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霧靄散盡，戈壁沉寂，腥風(fēng)肆虐。

    大戰(zhàn)之后，胡木灘里一片狼籍，唐軍尸橫七豎八地散落各處，軍旗燃燒，煙塵沖天，戰(zhàn)馬踟躕，不知所歸。

    被俘的士卒數(shù)以百計，你攙我扶，神情沮喪，在稽胡騎兵的呵斥驅(qū)趕中，三三兩兩地向一處集中。

    這時，只見數(shù)十騎簇?fù)碇鴥善ジ哳^大馬，從稽胡的陣營中篤篤而出，兩人頭戴金絲嵌珠暖帽，腰扎六環(huán)蹀躞玉帶，腳登鹿皮齊膝長靴，揮動馬鞭，并駕齊驅(qū)，指點(diǎn)戰(zhàn)場，有說有笑。

    兩騎一出，眾軍避讓。

    左邊一人，鼻梁高挺，雙目炯炯，眉心一顆黑痣，煞是顯眼，這便是稽胡大帥劉汝匿成；右邊那人，雙唇留著八字短髭，倚在鞍上，身體前傾，正在聆聽對方說道，這是梁師都的堂弟、輔國大將軍梁洛仁。

    “義弟，”劉汝匿成執(zhí)綹舉鞭，指著腥風(fēng)陣陣的戰(zhàn)場，對梁洛仁笑道，“這一仗真是酣暢淋漓啊，半個時辰未到，打得唐軍落花流水！”

    “大帥用兵如神，小弟佩服之極??！”梁洛仁拱手笑道。

    劉汝匿成嘆息一聲，側(cè)身說道“義弟言重了，昔日，咱們同在啟民大可汗麾下任金帳騎將，誰有幾斤幾兩，自已不知道？當(dāng)年大汗秋獵，我迷失于途，若非義弟率騎趕到，我恐怕早就成了狼群口中的美味了！”

    “哎，大帥如此說話，真是折煞小弟了，”梁洛仁一抹唇上短髭，倚鞍說道，“‘王者不死’，此之謂也！今日，大帥重展雄風(fēng)，橫掃唐軍，令小弟大開眼界??！”

    劉汝匿成搖搖頭，一癟嘴，說道“今日之戰(zhàn)，乃是突襲得手，唐軍在霧中生火取暖，不想，反為我軍指明了攻擊的方向，此戰(zhàn)之勝，實屬僥幸！若他日大軍結(jié)陣搏殺，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另外…”

    劉汝匿成頓了頓，抬頭看著前方成群結(jié)隊的戰(zhàn)俘，說道“另外，邏騎回報，前些日子，已有大批唐軍從此處經(jīng)過，不知今日被擊潰的隊伍，是唐軍的哪一支??！但愿敵帥柴紹也身在其中！”

    兩人執(zhí)韁前行，正在說話時，已到了戰(zhàn)俘會集之處。

    只見幾名稽胡軍士罵罵咧咧，推搡著一個渾身血污的唐軍校尉，來到了兩人面前。

    領(lǐng)頭的軍士右手撫前胸，躬身稟道“大帥，我們抓到了唐軍的一個軍官，任憑咱們怎么抽打問話，這家伙就是不肯開口，我們…”

    劉汝匿成一揚(yáng)馬鞭，打斷了軍士的話，瞅了瞅唐軍校尉，說道“你若從實招來，本帥可放你一條生路！”

    校尉抬頭看一眼高高在上的劉汝匿成，又回頭看了看驚恐沮喪的被俘士卒，一清嗓音，說道“大帥若能放了我和兄弟們，但凡我知道的，你回一句，我答一句?！?/br>
    “嗯，好，”劉汝匿成收回馬鞭，倚在鞍上，身體略傾，問道“你等是北上唐軍的哪一支？”

    “我們是北上隊伍的后軍?！?/br>
    “領(lǐng)軍者為誰？”

    “驃騎將軍郝齊平。”

    “郝齊平何在？”

    “混戰(zhàn)之后，未見將軍身影?！?/br>
    “嗯，你們北上的人馬共有多少？”

    “共有五萬余人。”

    “軍帥柴紹安在？”

    “霍公已隨中軍，于兩日前開進(jìn)胡木灘了，現(xiàn)在，想必已經(jīng)達(dá)到北邊的阿哈城了?！?/br>
    劉汝匿成嘆息一聲，扭頭看著梁洛仁，甚為遺憾地說道“晚了，晚了，若非雨霧相阻，咱們從札薩克城出來，定能截?fù)舨窠B！”

    梁洛仁一拱手，笑道“無妨無妨，大帥縱兵橫擊，已斷了唐軍的歸路！糧草不濟(jì)，后無援兵，柴紹困守阿哈城，不過旬日，便部伍奔散，出城自降！”

    劉汝匿成聽聞，哈哈大笑，一拉綹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對梁洛仁說道“連日疾進(jìn)，甚是疲憊，走，咱們回營，喝酒解乏去！”

    身后的稽胡軍士彎腰撫胸，問道“大帥，這些唐軍俘虜，該如何…”

    “全埋了！”劉汝匿成頭也不回，揚(yáng)鞭說道。

    “是！”幾名軍士一哄而上，牢牢擰住唐軍校尉，反剪雙手，用力拖走。

    “胡虜，人面獸心，言而無信，必不得好死！”唐軍校尉掙扎著抬起頭來，怒目相視，高聲咒罵。

    ……

    篝火熊熊，觥籌交錯，玉液飛濺，歡聲笑語。

    胡木灘與黑石砭交界處，稽胡營地里人影綽綽，喜氣洋洋，大帥營帳前，劉汝匿成與梁洛仁并肩而坐，一邊大碗喝酒，大口吃rou，一邊興致勃勃地觀看摔跤手的表演。

    只見火堆前面，兩名摔跤手身穿牛皮鑲釘半袖坎肩，裸臂蓋背，腰系紅、藍(lán)、黃三色綢裙，腳登烏皮長統(tǒng)馬靴，揮舞著壯實的雙臂，你來我往，攻防自如，時而猛撲如獅子，時而力甩如野狼，時而勁絆似黑熊，時而躍騰如雄鷹。

    “好！好！”劉汝匿成同身邊的將士連連喝彩，揮臂高呼，助威雙方。

    盤腿而坐的梁洛成也陪笑一旁，偶爾端起酒碗，低頭啜飲，火光映照下，眼神不時游離，略顯幾分心不在焉－－旬日之前，朔方城中梁王府的情形斷斷續(xù)續(xù)地浮現(xiàn)眼前…

    原來，十多天前，唐軍自延州北征的消息便傳到了朔方城中，梁師都一籌莫展，哀聲嘆氣，一連數(shù)日閉門謝客，思忖應(yīng)對之策。

    這日午后，梁王府的門監(jiān)來報，說是尚書官6季覽求見，梁師都煩悶之中，抬手一揮，說道“不見！”繼而眉頭一皺，頓了頓，說道，“是6尚書嗎？嗯…你讓他進(jìn)來吧。”

    片刻，6季覽抬腳進(jìn)屋，朝著主位一躬身，揖拜道“下官參見梁王！”

    “6尚書請坐，”梁師都抬手一讓，說道。

    “梁王，”6季覽手扶椅靠，身體前傾，笑道，“數(shù)日來，閉門謝客，可是為延州唐軍之事煩惱？”

    “知我者，6尚書也！”梁師都捋著頜下花白的胡須，嘆息一聲，說道，“劉旻兵敗投敵，前方屏障盡失；突厥人又模棱兩可，不知何時來援，反擊唐軍，這城中的兵馬真是捉襟見肘啊！”

    6季覽“嘿嘿”一笑，應(yīng)道“兵馬倒是有，只是看能否調(diào)動出來了？”

    “哦，此話怎講？”

    “梁王，咱們西邊的稽胡騎兵，數(shù)以萬計，戰(zhàn)力彪悍，出入如飛，若能為我所有，何愁唐軍不破？”

    “只是…”

    “不錯，稽胡同唐軍本無宿怨，劉汝匿成與李淵也無過結(jié)，還過，”6季覽眼眸一閃，幽幽光，如同夜間的貓兒一般，說道，“去冬，太和山之戰(zhàn)后，柴紹追擊咱們至札薩克城，誤入了稽胡的領(lǐng)地，損失數(shù)百騎，呵呵，柴紹不追究此事，輪到咱們來‘追究’了！”

    “你的意思是…”

    “梁王，我思量著，咱們比照李唐朝廷的文書，制作一封自長安的敕令，以追究去冬戰(zhàn)騎損失為由，令柴紹在北進(jìn)的途中，隨手掃滅稽胡，奪其戰(zhàn)馬，掠其鎧甲，充作北征的軍資，然后…”

    “然后假意由我軍截獲，再轉(zhuǎn)送稽胡，讓劉汝匿成過目？”

    “正是如此！”

    “妙啊，假道伐虢，活用兵法！”梁師都撫掌大笑，一掃愁霾，從位中站起來，往前踱了兩步，說道，“劉汝匿成與李唐朝廷素?zé)o往來，沒有任何瓜葛，咱們仿制的敕令，諒他也看不出什么破綻來，我看吶，此策甚好，可行！”

    梁師都立定腳跟，轉(zhuǎn)身捋須，笑道“6尚書，此番你可是立了大功了！這札薩克城，你看…”

    “梁王，”6季覽也站起身來，一拱手，說道，“札薩克城之行，非一人不能成功！”

    “唔…”梁師都略一沉吟，抬起頭來，對門外大聲說道，“來人吶，請輔國大將軍梁洛仁即刻來見！”

    “遵命！”

    天才本站地址。網(wǎng)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