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無為殿內(nèi),這一回到的就只有天子想要通知的人了,外界根本無從得知天子的近況。她在生命的最后,終于得到了屬于一國之君最基本的尊重。 王姬與太子都來得比祁和早,兩人神情凝重,肯定是悲傷的,只是比起悲傷,還有更需要他們關(guān)注的重要之事。 好比…… 天子昏迷,誰來監(jiān)國? 有太子一派的大臣立刻道:“自然是太子殿下,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兒子?!?/br> 兩人的爹都不知道是誰,又是如此明顯的一兒一女,也就無所謂嫡庶了。祁和甚至覺得也許這也是天子不愿意成婚的原因,她不想發(fā)生在她與她的兄弟們身上的事——因為嫡庶爭議太大,而給了亂臣賊子妄議朝政的空子——再在她的孩子身上重演。 所有人有志一同地齊刷刷看向王姬,大家都不信她會因為這么一個理由就主動退讓。 果不其然,王姬聞岄發(fā)難了,她當著謝望以及兩個資歷深重的老臣的面道:“道理是這個道理沒錯,就是不知道兒子還是不是那個兒子了?!?/br> “殿下,慎言!”立刻有老臣道。這樣的話是能夠隨便說的嗎? “若本宮說本宮有證據(jù)呢?”聞岄冷笑。 祁和與司徒器相視一眼,好像明白了之前到底是誰綁架了李嬤嬤。沒想到經(jīng)歷過之前那樣的事情之后,王姬聞岄還是不死心。甚至可以說,正是在之前的事情里,讓聞岄了解到了太子有可能不是天子的兒子,而更加放大了她的野心。 只有女天子的血脈,才能繼承這天下大統(tǒng)! 祁和在心里長嘆了一聲,但問題是,你倆誰都不是天子的親生骨rou呀。 “您有什么證據(jù)?”茲事體大,兩個老臣不敢搭腔,反倒是太子從始至終不見慌張,端著天家氣度,從容又大方。在場的幾個重要朝臣頻頻點頭,這就是他們心目中未來的天子該有的樣子呀。 王姬聞岄明顯是有備而來,在太子發(fā)問后,冷笑了一聲,讓駙馬把她的證據(jù)帶了進來。 在這一場逼宮之中,聞岄甚至都不覺得她是在逼宮,她只是揭露了一個應該讓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 而且,她覺得她選的時間也合適,現(xiàn)在天子還沒有死,也就不存在什么天子尸骨未寒,她的兒女就為了皇位打破了頭。 她會很快地,在阿娘醒來之前,結(jié)束這場再顯而易見不過的爭端。 不多時,駙馬帶著一個上了年紀但仍能看出當年一絲美艷風采的婦人走了進來。婦人神色瑟縮,她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這么大的場面,但還是顫顫巍巍地跪到了堂前,哆哆嗦嗦地給在場眾人磕了個稀里糊涂的頭。 “這些就免了,來,給他們說,你是誰?!蓖跫ё砸詾閯偃谖?,心情大好,說話都溫柔了不少。 雖然大家都還不知道這婦人是誰。 但從王姬一邊與她說話,一邊還頻頻看向太子的意有所指的微笑里,大家就都已經(jīng)有了足夠多的猜測。結(jié)合之前京中盛傳的八卦,事情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幾個大臣看著太子的眼神也出現(xiàn)了變化,當然更多的人還是都保持了理智,屬于不見兔子不撒鷹的類型。他們不會輕易站隊,準備先看看王姬所謂的證據(jù)再說。 他們一起安靜地等待著婦人介紹自己。 那婦人幾次張口,都因為緊張而沒有說出話來,好一會兒之后,才終于找到了她的聲音:“小婦人本姓許,人稱三娘,湯城人士……” 許三娘! 祁和睜大了眼睛,天子的顧慮果然沒有錯。這個定時炸彈一樣的女人終還是出現(xiàn)了,并以這樣的方式,打了祁和一個措手不及。 第56章 花式作死第五十六式: “我不知道這么一介婦人, 能當作什么證據(jù)?!逼詈挖s在許三娘開口之前,站了出來,對王姬聞岄進行了制止, “萬一是她信口胡說呢?又或者附加了太多的個人想象,那我……” 在這短短的幾秒內(nèi), 祁和想了很多種制止聞岄的方式, 但不管他如何委婉,都好像無法得到很好的效果。 “是啊, 皇姊, ”太子聞湛站到了祁和的身邊, 眼神略帶祈求,與他一同試圖阻止王姬的瘋狂行為,“阿娘隨時有可能醒, 你這要多傷她的心啊。” 太子不提天子還好,他一提,聞岄就更不可能退了! “你不配提阿娘, 她根本不是你娘!”聞岄從小就對聞湛有著很深的嫉妒心,說不好起源在哪里, 只能說在有了這個念頭之后, 大家并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的苗頭,錯失了最好的引導良機。她的性格高傲又敏感, 被太子一激,就更加不管不顧了起來,發(fā)泄似的對許三娘吼:“給我說!” “小、小婦人……在、在湯城的綠玉院里做過一段時間的章臺人——” “章臺人”也就是妓女的雅稱。 不管“走馬章臺”這個詞誕生之初有什么含義,現(xiàn)在在大啟, 它就不是一個什么好詞,多被用來形容花花公子似的紈绔子弟。 “后來自己為自己贖了身……委身給了一位聞姓宗室, 我以為他是我的良人,沒想到他家中已經(jīng)有了妻子。妻子不能生,又跋扈囂張,這才、才……” 只這么一個斷斷續(xù)續(xù)的自我介紹,就已經(jīng)讓在場不少的老學究都皺起了眉,勾勒出了一個風月場所的女子,自甘墮落又可悲可恨的一生。 哪怕他們之中有不少人也曾夜宿花街柳巷,花船稱王,笑納過下屬、富商孝敬的揚州瘦馬,甚至養(yǎng)過外室,弄出不少的私生子,但是,他們?nèi)匀荒茏砸詾樽约菏钦司?,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許三娘進行鄙夷。 殊不知,正是因為有了他們,才會給了許三娘一類人滋生的土壤。 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嘛。 做了一樣的事,誰又能比誰高貴呢? 許三娘已經(jīng)見慣了這樣來自達官貴人的瞧不起,他們才是女表子,又當又立。曾經(jīng)她因為這些眼神,敏感又自卑,但是現(xiàn)在……她卻只想說:“我為那宗室生了一個孩子,但是卻被人抱走了,我也不想讓人抱走我的孩子的。可我實在無力養(yǎng)育這個孩子,孩子的爹不是個什么好人,我不想孩子跟著我受苦,抱走孩子的人對我承諾,那孩子會過上金尊玉貴的生活?!?/br> “別說了!”祁和再次試圖強行打斷眼前荒唐的一切,一開始他還試圖委婉,但是隨著事態(tài)走勢越來越失控,他已經(jīng)顧不上許多。這一刻,他不是出于臣子對主上的規(guī)勸,而是作為一家人,作為王姬的表弟來想要阻止她滑向深淵,他問她:“鬧夠了嗎?” “我鬧什么了?我只是讓真相大白!”聞岄瞪了眼祁和,不過這是她和祁和之間內(nèi)部的事情,可以放在以后解決。 現(xiàn)在最重要的還是許三娘,她咄咄逼人地迫使許三娘繼續(xù):“說!” “你會后悔的?!逼詈涂粗剬椋M力制止。有些話他沒辦法說得太詳細,那會毀了聞岄,也就違背了他阻止這場大戲的初衷。 祁和是真的為了聞岄好。 但聞岄卻覺得祁和這話是在威脅她,為了一個外人,威脅他自己同母異父的親jiejie! “我們私下說,好嗎?”祁和不想激化矛盾,在意識到自己的語氣讓聞岄更加暴躁之后,祁和就轉(zhuǎn)變了語氣。 但聞岄卻不會聽,不管祁和什么態(tài)度,什么語氣,今天,她必須還自己一個公道! 王姬聞岄真的很想一拳打爛聞湛那張惺惺作態(tài)的臉,看他還能不能笑下去。 太子攬住了祁和的肩膀,好像他倆才是親密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他的語氣像是在平息事端,實則卻是在火上澆油:“讓皇姊說吧,阿和,不讓她說出來,她今天是不會甘心的?!?/br> 駙馬依稀感覺到了這里面有不對勁兒的地方,他說不上來是哪里,卻本能地也想要阻止聞岄。 但聞岄被太子這么一激,卻鐵了心地要讓許三娘說下去,今天她就要讓眾人看看,這個恬不知恥、鳩占鵲巢這么多年的人,還怎么有臉再活下去! 祁和掙脫了太子,他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帶走了李嬤嬤的不是王姬,而是太子。 今天的這一切都在太子的預料里,他在給王姬做局,引君入甕。 但祁和對太子問不出“你怎么能這么對王姬”。因為王姬也是這么對聞湛的,但凡給她一點機會,她都不會猶豫,下手狠辣,已經(jīng)沒有絲毫的親情可言。 祁和人微言輕,茫然四顧,不知道還能向誰求助。 謝望微微往前邁了一步,暗示意味十分明顯。 但祁和卻越過謝望,看到了站在殿外的司徒器。司徒器也是被宮人叫來的,并且早就來了,只是職責所在,一直在戒備無為殿外的情況,以防再出現(xiàn)上次逼宮的情況。 幸好,王姬屬于智斗,或者說自以為聰明的智斗,而沒有武力逼宮的打算。 “阿荀……”祁和微微張口。 司徒器已經(jīng)拔刀準備進來了。 但太子聞湛的一聲命令,蓋過了一切:“好,你要說,那就給你說,今日說完,希望你不要再給阿娘添堵!我是太子,我說了算,不許再有異議!” 聞湛身上那種變態(tài)的氣質(zhì)再也壓不住了,他給了許三娘一個眼神,提醒她不要忘了他找回她時說過的話。 許三娘一個激靈,再不等任何人開口打斷她,就快速說了起來:“那孩子正是被祁夫人,也就是姜家的小娘子抱走的。她以為我沒有發(fā)現(xiàn)她,但是我留了個心眼,一路看著她把孩子抱入了宮中。很快,天子便昭告天下,她生了一個孩子。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孩子,就在天和二年?!?/br> 王姬聞岄朗聲而笑:“聽到了嗎?都聽到了嗎?這就是真相!聞湛?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聞湛的微笑不變,他輕松地就給了王姬致命一擊:“聽得再清楚不過了,倒是阿姊可聽清了?” 天和二年,這宮里只出生了一位殿下。 那就是王姬聞岄! 駙馬提劍就沖向了許三娘,想讓她閉嘴。他對于王姬的維護是發(fā)自肺腑的,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 太子卻一語阻止了駙馬:“你可要想清楚,這是我阿姊的親娘,殺親之罪,天打雷劈?!?/br> 許三娘被嚇得不輕,軟倒在地,卻更加快速地說了起來:“駙馬饒命,但我句句屬實,我給那宗室生了一個女兒。”在王姬不可置信地看過來時,許三娘充滿期待地看著王姬,“我就是你娘啊,殿下?!?/br> 她是王姬的阿娘,她不比任何人差! “不——!”聞岄終于發(fā)出了悲憤的喊叫,“你在騙我,你騙我,你被聞湛收買了!” “我女兒在腰部有一個桃花烙印,是在我送她走時留下的,就是為了方便日后相認。殿下不信,可以自查?!睕]有任何一個人是簡單的,小人物也有大野心。從送孩子之始,許三娘就已經(jīng)打定了注意,待孩子養(yǎng)大,得到很好的照顧,成為極其優(yōu)秀的人之后,她就會來與之相認了。 當然,許三娘的計劃是私底下,不要這么張揚,對誰都不好。 但是,但是太子殿下說,她若今天不說出來,太子有的是辦法告訴聞岄。聞岄這么設計他,他不可能不報復。但他愿意與她做個交易。 說完之后,許三娘討好地對太子笑了笑:這下您滿意了嗎?可以讓我的女兒繼續(xù)當王姬嗎? 太子當然滿意,只是現(xiàn)在在人前,他不好太過表露心機,笑得十分含蓄。 王姬的臉色已經(jīng)蒼白如紙,就像是被徹底打垮了,曾經(jīng)的精氣神一點都提不起來了,僅剩的驕傲都用來維持她挺直腰桿站在這里。駙馬也震驚地直接看向了王姬,再沒有人比他們二人更加清楚王姬的腰部有沒有烙印。 這哪里是方便日后相認,根本就是方便日后要錢。 “誰攤上這么一個娘,可真是可憐了?!蓖跫г@么對駙馬幸災樂禍道。 萬萬沒想到,那可憐之人竟是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天子的女兒,我才是天子的女兒?!?/br> 太子聞湛假惺惺地上前:“唉,我和阿和早就已經(jīng)知道此事,只是怕阿姊傷心,才一直沒有告知。阿姊,你,這又是何必?!?/br> 太子看上去受傷極了。 “您不仁,我卻不能對您不義,畢竟還有這么多年的情分。養(yǎng)恩總是大于生恩的,雖然阿娘昏迷了,但她醒來之后,肯定不想看到我們這樣的。阿姊,回頭是岸啊。你放心,孤絕對不會像你對孤一樣對你。你還是天子的女兒,王姬之位也是你的?!?/br> 因為現(xiàn)在這樣,就已經(jīng)是對你最大的折磨了啊。 聞湛看著聞岄,眼神如狼,唇角帶笑。好像在說:感謝你這么多年來對我的“照顧”,就是不知道這份大禮,阿姊你可喜歡? 第57章 花式作死第五十七式: 王姬還是那個王姬, 但別人看她的眼神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哪怕有人沒有變,但是在王姬心里也肯定是變了。她好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了女天子在頭痛之癥發(fā)作時, 所說的那些瘋話到底是一種什么感覺。 “他們都在看我。 “他們都在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