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帳中香 繡屏多情月橫窗（一四零）

    而賀王遇害那晚，左言希并無確鑿的不在場證據(jù)；何況他一身武藝深藏不露，若想暗中潛回賀王臥房殺人，簡直輕而易舉，越發(fā)令人生疑。

    長樂公主雖視阿原如眼中釘，但二人判斷竟出乎意料地一致。

    而今，不僅證據(jù)確鑿，若算上昨晚殺害證人傅蔓卿，連證人都齊全了，完全可以辦成鐵案。

    慕北湮并不相信父親jian殺小玉，但目前更要緊的是不能讓左言希受刑?？杉幢闼半U與長樂公主對峙，也難以解決左言希眼前困局。

    景辭沉吟著，走到謝巖跟前，輕聲說了幾句。

    謝巖正在躊躇，聞言眼睛亮了下，上前道：“公主，剛阿原他們已經(jīng)勘察過，并找到證據(jù)，證實小玉正是在那邊樹林中遇害?！?/br>
    長樂公主道：“不論小玉在哪里遇害，既然有香囊為證，足以說明與賀王、與左言希脫不了干系?！?/br>
    她的目光淡淡掃過謝巖，聲音冷而清朗，“左言希既有重大嫌疑，收監(jiān)審訊是少不得的例行程序。既然你們都不愿為難這位左公子，少不得由本公主來做這個惡人。父皇交待下的差使，你們敢耽誤，本公主可不敢耽誤！”

    此話一出，謝巖固然不好硬攔，連慕北湮也不由猶豫。

    慕北湮素日時雖任性胡鬧，但到底久在京中，深知宦海浮沉，君心難測。

    梁帝出身武將，伐晉失敗后性情越發(fā)暴躁多疑，愛將遇刺對他必定也是不小的打擊。慕北湮若敢阻攔公主審訊嫌犯，如果追究起來一樣罪責(zé)難逃。

    左言希忽繞過慕北湮走上前，平靜道：“想來我再怎樣辯解自己從未見過這些證物，于公主而言，也不過一面之辭。但我若將所有罪責(zé)攬下，公主當真認為便可以向皇上交差了？”

    長樂公主靠在椅背上，輕笑道：“為何不能交差？”

    左言希尚未回答，旁邊忽有一人答道：“小玉乃是被人jian殺，若是賀王所為，以賀王權(quán)勢，根本無須借著深林暗夜掩飾行止，更無須拋尸；左言希雖有嫌疑，但為一侍女弒父，即便真是心中所愛，也是匪夷所思，難以服眾。他留下小玉貼身衣物做紀念還可理解，把小玉遇害時兇手留下的香囊留下做什么？怕人無法發(fā)現(xiàn)他的殺人動機？何況，他既留下香囊，豈會認不出香囊上的珠子？又怎會容得另一名侍兒將珠子綴在珠釵上招搖？生怕旁人不疑心嗎？暗中布局之人做得越多，破綻便越多，公主聰慧英明，想來不會受人誘導(dǎo)，妄動刑罰?！?/br>
    長樂公主眸光連連閃動，盯著眼前抱肩而立的年輕男子，慢慢問道：“你是何人？”

    景辭輕輕揚唇，“我姓景?！?/br>
    他很無禮，未說官號，未報名字，甚至沒有最起碼的敬稱和謙稱都沒有。

    但長樂公主手中的茶盞已頓了一頓，“景……”

    謝巖忙上前道：“以公主之才智，當然也已看出其中蹊蹺。好在小玉之案已有進展，不如先將左言希押下，若下面能查出更多證據(jù)，也可令他無可辯駁；便是真有人刻意栽贓陷害，公主也必能還他清白！”

    長樂公主透過紗帷打量著他和景辭，又啜了口茶，方愜意地輕笑，“嗯，你們說的……也有道理。來人，先將左言希押下去，待我細細查過再審吧！若你們能證實他的確是被冤枉的，我自然還他清白！”

    謝巖松了口氣，應(yīng)道：“遵命！”

    他本是因左言希暗中求助才接了賀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案子，再不料查了沒多久，左言希自己居然被卷了進去，心下著實為難。如今只要長樂公主不用刑，他暗中斡旋，想保左言希平安倒也不難，一切便有回旋余地。

    慕北湮也略略放了心，只低喝押送左言希的侍從道：“給我小心侍奉著，如果有什么差錯，小爺要了你們腦袋！”

    侍從領(lǐng)命時，左言希轉(zhuǎn)頭看了眼他的臥房。

    臥房內(nèi)早已被翻得底朝天，所有箱柜一概打開，衣物衾被一一搬出，連他珍藏的藥材都被盡數(shù)取出，攤了一地。

    阿原慢慢穿過滿地的雜物走出，手中執(zhí)著一枚剛剛找出的半舊劍穗，清亮的眸子有些黑沉，正冷冷地盯著左言希。

    蒼黑色的劍穗，編織了精致的雙雀紋繩結(jié)，垂落著長長的流蘇。

    左言希驀地變色，連唇邊的血色也頃刻褪盡。

    景辭、慕北湮等一心為左言?；庋矍拔C，都未曾留意到阿原什么時候進了左言希臥房，見左言希面色不對，才順著他的目光向阿原注目。

    阿原已悄然藏起那枚雙雀紋劍穗，然后在他們的注視下，空著雙手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景辭打量著她，問：“有什么發(fā)現(xiàn)？”

    阿原搖頭，“沒有。就看著不少罕見的藥材被翻在地上，忒可惜了?！?/br>
    景辭沉吟，“嗯，都是他的寶貝，回頭叫人收拾下。天熱，的確容易壞?！?/br>
    他們說話間，左言希已在侍衛(wèi)的押送下離去，再看不出是何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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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公主的目光向來愛在謝巖身上流連，但此刻更多在盯著景辭，頗有研判之意。

    景辭已走到那邊石桌旁坐下，仔細檢查那只香薰。

    長樂公主問：“你和謝巖可把這香薰拆開兩遍了，看出什么沒有？”

    謝巖對她向來避之不及，可惜如今避無可避，只得淡淡道：“沒什么，就看著里面的香丸尚未燃盡?！?/br>
    長樂公主沉吟，“燃了一半時，熄了？倒有些奇怪?！?/br>
    賀王所用之香丸和炭料，當然都是最好的，不可能無緣無故中途熄滅。

    謝巖道：“并不像淋了雨，或澆了水，不然香丸早該就被泡得沒有形狀了……”

    小鹿不知哪里摸了個桃子在啃著，亦湊在阿原旁邊觀望。

    景辭忽向她一招手，“過來！”

    小鹿指了指自己的臉，嘴里含著一口桃子，口齒不清地問：“我？”

    阿原已將她一推，推到景辭跟前。

    景辭握住她的手，仔細看她的臉。

    小鹿受寵若驚，忙將桃rou咽下，努力挺胸顯出幾分貴家侍婢的端莊氣度來。

    景辭手持香囊，和她手中的桃子比了比，又放到小鹿嘴邊比了比。

    小鹿便有些心虛起來，問道：“有……有什么不對嗎？”

    阿原道：“沒什么，他只是看看你嘴里能不能塞得下這個香囊?！?/br>
    “香囊……塞嘴里干嘛？”小鹿很莫名，忽想起香丸中途熄滅，不覺變了色，“莫非，莫非……”

    她的想象力素來豐富，又跟阿原去過小玉遇害地點，此刻幾乎都能還原出小玉被人欺凌的場面了。

    賀王臥室里，錦衾繡褥間，小玉被人壓于身上，哭叫求饒……

    懸于帳中的鎏金銀香囊因小玉的掙扎和那人的兇悍而左右擺動著……

    大手伸出，將香囊拽下，連同斷了的掛鏈和上面的綴珠，一起毫不容情地塞向小玉的嘴，堵住她的慘叫和求救……

    本來尚在縈著裊裊煙氣的香囊，在小玉叫不出聲的嘶喊中慢慢濡濕，熄滅……

    但小玉最后并不是死在那錦繡床榻中，而是死在深林密叢中。

    她被人從賀王臥室?guī)С?，帶到那株老槐樹下，在黑夜里繼續(xù)施暴。

    兇手盡興后，終于從受盡蹂躪的小玉口中，挖出了那枚香囊，然后掩住她口鼻……

    香囊隨后被收起，小玉的尸體也被穿上衣裙，扛出林去，丟入沁河之中。

    但林中黑暗，那人再沒法留意到，小玉口中尚殘留著一枚小銀珠，而老槐樹下也滾落了另一枚小銀珠……

    小鹿忍不住彎腰嘔吐，手里的桃子再清甜也吃不下了。

    她將桃子丟了出去，咕噥道：“沒熟的桃子，真酸，酸……”

    慕北湮的面色已越發(fā)難看，側(cè)過臉默默看向父親停靈的方向。

    謝巖不忍，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真相未明，先別想太多?！?/br>
    景辭瞥過他們，將香丸捻開，細細嗅著，緩緩道：“這香里還另外加了些東西?！?/br>
    長樂公主絲毫不曾受案情影響，依然悠閑優(yōu)雅地喝著茶，隨口問道：“什么東西？”

    景辭不答，只問向慕北湮：“賀王來到沁河后，是不是很少喚姬妾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