她的腰劍還在前一枝弩|箭上纏著! 怎么辦? 恐怕父兄和霍起要傷心了…… 這一只銳利的弩|箭射到她面前時,仿佛死亡前的回放,那絲死亡與熟鐵的冰涼刺在她的面上,四肢五骸都在極端緊張中縮緊。 她的劍還在身后纏住,只能身受一弩之力。 一瞬間,一枝輕巧的羽箭橫破寒空,熟悉地使著巧勁,將她和行竹面前的弩|箭一字串開,釘在了樹干上,入木三分!箭羽猶在發(fā)顫。 寧蘭只感覺腰間一輕,面前景象旋轉,下一刻已經(jīng)被男人放到馬背上。 她輕喚了一聲:“行竹……” “會有人帶她趕上。”男人手中劍光閃動,手腕一緊,力如水流,將射向他們的厚重弩箭盡數(shù)格回,空中不住傳來“錚錚”聲。 接著劍花一挽,從背弓拉弦,指尖輕拈,三箭齊發(fā)。每一箭處,盡是遠處人頭仰倒,弩|箭四散。 這等四兩撥千斤的力道與準頭!寧蘭驀然想起了霍起。 男人劍與箭都用得十分熟練,切換游刃有余,是武學高手。 他高頭闊馬,面不改色在這血腥修羅場中穿梭。他帶來的西海隊伍在他的指揮下亦重拾秩序,開始將戰(zhàn)場往外推,蓄機反攻。 * 寧蘭沒了馬車,亦沒了馬,雖然吸入瘴氣腦子發(fā)疼,渾身也沒有力氣,但在陌生男人的馬背上,還是強撐著打起精神。 霍寧低頭看了她兀自苦撐的樣子一眼,沒有說話。 寧蘭捂著胸口,皺眉尋回些精神,艱難道:“謝謝你……若不是你……” 霍寧無謂道:“無妨,我只是受阿起之托。” 夜里修整的隊伍還沒有趕上來。霍寧的武藝寧蘭剛剛見過,倒不擔心安全有問題,只是…… 霍寧雖然一路表現(xiàn)得對她毫無興趣,但是畢竟孤男寡女,她現(xiàn)在又沒有馬車,夜里怎么休憩? 霍寧道:“我去抓只兔子給你吃。吃完了就休息,我睡在洞口?!?/br> 寧蘭垂著眼睛,因為瘴氣的原因,頭疼,也打不起精神說話,只是皺著眉頭慢慢道:“不吃也行。我實在是頭……”話未說完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霍寧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倒在地上,注視了片刻,走過去蹲下身子。 她額頭很燙,估計是中了瘴毒。此地林樹蓊翳,氣滯難通,按理應該將她衣服剝了,找個通風的地方施針。 霍寧看著她宛如瓷器一般細致嫩白的臉,小巧的鼻梁,嫩紅有些干燥的嘴唇,臉頰因為瘴毒發(fā)熱帶來的紅暈。 一副禍國妖姬樣,治什么治,死了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剛剛發(fā)現(xiàn)這一章都是元國公的侄子口口了口口,一道口口射來,霍寧口口了口口。 這還能看個啥,趕緊改了。 第43章 寧蘭自己求生意志倒是很強,一直發(fā)熱到夜里,自己掙扎著醒過來覺得氣悶,拽著霍寧的衣角小聲提醒他應該把自己放到洞口透氣。 霍寧露出狼類特有的小尖牙震懾她,一副她再煩人就撕了她的樣子。 寧蘭握著他的袖子,將嫩嫩的小臉貼在他袖口的繡花上蹭了蹭:“霍寧哥哥,曼曼好難受……帶曼曼去外面好不好……” 她皺著眉,像是上好的美玉被在眉心劃了一道,讓完美主義的霍寧看著沒來由煩躁。 洞內空氣不流通,又升了火,愈發(fā)悶熱,對于霍寧正是過夜的好溫度。 寧蘭蹭著他,像是他豢養(yǎng)的小兔子,白嫩嫩,發(fā)頂細嫩的幼毛毛絨絨。 霍寧狠狠吐出一口氣,目色不善地瞥了她幾眼,拎著她的領子將她墩到了洞口,自己準備走回去。 只是他太倒霉了,朦朧的月色恰在此刻像流水一樣傾斜在沒有樹木掩映的通風處,霍寧將她攏到了洞口還未松手,不得不猝不及防地看清了這個過分好看的女人。 說是女人有些過分。她還這么小,身上軟軟的一團,脖子細細白白的,小臉嫩嫩的,睡著時眼角垂著,可憐兮兮的像他小時候養(yǎng)的那只小白兔子。 那只兔子極可愛,毛絨絨,軟乎乎,rou嘟嘟的鼻頭蹭他的手,還用圓圓的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討蘿卜梗吃。 只是他當時不懂事?;艏业哪腥嗽趺茨芟衽⒆右粯羽B(yǎng)兔子呢? 他那日照常練了射箭,和堂弟盡興切磋了一場,兩個人背上武袍都被汗浸濕,酣暢淋漓難分難解。 他們兩都很有天分,師傅說他們是霍家未來的將星。 直到彩霞傍空,到了吃飯的時間,霍寧只得戀戀不舍回到家里,就看到哥哥jiejie圍在他的院子里,架了木頭,正在火堆上烤著散發(fā)撲鼻香味的美食。 那是他養(yǎng)得小小軟軟的白兔子。 他們聊得開心極了,都在等著吃弟弟養(yǎng)的兔子?;魧帥_進去捏起拳頭將所有哥哥打了一頓。 他才七歲,哪里能輕輕松松打得過這么多人,雖然他天賦好,一打三沒輸,但自己也沒落到好,鼻子眼睛都掛彩。鼻青臉腫地抱著烤熟了的兔子,將它埋進土里,還給它埋了七根胡蘿卜,頭七一天一根。 不知那只兔子去往極樂了嗎? 后來他沒有爹,也沒有哥哥jiejie了,有很多事要做,不再想養(yǎng)兔子。 看著少女幼嫩白膩的肌膚,他拔出匕首,在她毫不設防的脖頸上比了比。 高熱的身體在深秋山里的風口上吹,本就冷熱難受。匕首的寒光一貼到靜脈,寧蘭柔軟的眼瞼覆蓋著眼睛,卻皺眉無意識地低語了一句:“阿起……曼曼會乖的……” 霍寧指尖拈著匕首,游刃有余地轉了個花刀,一個差池就能結果了刀下的小美人。 按照霍寧自己的意思,是不想留著這么個累贅給霍起的。 中午察覺到鎮(zhèn)北侯的人來包抄,他恰好走開,死了也不是他的責任。 偏偏她命大,撐到他都裝了水慢悠悠地走回來還沒死,一套霍氏劍法倒是回風流雪,頗有意趣。一看就是霍起親手教的。 也不知道這粘人的小東西有什么好。兔子剝了皮還能做個襖,小豬還能冒腦花呢,這小東西盡給他們霍氏添麻煩。 不過就是一張臉。 霍寧的匕首鋒刃挪到了她那張麗色罕見的臉上,左右比劃了好幾下,忽然哼了一聲將匕首一丟,半空中寒光閃動……匕首歸了鞘。 他能怎么辦呢?;羝鸩还饨兴宦曁眯?,還叫他一聲小舅舅。眼看著這么些年也沒有什么護著的東西,左右就這么一只小白兔子。 他還能真的讓鎮(zhèn)北侯剝了皮撿走玩嗎。萬一霍起真為這么個小東西瘋了呢。 真煩人。 寧蘭一面要透氣,一面卻被山風吹得慢慢蜷縮起來,冷得還有些發(fā)顫。 霍寧起初懶得理她。偏偏寧蘭連續(xù)病了兩次,剛才掙扎著醒來已是極限。在愈發(fā)冷下去的秋風里,呼吸帶上了寒氣,再過了一會,竟然慢慢變弱了。 霍寧:…… 小東西真煩人! 霍寧皺眉瞥她,解開自己的外袍,不情不愿勉強將小兔子收進懷里暖著。 她又軟又有一股清淡的香氣,縈繞在他懷里,讓人覺得放松,想不太起來血腥的事。霍寧聞了不一會,自己也有些困了。 意識模模糊糊地想起那日要帶她走,在弘安侯府里。 弘安侯比以前老了很多,看著他想起了舊事,嘆一口氣:“在祁連山里,我答應了你父親,若我走出去后你還在世上,就將自己最小的女兒許給你?;魧④娨菜憬o你們一脈留了后?!?/br> 霍寧聞言不置可否。 弘安侯道:“我對不住你父親。當初騎著他的馬出的祁連山,可是現(xiàn)在曼曼長大了,我竟然舍不得讓她再入將門。哎,我實在不忍心……” 睡意涌上,霍寧迷迷糊糊地想,他當時說了什么來著? 他無意識地將懷里溫熱柔軟的小東西又抱得緊了點,換來一聲不滿的輕囈。 他好像說:“我明白自己一生漂泊,亦無意連累伯父掌上明珠。若伯父不愿,我父親已亡,我與曼曼的婚事便作廢了吧?!?/br> * 寧蘭尚不知眼前之人曾是她確有婚約的未婚夫婿,她只知道自己喜歡霍起,以后要和他成婚,日日在一起的。 是以當天光照在眼上,她一整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眼前這具并不熟稔的修韌胸膛,第一反應是一聲震退群鳥的高聲尖叫。 霍寧被她吵醒,微微皺了皺眉,很快回神后,坐起身來將自己的衣服穿好,修長手指翻飛間已恢復如初。 他淡道:“你昨夜高熱,在洞口冷得發(fā)顫,這里起風升不了火?!币痪湓捄唵谓淮藘扇说那闋钇鹨?。 寧蘭仍發(fā)著顫道:“那你也不能……” “不知侯女是否知道秋夜的山里有多冷。”男人對她的小女兒情懷視若無睹,依然保持著理智的感情道:“你會死。” 寧蘭:“……” 霍寧獵了兔子來,當著她的面剝皮放血,做好了這位貴女嬌滴滴地痛斥他殘忍,怎么能吃兔兔呢的準備。 她罵他最好,餓著好了,兔子他一個人吃正快意。 沒想到寧蘭摸了半天,突然找到一個紙袋遞過去:“抹好了找個背風的地方用大火先烤出油,外香里嫩最好吃。有勞了?!?/br> 霍寧:“?” 怎么不按常理來呢。 他在樹下架了個火堆,沉默著將兔子分成兩半,轉著樹枝。 寧蘭撿了枯木又架到火堆里:“火大些烤出來的香,撿柴不能偷懶。不然這么嫩的兔rou可惜了?!闭f完還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看著他手里的rou。 霍寧猶豫了片刻:“……這會不會不夠我們吃?你吃的多嗎?” 寧蘭有些不好意思說話,靦腆地對著兔子和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