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漿玉液，醇香撲面，酒酣耳熱，歡暢淋漓。

    酒過數(shù)巡，眾將醺意漸起，忽聞鐵騎領(lǐng)軍丘英起到來，不由得紛紛側(cè)目，放下了手中的酒碗，朝著門口張望。

    在座諸將中，凡是當(dāng)年會戰(zhàn)臨川崗者，對青年將軍丘英起無不知曉與欽佩，關(guān)中往事歷歷在目，浮現(xiàn)于眼前…

    隋末離亂，丘英起知微見著，力排眾議，勸說其父，帶領(lǐng)丘氏義軍投奔李唐，在臨川崗大戰(zhàn)中，一馬當(dāng)先，率千余甲士助戰(zhàn)李三娘，東西夾擊，大破隋軍。立國后，丘英起選調(diào)秦王李世民的玄甲軍，東征西討，戰(zhàn)功卓著，二十歲出頭，便被封為驃騎將軍，成為軍中的后起之秀…

    眾人正在沉憶時，只見門口閃現(xiàn)一個身高八尺的健碩身影，仔細看時，只見來人濃眉方臉，棗紅面龐，頭戴皂黑平巾幘，內(nèi)著圓領(lǐng)絳紗袍，外披鱗紋銀光甲，左手抱持紅纓朱雀鐵盔，右手提握嵌珠青龍佩劍，大步流星，帶風(fēng)而入。

    腳步落定時，席間傳來了“嘖嘖”之聲。

    “玄甲騎兵領(lǐng)軍、驃騎將軍丘英起拜見霍公，公主殿下！”來人挺直胸膛，單膝下跪，朗聲稟道。

    “好！”

    柴紹從座中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丘英起面前，伸出雙手，將他扶起，打量片刻，笑道，“丘將軍青年俊才，軍中聞名，數(shù)年未見，越發(fā)豪邁了，此番助戰(zhàn)我營，何愁朔方不克，西北不平？”

    “霍公乃我大唐宿將，威震敵膽；殿下更是巾幗女杰，百年難見，英起能再次效命麾下，三生有幸！”

    李三娘看著二人，抿嘴一笑，說道:“都是老朋友了，哪來的那么多客套話，丘將軍快快入座吧！”

    丘英起欠身拱手，環(huán)揖眾將，這才跟著柴紹入了席，一提腰下戰(zhàn)裙，彎腰端坐在蕭之藏身邊。

    馬三寶見狀，端著酒碗走上前來，笑道“英起將軍，一別數(shù)載，各自為戰(zhàn)，不想今日相見于阿哈城中，來，我先敬你一碗！”

    丘英起站起身來，拱拱手，說道:“馬將軍安好？英起不勝酒力，只能以茶代酒，望將軍勿怪！”

    馬三寶笑了笑，點點頭，同丘英起碗沿兒一碰，仰頭飲盡。

    這時，向善志與何潘仁也走了上來，兩人笑逐顏開，端著酒碗說道“丘將軍沙場馳騁，呼嘯往來，于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這是何等威風(fēng)啊，怎么小小的一碗酒水卻難住了將軍呢？來，來，來，數(shù)年不見，咱們應(yīng)當(dāng)共飲一碗吧！”

    丘英起搖搖頭，笑道“二位將軍風(fēng)采依舊，自關(guān)中一別，依然如此豪爽??！英起滴酒不沾，向來如此，還望二位將軍見諒。”

    何潘仁捋了捋紅胡須，笑道“想當(dāng)年，臨川崗大戰(zhàn)后，令尊丘師利將軍與咱們推杯換盞，開懷暢飲，那是何等快慰啊！丘將軍少年英雄，亦當(dāng)有此豪情??！”

    “就是，就是，”向善志接過話來，哈哈笑道，“如今咱們合兵一處，仗打在一起了，這酒也得喝在一處，那才痛快哩！”

    丘英起沒有說話，微微一笑，只是搖頭。

    見向、何二人端著酒碗，略顯尷尬，蕭之藏從旁說道“秦王營中禁飲，英起將軍也無此嗜好，以茶代酒，亦是真心啊?！?/br>
    “就是嘛，何必強人所難呢，”不知何時，女將秦蕊兒也走了上來，舉起酒碗，同丘英起的茶碗“咣當(dāng)”一碰，兀自飲盡，沾沾嘴角，說道，“丘將軍，您是將門出身，比不得他們這些泥腿子的綠林漢，就像蕭學(xué)士說的那樣，以茶代酒，略表心意吧！”

    丘英起朝秦蕊兒投去感激的目光，繼而端起茶碗來，說道“二位將軍，請——”

    向善志與何潘仁見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可奈何間，搖搖頭，只好捧著酒碗，一躬身，說道“丘將軍，今日宴飲，姑且如此吧，他日搏戰(zhàn)，我等愿再睹將軍風(fēng)采?！?/br>
    “敢不盡力！他日破敵后，英起自當(dāng)為二位將軍斟酒。”

    眾將聽聞，一片歡笑。

    ……

    風(fēng)清云淡，明月如鉤，曠野寂寥，燈火渺渺。

    亥末時分，阿哈城里人安馬歇，街衢冷清，只帥府廂房的小院中燭火明亮，人聲不斷，柴紹夫婦邀請蕭之藏、丘英起品茶敘談，四人圍坐石桌，暢談國是。

    “蕭學(xué)士，咱們兵出延州后，朝中的情形怎樣??？”柴紹端起茶碗，吹開浮葉，輕啜一口，問道。

    “霍公，”蕭之藏淡眉一揚，回答道，“自我朝興立以來，就北征朔方一事，朝中從未像今日一樣上下同欲，齊心協(xié)力啊！”

    “是嗎？”

    “陛下圣心獨斷，燭照乾坤，以北征為序曲，拉開了混一天下的大幕，太子居中調(diào)度，諸王攜手力挺，文武百官唯恐落后，凡事關(guān)北征之事皆戮力為之；就算是后軍失利的戰(zhàn)報傳到長安，廷議時，秦王慷慨激昂，一番陳說，也令懷疑者不敢多言啊，”蕭之藏摩挲著茶碗，徐徐說來。

    柴紹聽聞，與妻子對視一眼，眸中滿是欣喜之情。

    “是啊，如今看來，”柴紹一邊摸著寬額，一邊嘆道，“秦王反擊劉武周一戰(zhàn)，確似定海神針啊——打消了陛下遷都的顧慮，同仇敵愾，反敗為勝，我朝轉(zhuǎn)危為安，方有今日的北征之戰(zhàn)啊?！?/br>
    蕭之藏點點頭，啜了一口茶，抬眼看看柴紹，又看了看李三娘，笑道“我在長安時，聽朝中傳聞，公主殿下曾入甘露殿面見圣上，力陳遷都之患，言辭懇切，泣下沾襟，陛下觸景生情，感念太穆竇皇后，至此，圣心默斷，固守長安，不知這傳聞是真是假??？”

    柴紹側(cè)過頭來，端視妻子，笑而不語，靜等回答。

    只見李三娘抬起手來，將耳畔鬢發(fā)輕挽于后，眨眨丹鳳眼，嫣然一笑，說道“確有其事。到甘露殿覲見父皇時，本只想問候飲食起居，不想父皇反而問我軍國大事，想到不幸故去的母后，想到慘死長安的五弟，我情難自控，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便將想法合盤托出，不想父皇情動于中，就此決斷了固守反擊之策?！?/br>
    “呵呵，那日的情形歷歷在目啊，”柴紹這才接過話來，嘆道，“公主在御榻前，無所顧忌，暢所欲言，駁得遷都之說一無是處，聽得我心驚rou跳，后背滲汗，現(xiàn)在想來還有些后怕呢！”

    “你怕什么，”李三娘眼中含笑，白了丈夫一眼，嗔道，“要是讓那些嚷著遷都的人得逞了，丟掉長安，失去關(guān)中，哪才叫后怕呢！”

    柴紹嘴角一癟，眉頭一揚，只好連連點頭。

    蕭之藏和丘英起見狀，不禁啞然失笑。

    “公主殿下運籌帷幄，決勝沙場，早在終南山之時，我等便已領(lǐng)教，心中萬般欽佩啊，”丘英起雙手按膝，端坐石凳，雙眸閃閃地說道，“不想殿下雖處庭闈，卻能目視千里，洞若觀火，對朝局真知灼見，一席話便讓圣心回轉(zhuǎn)，遠遠勝過朝廷百官的曠日爭論?。　?/br>
    “英起將軍，”李三娘莞爾一笑，說道，“世人皆有善惡之心，若摒棄了私心雜念，一心為黎民百姓著想，很多事情也就未必有那么復(fù)雜了，越是身居高位，越當(dāng)秉持初心啊！”

    李三娘話音一落，桌旁三人不約而同地頷首點頭，似乎在思憶朝堂上的幕幕場景，又好像在回味沙場上的樁樁戰(zhàn)事…

    云拂彎月，風(fēng)過庭院，天地沉寂，靜待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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