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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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異口同聲對他行叩拜大禮,霍珩退后一步,目光又朝花眠直瞪了好幾眼。 可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雖是自作主張,但她代表的便是霍珩,既然出口,必須言出必踐,霍珩也不能再將她們逐去,只是心頭有火,郁悶不發(fā)。 “你做主吧?!?/br> 他轉(zhuǎn)身走上了馬車。 花眠隨著他上車,笑語嫣然,沖車下道:“你們回去候著消息,我會派人去接你們的。” 林青芫與戚筠斂衽,聽話沉默地候著,待馬車消失與巷尾折角之處,才慢慢走回。 顛簸悶燥的馬車之中,花眠偶一回眸,便撞見他額面上汗如雨下,掏出了扎在腰間的一條素凈的絹?zhàn)?,抬手要替他拭汗,霍珩一把扣住她的玉腕,沉聲道:“為何留下她們??/br> 難道是他說的話還不夠清楚?他一個(gè)都沒想留下。 這些原本都是家中有些背景的大戶之女,留在府上為奴仆,對她們而言不啻折辱?;呤锹斆魅?,難道便想不到,她們今日苦苦央求為霍珩之婢,何也?因?yàn)樗齻冊缫阎溃坟?zé)曹參將她們接回長安來,是因他生有惻隱之心,他或許能憐香惜玉,送佛送到西,她們?nèi)羰悄軌蚶眠@一點(diǎn),這一世便能有個(gè)倚仗。 可這世上,就連父母,也不是必須要為子女畫一道堅(jiān)不可摧的屏障,保子女風(fēng)雨無憂的。他從幼時(shí)起,就明白這一點(diǎn)。何況是素?zé)o謀面的陌路人,萍水相逢,擦肩而過,他已盡了力。再者,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讓她們有了去處自己謀生還不夠么? 他沒有理由為了同情之心,就要負(fù)責(zé)她們的一生。 花眠抱住了他的手臂,笑容滿面地倚靠住了他的肩。 “我沒轍啊。你也見了,這二位都是美人,而且是這里邊姿色最為出眾的美人,她們兩個(gè)在我跟前哭得梨花帶淚的,縱然是同為女人,也不得不動(dòng)容。我為了嚇跑她們,說霍郎這輩子最厭女子相纏,不解風(fēng)情,能拔劍殺人,她們說不懼,只求為奴為婢,不敢心生肖想,我又說霍郎是習(xí)武之身,衣衫常年臭不能聞,她們又說不在意,道愿意為霍郎鞠躬盡瘁,我還說,霍郎不但身上咸得發(fā)臭,還半夜打呼,聲掀屋頂呢,她們還是說不在意,能忍受,然后我再說……” “喂!” 霍珩惱了,臉色通紅,朝她咬牙看去,“你胡說八道甚么!你毀我名譽(yù)!” 花眠仰起了白膩的臉蛋,望著他,癡癡的。 “我不這樣說,她們對霍郎動(dòng)心了怎么辦?” 他臉色一紅,要將人推開,花眠卻不肯松。 “我自然要說你不好,讓她們都不惦記著?;衾缮眠@樣俊俏,rou也緊梆梆的,任誰見了也不得不夸贊一句人中龍鳳,這樣,誰會不惦記呢?這些無傷大雅的小缺點(diǎn)我能接受,不是真心實(shí)意的自然是不能接受了,于是她們自覺退去,只留了這么兩人。你看來不喜,那么我將她們安頓在霍府,不會常常地礙著你的眼的?!?/br> 霍珩被她一通歪理懟得啞口無言,只好又哼了一聲,臉卻憋得紅透了。 馬車走動(dòng)起來,又入了鬧市。 車外人潮熙熙攘攘,聲音鼎沸,穿透這片長街的,還有轔轔不絕的車水馬龍之音?;呖吭谲嚤谏闲拚似蹋质冀K箍著他的右臂不肯松。 霍珩終于抬起了頭,對花眠道:“隨我回城南吧,我?guī)愕叫≈先プ?。?/br> 花眠微微一頓。 雖不知霍珩怎么突然反口,又要接她回去了,但大致能猜出??峙率撬约盒睦镆膊粎捚鋽_,怕長公主非要撮合他和柏離,他心中不大自在,于是抓他回去作擋箭牌。 也不是真心實(shí)意,想接她過去同住的。 花眠微笑著,卻慢慢搖頭。 霍珩皺眉,臉色變了,“為什么不肯。湖心小筑之上,有仆婢數(shù)十,自能對你伺候周到?;舾畢s什么也沒有,你與棟蘭不會不自在么?!?/br> 花眠道:“霍郎當(dāng)初是說,要讓我替你去盡孝的。如今有太后做主,公公和婆母再過不久之后便要和離,屆時(shí)我們都住在湖心小筑,留公公一人待在霍府不覺凄涼么,這可不算是孝順?!?/br> 她確實(shí)總有理,霍珩卻不肯依,“那我同你換過來,我回霍府去,你去伺候母親?!?/br> 說著他要命人停車,就近下車,步行回府。 但花眠卻又?jǐn)r住了他的去路,她一臂伸來,橫在了他的身前,道:“也不可?!?/br> 她見霍珩目光中露出困惑,又笑道:“公公才答應(yīng)了我,教我制琴之道。郎君你又不喜歡,他正苦于無人繼承衣缽,好容易有了我想學(xué)。可如今才打頭,還沒著手學(xué),我人便要離去了,豈不是太沒有誠心。至少過了這陣兒再說吧。” 左右不是,霍珩緊緊地聳了眉梢。 停車之后,車夫悄然朝里問道:“霍公子,咱們到底去哪?” “先回霍府?!?/br> 霍珩道,從花眠的熊抱里抽出了身來,潔身自好地閉上了眼,不肯再被她染指半下。 花眠輕笑著,覺得面前的郎君純稚得近乎幼童,無比可愛。 她朝前微微探過身去,馬車策動(dòng)起來,一陣晃動(dòng)之下,花眠沒有立穩(wěn)便撲了出去,嘴唇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霍珩的面頰上,牙齒也磕到了他的顴骨。 霍珩被撞痛了,悚然睜眸,只見花眠的芙蓉粉面近在咫尺之間,雖然她已飛快退去,仍是不免尷尬。 那齒頰之香,猶在鼻尖飄散不去。 他臉紅地看了眼她,始作俑者偏過了頭,宛如做了虧心事。 霍珩半是氣惱半是懊然,輕輕地哼了一聲,將臉護(hù)得一絲不茍,朝外靠住了車窗。 于是花眠再無可乘之機(jī)。她在身后偷瞥著,更是愉悅了。 車于霍府門前停下,霍珩當(dāng)先下車,抬腳便沖上了石階,步入大門。 花眠后下,原本候在門邊,打瞌睡的棟蘭被霍珩嚇醒,一見將軍回來登時(shí)汗毛直豎,畏畏縮縮地怪叫了一聲,幸而霍珩沒理。倒是花眠,在她面前微微搖頭,嘆了一聲,幸得她從沒指望過這丫頭。 她伸手將棟蘭拉起身,主仆兩人也步入門庭。 不出霍珩所想,他父親仍然日日守在這方小院之中,鋸木頭、制琴軫、調(diào)試絲弦,木屑紛飛,七弦琴已初具規(guī)模,靜置于一旁木床上,父親佝僂的背影讓霍珩眼中幾乎一熱,他彎腰拾著木釘,不知身后動(dòng)靜,聽到一聲“父親”,才終于罷了手。 于是他扭過頭來,霍珩正站在不遠(yuǎn)處,近乎三年不見,霍維棠見了怔住,手腳也有點(diǎn)發(fā)麻。 霍珩極小的時(shí)候,是個(gè)愛流鼻涕的黏人精,無論他走到哪兒,他都要跟去。有一回他要出去尋梓木,拗不過這小孩兒,于是父子倆同去,在長安城消失了有一段時(shí)日,回來之后長公主便同他發(fā)了一通脾氣。 那時(shí),他們還是正經(jīng)夫婦,住在一處的。但分開之后,霍維棠便再也不帶霍珩出門了。兒子不是一個(gè)人的,終歸要顧念他母親。 直到十幾歲之后,霍珩才漸漸不黏人了,但霍維棠心中總記著那個(gè)小鼻涕鬼,總覺得那才是自己的兒子。如今一見,他又出落得挺拔如松,褪去了稚氣和柔和,渾身上下充斥著力量之感,這猛然撞入眼中的陌生之感,讓霍維棠一時(shí)無所適從。 霍珩朝他走了過來,又喚了一聲“父親”。 霍維棠手中抱著的一把木釘,頓時(shí)全部撒落在地,叮咚亂濺。 “好、好。”霍維棠神色激動(dòng),繼而,他拍著霍珩已到他鼻梁的肩膀,連說了無數(shù)個(gè)“好”字。 霍維棠的鬢角添了一綹白發(fā),面容也比三年前憔悴了,霍珩心中生出了愧意。 花眠這時(shí)也入了庭院,霍維棠見了她和棟蘭不禁微愣。沉默片刻,霍維棠道:“天色已晚,你還要回湖心小筑的話,不妨用了飯?jiān)僮?。我看眠眠也不能留在這兒了,你接了她一塊兒去罷?!?/br> 新婚夫婦分居兩地,霍維棠昨日便已覺得奇怪,因沒見著霍珩,一些事不便問兒媳,這才沒有深究。但今日見了,他們夫婦竟前后腳入門,恐怕這中間有些事并不如他所想那般和睦。長公主與花眠婆媳不和的傳聞不脛而走,長安城中無人不知,他雖日日居于府上大門不出,也是知曉的。 再想到兒子的臭脾氣,霍維棠已沒什么不明了的了。 “眠眠,你去收拾行李吧?!?/br> 霍維棠背過了身,溫和的嗓音驟然冷了下來:“你隨我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眠眠雖然暫時(shí)沒搞定婆婆,但外祖母舅舅公公都是喜歡她的~ 第31章 霍維棠將霍珩引到正堂屋舍北畔。 當(dāng)年長公主在時(shí), 于此處撒了點(diǎn)花種子, 但苦于無人照料,花開得不甚燦爛?;艏抑髞砹藗€(gè)心靈手巧的婢女,照料了幾個(gè)月, 漸漸地這些粉白嫣紅的大朵芍藥, 開得如火如荼起來, 經(jīng)年不謝。 但霍珩知道, 正是因?yàn)檫@個(gè)婢女, 父母才終于不歡而散, 這十幾年來幾乎再不曾說過一句話了。 “父親。” 霍維棠轉(zhuǎn)過了身來,顯得有幾分憔悴的面容,在霍珩面前, 卻隱隱露出怒氣。“你不愿帶眠眠走?你與她不和?” 霍珩先是一訝, 隨即俊容微紅。只得垂拱而立,低下了眼瞼。 他一語不發(fā)愈發(fā)印證了霍維棠心中的猜測,霍維棠皺眉起來,“我也聽說過,此婚事是太后和陛下賜下的,你原也不喜??扇缃褚堰^去數(shù)月,你已帶著花眠回京, 縱然是再心有不甘,也不該如此妄為,至少在為父面前,她還是我們霍家的媳婦?!?/br> 霍珩垂目, 心蹦得又急又歡。 不是這樣。 可,那又是怎樣?他要接回花眠,可她不愿,還將他堵得無話可說。 “父親,孩兒知道了?!?/br> 霍維棠負(fù)起了手,神色是溫和得帶著縱容的,“既然知道了,用過晚膳,便帶著眠眠回去吧。好生待她,不可怠慢。即便真心不能甘,你早點(diǎn)同她說明了,以和離為上,切不可耽誤人家?!?/br> “孩兒明白。” 和離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了,他想道,慢慢吁出一口濁氣來,望向來時(shí)幽徑,人影來往,已不見花眠。 霍維棠順著他目光看去,“我讓眠眠住你房中?!?/br> “什么?” 霍珩事先全然沒有想到父親會做出如此安排,愣了愣,立時(shí)拔足就往自己房間奔去。 推開門,花眠已經(jīng)大搖大擺地躺上了靠椅,正在閉目休憩般,聽到動(dòng)靜之后,她慵懶地?fù)瘟藗€(gè)懶腰,緩緩從椅背上坐起。 霍珩一進(jìn)來,入目所見,先是正堂上那信手涂的猛虎掛畫,正是出自當(dāng)年十二歲的自己之手,如今貴族子弟誰人不會舞文弄墨一番,這幅畫在現(xiàn)今可謂是極不入流之作了,還有那塊他求著霍維棠刻的“符玉小印”,看起來也無比幼稚,以及花眠身下的這方靠椅,也被他當(dāng)年習(xí)武之時(shí)刻下了無數(shù)歪歪扭扭的正字。 這房間簡直便是集他幼稚之大成的所在。霍珩臉一陣紅,忍不住叱道:“你不許住這里?!?/br> 花眠面露不解,繼而她甜笑著朝他伸出了手臂,仿佛美人春睡醒,求他擁抱。 他置之不理,心口的臊意慢慢被燙著了般,成了一團(tuán)烈焰。 他不來抱,花眠露出失望的神色,收回了雙臂,看向了別處,也不理他。 霍珩皺眉走了過去,“父親發(fā)了話了,用了晚膳你同我回湖心小筑去。至于跟著父親學(xué)藝,你不想耽擱也不必耽擱,我巡視城防之時(shí),可順路送你到霍府。晚上,你若是想,我來接你?!?/br> 一說回城南,花眠便總是推三阻四的,霍珩都疑心她這兒另有貓膩。 但他已做了這樣的讓步,若還是當(dāng)初那理由,顯然也不成立了。 花眠猶猶豫豫地,小聲道:“婆母不喜歡我,見我便生氣?!?/br> “她如今身邊有個(gè)聽話體貼的柏離小娘子,深得她歡心,我去了,她只能日日跟我慪氣。霍郎,”她的眼眸水濛濛的,仿佛這時(shí)節(jié)辰時(shí)南湖初醒,水面上裹著一重暈濕的霧,霍珩心如鼓撞,她小心翼翼拽了他的袖口,“你會幫我嗎?” 他一時(shí)呆住了,沒有回話。 花眠非要聽到答案不可,“我和婆母打起來,你會不會幫我?” 霍珩被他一搖,如從夢中醒來,捂唇咳了兩聲。 “你既然這么想,當(dāng)初為何不肯侍奉母親?她不過讓你煮碗長壽面,你也不肯,扯謊說不會。若是真不會也就罷了,可你明明是在騙人?!?/br> 霍珩越想越是有理,正義浮上眉梢,肅容又道:“你不肯配合,我怎么幫你?!?/br> 花眠垂下了眸子,囁嚅道:“婆母的要求可高著呢,面要手搟的龍須面,必須現(xiàn)搟,面湯又要魚香味,又要rou香味,還不能有油水,大羅神仙來也是煮不了這碗面的。這分明是難為人。我做不到,讓婆母吐了,或是做得到,得她日后愈發(fā)刁難我,都不劃算,與其如此,不如推說不會,如此她雖然嫌棄我,卻也省了許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