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這樣?!被翮耋@訝,峻眉掠過一絲皺褶。 嘉寧長公主驕縱跋扈,但她從前不這樣的,但凡有一兩分得她心的人,她都待之千好萬好極盡縱容和溺愛??伤诨呙媲皡s是如此刁鉆,可想而知她對花眠的成見深到了何種地步。 但霍珩無法為花眠辯解,他用了這么久,才漸漸地有幾分覺得,這個妖婦雖然滿嘴謊話和輕薄之語,可對他卻溫柔無比、善解人意,他才慢慢地開始放下偏見,試著接納她。 但他母親卻因身份貴重而眼高于頂,花眠曾淪落風塵,沾染了風塵氣,要母親推翻先前所想,接受她,喜歡她,一時之間恐怕是不能的。 屋外有人來傳膳了,霍珩聽罷,朝劍童回道:“知道了。” 臺階上響起了由近及遠的腳步聲,劍童已退去。 霍珩看向花眠,“用晚膳去吧,讓棟蘭幫你收拾行李,你跟著我回家?!?/br> 花眠不肯動,嫣紅的小嘴嘟了起來。 “怎么?” 霍珩額頭一跳,頓生不太好的預感。 花眠又朝他伸出了手臂,“腿疼。要抱?!?/br> 霍珩看向她搭在靠椅上的腿,半蜷曲著,正僵硬著。想到不論再怎么放慢行程,她也受了這么久的顛簸,倘若那時不是為了下場打馬球,她不會這么難受,畢竟去時也是一路舟車勞頓,人都還好生的。 越想越是愧疚,霍珩彎腰去,將她從靠椅上橫抱起來,抿著唇一言不發(fā)朝屋外走去。 花眠乖巧地靠在霍珩胸口,柔軟的面頰貼著他的硬如鐵鑄的肩骨。 有那么瞬間,他的心軟成了一汪水。 這個美麗溫柔的小女子,讓人為她豁出命仿佛都是值得的,只要她開口,他上天攬月也要為她辦到。 霍維棠早已等候在了飯桌上,想來是方才對霍珩的警告起了作用,霍珩竟抱著花眠而來,讓人備了一只小葉紫檀圈椅,將花眠放下,才于一旁落座。 見父親的目光始終盯著自己,霍珩面容一陣發(fā)燙,清咳說道:“花眠她腿上有傷,走不了路了?!?/br> 霍維棠一陣驚訝,問道:“怎么傷著的?是霍珩沒護好你?” 花眠望向霍珩,半羞半喜,搖搖頭道:“不是,跟珩郎沒有關的,這傷有好幾年了?!?/br> “我識得幾個名醫(yī),或許可為你探看探看。”霍維棠無意窺探他人往事,花眠的這段往事想必很難熬,他也不忍揭人瘡疤。 花眠這傷熬得久了,早已不可能痊愈,霍珩只要一想到她日后連快步走恐怕都不能,心中便感到一陣發(fā)緊,怕花眠又絕望起來,忙岔開了此話,“父親還記得我喜愛的筍尖。” 他往花眠的碗里也夾了幾根,“你吃飯?zhí)o我大口撥飯?!苯裉爝@一抱,明顯比在張掖時輕了許多,不知道還以為跟著他霍珩只能吃糠咽菜,都不長rou呢。 花眠“嗯”一聲,乖乖地低下頭用飯。 霍珩這才滿意,回頭見父親望著自己的目光有頗多疑惑,不由面容紅了起來,也低頭開始吃飯。 “玉兒。” 霍維棠道:“我知你母親不喜眠眠,你又一向孝順,不肯忤逆她,為父不勸你如何,但只一條,莫讓眠眠受了委屈?!?/br> 霍珩停下木箸,低著頭目光朝身邊飛瞥,含糊地應聲:“孩兒知道的。”說著大口咽下了嘴里的飯。 他哪里敢讓她受了委屈,這婦人奉圣旨,趾高氣揚命人將他押下去杖打之時,他爹是沒有瞧見,否則無論如何該憐惜的都是他兒子?;弑晨客庾婺负途烁?,這靠山大得讓人眼紅,他若有個對不起她的,難道不會又有四十大板下來? 花眠低著粉面,教人看不見,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來。 用完晚膳,霍珩將花眠抱著出門,送她上車。 棟蘭收拾完行李,姍姍而至,也拎著包袱上了車。這婢女時至如今還怕他怕得畏畏縮縮的,霍珩索性轟人,將她趕出了車到外邊坐著去。 棟蘭連滾帶爬出了馬車,花眠靠在車壁上,笑吟吟地望著霍珩:“霍郎,你也是要滿弱冠的人了,何故同一個小丫頭置氣?你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共斬下千人頭顱的將軍,棟蘭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你還嚇唬她?!?/br> 霍珩的臉色露出不滿來,“這么久了,阿貓阿狗都該過來蹭我的腿了,她回回見我卻還嚇破膽!向元圭不知在哪募的一批人才,我真要請教一二了?!?/br> 花眠忍俊難禁。 車徐徐走動起來,過了小半個時辰,才終于出城,至澄南湖畔。 霍珩抱花眠下車,讓棟蘭和趕來迎接的兩名婢女幫著拿行李,自己朝水榭上走去。 嘉寧長公主身邊的心腹婢女墨梅和臘梅面面相覷,惶惶然,手下一抖,險將棟蘭搬下來的包袱摔了。 在長公主身邊伺候這么久,小郎君是從來不肯讓婦人近身的,這點她們都知道。當初長公主為了一個婢女,同霍郎君斷了夫妻之情,是前車之鑒,小郎君秉持家宅婦人多必生糟亂之念,對身邊伺候的近身的女婢都嚴加防范。是以這么多年,花街柳巷無數(shù)勛貴少年傳出過艷聞,唯獨霍珩沒有,也唯獨霍珩,所有人都知道是不可染指的。 他從沒有同女人親近過,更遑論是抱著這么一個嬌滴滴、綺顏玉貌的美嬌娘,大搖大擺,從人前走過。 棟蘭拎著一只小包袱,也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花眠被霍珩抱上了水榭,過抱廈之時,她細聲道:“霍郎,你放我下來吧,免得婆母見了?!?/br> 不論母親是否瞧見,今日這水榭上這么多人,眾目睽睽,十幾雙眼睛可是都瞧見了,瞞也瞞不住的。但霍珩還是依言將她放下來了。 她站立不穩(wěn),只好先到一旁靠著亭柱,將呼吸喘勻過來。 七月底,澄南湖半池的荷花褪盡繁華,殘荷成片,靜伏于水面上,漪瀾微微,風拂葉動,發(fā)出斷續(xù)摧折之聲。 正堂內(nèi)走出裊裊婷婷一綠衫女子來,正是柏離。她面有愁色,幾步走上抱廈來,對霍珩與花眠施禮,“將軍,長公主今日頭痛不適,已暫歇下了,她說若是將軍回了,直去歇息便好,不必請安了?!?/br> 霍珩想,母親怕是還不知道,他把花眠接過來了,知道了約莫要大動肝火。他抿了抿唇,“也好,我去了。” 他走到了花眠身側,她還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一池殘荷,不曾回眸,霍珩彎下腰一把將人抱起,花眠“啊呀”一聲,嬌嗔著朝霍珩的胸口給了軟綿綿的一拳。 柏離望著他們二人沿著另一條回廊步下,立于原地,看了許久,直至兩人的身影終于消失于折角不見,柏離才收回目光,轉(zhuǎn)身朝長公主的臥房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看到有人說霍小珩媽寶……嗯,他是個奉行古代孝悌之道的孩子,但并不是媽寶,真的不是。他有原則和擔當?shù)摹?/br> 第32章 抱廈里頭聚了三個抱著針線簸箕的綠衣仆婢, 素絹上已打了底, 勾勒出了花卉的底紋,竊竊的私語聲從水面上飄入了寢房。 “大白日的,小郎君將他的夫人抱回了屋, 大門緊鎖, 到這會兒也沒開呢?!?/br> 捂嘴偷笑的聲音悶悶的, 透著興奮和好奇。 又有人小聲道:“小郎君玉樹似的人物, 高大俊美, 還是將軍, 不過一個時辰,怎么能出來!我瞧那小夫人,來的時候都站不住了, 被小郎君抱回來的, 看著柔若無骨,我聽人說這種婦人是尤物,能讓人死去活來的!” “慎言,你難道不知長公主不喜小夫人,別讓她聽了去了。” 那人不服:“公主不喜歡,是公主的事兒,可在這兒住著的, 哪個不是咱們的主子,都好好伺候著才是正理。小夫人有本事能討得太后娘娘的喜愛,咱們縱然是公主的奴婢,卻也不能不敬著?!?/br> “是這個理兒?!蹦昀系钠蛬D在一旁, 聽著兩個少女唧唧喳喳地說著話,有感而發(fā)。“你們繡完了這蘭草,便去伺候公主沐浴吧。這時辰了公主該是起了的。” 少女對老婦非常恭敬,立時放了手中的針線要去伺候公主,豈知才轉(zhuǎn)身,正撞上長公主隱含怒容的臉,柏離攙著公主,正立在抱廈階下。 劉滟君面色微青,那婢女嚇得撲倒在地,不住告饒。 劉滟君面色冷漠,“你們方才說什么?霍珩將那婦人抱回來了?” 婢女不住點頭,瑟瑟發(fā)抖。 柏離替劉滟君順著背,嗓音溫柔:“夫人也是將軍明媒正娶的夫人,分住兩地確實是不像話的,何況公主知道,霍府連個婢女都沒有,中間實在多有不便之處,將軍應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將夫人接回?!?/br> 劉滟君冷冷道:“她有手有腳,也不該讓珩兒抱著回來!” 她早料到,風塵女子多手腕,如今霍珩是鬼迷了心竅,行事也愈發(fā)張揚。這兩個婢女是她這里嘴巴最碎的,她們在這兒喁喁私語議論不休,恐怕整個水榭之中早已無人不知了。鬧成這樣,霍珩是真忘了當初的不滿,不肯與花眠和離了? “阿離,你扶我過去?!?/br> “諾?!?/br> 霍珩的房間臥在一片淥波蕩漾之中,過正堂后,有兩座矗落的水榭,一左一右分布,檐牙高啄,軒甍櫛比。 望著面前近乎一模一樣的兩座小屋,花眠忽道:“霍郎,這兩個屋子怎么一樣?” 霍珩看了眼,微皺了眉,“我睡左邊,右邊近岸的是母親拿來充作客房用的,現(xiàn)在柏離正住著?!?/br> 花眠盯著看了許久,左側霍珩所眠之屋,高大的木窗外,迎著晚霞,一盆幽蘭柔條冉冉地垂落。 她正蜷在霍珩懷中,仿佛感到了一絲冷意,忍不住手掌便哆嗦了下。 霍珩怕她冷,正垂目一看,花眠卻笑靨嫵媚,食指點了下嘴唇。 “你會不會晚上回來,看不見路,只看兩屋子長得一模一樣,便不巧走錯了方向,到右邊那屋去了?” 霍珩皺眉,“你想什么?” 見花眠頓時正色起來,他沉聲道:“我在這兒住了十幾年,我是分不清路的人?” “那可不定。”霍珩被她說得生了惱意,登時要將這婦人扔下去,花眠委屈地抱住了他的后頸,“你雖是答應我了不納柏離,可以利而合終不長久。她伺候得婆母開懷,人也美,又是貴女,你要是心里有了悔意如此做了,在我面前還可有一套說辭,你只是一不小心,并不是真要背信,我連反駁的余地都沒有,就只能把這啞巴虧吃下去了?!?/br> 霍珩出了口氣,他眉宇繃得極緊,“那你要做什么?” 來者是客,柏離是母親請回家的,說到底嘉寧長公主才是這湖心小筑真正的主人,她要留誰,連他也是無權置喙的。何況這兩屋子雖生得像,卻是一南一北對峙而立,曲廊紆回,相隔百余步,除非他神志不清了,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走到柏離房中去。 這婦人真是氣量小又偏愛瞎思量?;翮裣氲?。 花眠摟住了他的肩,嗓音嬌軟含混:“我要你發(fā)誓,無論如何不娶不納柏離。” 霍珩皺眉道:“我不是說過么?!?/br> 他想著柏家總也算是益州大戶,豈能看中他區(qū)區(qū)妾侍之位。至于婚娶,他一日不和離,柏離便一日沒有機會入門,花眠cao這些心實屬多余???,被她這么嘟嘟囔囔地抱著撒嬌,霍珩奇異般地說服了自己,這是該擔憂的一件事,不然不能讓她放心。 他走下回廊去,到了臥房正門前,勉強氣定。 躺在懷中的小婦人懶洋洋地撐著眼瞼,仿佛稍不注意她便會睡去一樣,只是兩只爪子卻緊緊揪著他的玄青色菖蒲紋前襟,強打著精神,眼睛瞬也不瞬的,憋得眼眶都暈出了一縷紅。 他不知為何,心情竟有點兒好。 他站在門口,氣定神閑地說道:“我發(fā)誓,行了沒有?” 有點敷衍?;摺班蕖绷寺?,疲懶地閉上了眼睛。 霍珩抱著她入門,天色已暮,水面不見蒼苔,只留下月色淡淡,出沒于粼粼碎碎的波光之中,隨著湖水時起時滅。屋內(nèi)昏暗不見人,霍珩目之所及一片昏影,順著身體的記憶,將她安置在象牙床上坐著,花眠幾乎要倒下去了。霍珩將她扶正,又去尋了火折子,將蠟燭都引燃,黯淡下去的臥房之中瞬間亮堂了不少。 霍珩走回去,花眠又要倒在床上了,他抿了抿唇,將人扶正。 “今晚你睡床,我打地鋪。” 花眠睜開了眼睛,“會著涼的。你和我同睡一床,有這么難?” 霍珩清咳了一聲,“你這婦人,過去不都是這樣的?” “可現(xiàn)在是在婆母這兒,”花眠道,“她要是知道你我還是掛名夫妻,就更催著你和柏離好了?!?/br> 這只怕不必猜測,是事實。 霍珩垂下目光,又咳了一聲,俊臉憋得紅透了,“你不必多慮,我早已同母親說,我……早和你……圓房了。”見她驚訝地抬起了眸,霍珩愈發(fā)不自在,連咳了好幾聲,心肺要咳出來了,只是想到那婦人得意的目光,時不時促狹他的嘴臉,又硬著口氣兇惡地說道:“你記著,母親若是問起來,你就說是回來路上我發(fā)熱燒糊涂了,你照顧我那晚,我們好上的。要是你說漏了嘴,反正也不關我的事,終歸是你的麻煩!記住了?” 但花眠這婦人同他想得總是不一樣,她很快又換了視角和關注點?!凹热灰呀?jīng)這么說了,你何必還要跟我分床睡呢?我方才看到這水榭上至少也有二十幾個婢女,白天夜里都進進出出的,這是瞞不住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