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兩天一夜的度假，結(jié)束得猝不及防。

    葉司予知道是自己的緣故。一路上他都格外沉默寡言。遲爸不想讓葉司予太過自責，有意說些好玩的話逗他?？上Р淮笥谐尚?。

    到了小區(qū)樓下，遲爸要去還車，先讓葉司予回去了。

    走時他叮囑葉司予：“你姥姥這幾個月估計都在醫(yī)院，你這段時間來我家吃飯。”

    葉司予攥緊了書包帶子：“不，不用。我會，會做。”

    “沒事，來吧。”遲爸習慣性地抽出一支煙叼在嘴里，“別回頭你也弄受傷了，讓你姥姥多擔心。”

    葉司予躊躇了一下，只好答應下來。

    “早點回去吧?！边t爸打著火點了煙，“大后天就開學了，收收心，新學期新氣象?！?/br>
    是啊，馬上就要開學了。

    葉司予的心情一點也雀躍不起來。

    他對上學沒有多少好印象。他不是個好學生，相比于認真聽課更容易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從小到大幾乎沒有拿過好成績。再因為結(jié)巴和性格，很難交到朋友，甚至說不受欺負都算好的。因而在他的記憶里，上學意味著寫不完的作業(yè)，無趣的老師，以及不友善的同學。

    葉司予回到家，房子里冷冷清清，一切還保持著他走時的模樣，原封不動。沒有了外婆，這里更加不像一個家。

    葉司予收拾書包時才發(fā)現(xiàn)隨身聽還在，他忘了還給學姐。還有藏在書包夾層的銀色手鏈。葉司予原本想借這個機會送給遲昭作謝禮，結(jié)果卻因為遲月的事耽擱了。

    葉司予將手鏈放回原位，只將隨身聽取了出來。他用紙巾擦拭一遍，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好等一會兒吃飯時還給學姐。

    做完這一切，葉司予再無事可做。他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靜靜等著天色暗下來去遲老師家。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全部化作鐘表秒針走過的滴答聲。葉司予一點也不覺得無聊，他早就習慣這么等待。

    然而這一次他等來的卻不是他想要的。

    茶幾上的手機在響，指示燈一閃一閃發(fā)亮。葉司予以為是遲老師，他翻開手機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卻是幾天前還打不通電話的那個人。

    葉湘。

    葉司予一愣。

    *

    葉湘從葉婆婆那里得知葉司予下午回了c市，也緊跟其后趕了過來。

    上一次在大學城不歡而散后，葉湘并沒有像她所說的去找葉司予，反而耽擱了一天時間處理別的事，直到現(xiàn)在才騰出空來。

    她一進c市就給葉司予打了電話，約他出來見面。

    現(xiàn)在葉湘正等在小區(qū)旁邊的咖啡廳。說是咖啡廳，實則是個面積不大的奶茶店，裝潢簡略，價格親民，不是葉湘常待的去處。

    葉湘和她寶貝兒子截然相反，她一向不習慣等人。葉湘從小美到大，贊美聽得都快長出繭子，想要和她出去約會的男生排著隊繞一城都數(shù)不來，從來都是別人等她。有時候她不樂意了，放對方一個小時鴿子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用恃美行兇來形容不算過分。

    因而在這段短暫的時間里，她百無聊賴地打量著附近的街道，觀察著來來往往形色各異的人。這一帶和新城區(qū)完全不同。新城區(qū)幾年前才興起，來往其間的都是有點身價資本的人，再就是上市公司的員工，走在街上堪比臺秀，一個比一個衣著時髦靚麗。而這里卻平實樸素得多，處處透著生活的煙火氣。

    葉湘還看到一對父女。父親人高馬大，長相英俊，除了身形稍有點發(fā)福。女兒年紀尚小，黑黑瘦瘦，梳著大光明馬尾辮，五官稚嫩，還沒長開。以葉湘的眼光看，這小姑娘是天生的美人胚子，頭骨線條生得好，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假以時日必然差不到哪里去。

    她收回目光。店里小哥端上一杯摩卡，上面的拉花做得一般，看得出手抖了一下，估計還不怎么熟練。

    葉湘朝他笑了笑，說了句謝謝。

    小哥估計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緊張到有些結(jié)巴：“不，不用謝?！?/br>
    葉湘好奇地看著他：“你結(jié)巴嗎？”

    小哥怔了下，沒反應過來。

    “我沒有別的意思?！比~湘后知后覺自己這個問題有點冒犯人，歉然笑道，“我兒子有些結(jié)巴，所以想問問你?！?/br>
    小哥滿臉通紅，也不好意思否認，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晌，直到有新客人進來，他才如釋重負地走開。

    葉湘攪動著勺子，浮在表面的拉花散開，化作了泡沫。

    又等了好一會兒，葉司予才終于姍姍來遲。

    他是比平常還要面無表情，想來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

    為她又一次的不告而別。

    葉湘笑吟吟同他打招呼，自然得一如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小阿予?！?/br>
    葉司予微垂著長睫，語氣淡漠：“找我有，有什么事？”

    葉湘無視他的冷淡，答非所問：“外婆還好嗎？”

    “不好?！比~司予冷冷看著她，“她在，醫(yī)院?！?/br>
    “我知道?！比~湘低頭看了一眼被她攪拌得快要看不出原樣的摩卡，生硬地岔開話題，“要喝點什么嗎？我請你?！?/br>
    “不用?！?/br>
    葉湘不說話了。她并沒有多少哄小孩的經(jīng)驗，能做的無非是賦予他物質(zhì)上的豐盛。

    但是顯而易見，現(xiàn)在的葉司予并不需要這些。

    “你放心。”葉湘想了想，還是決定簡單交代下，“我找了熟人，讓他去請全市最好的外科醫(yī)生替你外婆看病，還雇了護工照顧她……總之你不用擔心?！?/br>
    葉司予抿了抿唇，垂下眼睛。

    他想問那個熟人是誰，但又覺得這是自取其辱。

    “那你，你今天來……”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聲。”葉湘沒有看他，“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

    葉司予呆滯了一下，并沒有想象中的傷心難過失落，也許因為他早就預想到了會有這一天，反而有種石頭落地的感覺。

    他想起那天在閣樓上做的夢。

    “一段時間是，是五年？還是十，十年？”葉司予平靜到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

    葉湘有點抱歉：“沒有那么久，大概也就……一年左右?！?/br>
    葉司予哦了一聲。

    “雖然見不到面，不過可以視頻通話。等我在那邊熟悉一點，就可以接你——”過來玩。

    葉湘話還沒說完，就被葉司予先打斷：“你要去哪兒？”

    他很難得沒有結(jié)巴。

    葉湘愣了愣。

    “國外嗎？”葉司予道，“和那，那個人？”

    葉湘沉默了。她盯著面前的人。葉司予的面容與她有七八分相像，現(xiàn)在是漸漸發(fā)育開了，再早些時候走到路上，總會被人贊嘆為好漂亮的小姑娘。

    葉湘笑了笑：“你長大了?！?/br>
    葉司予輕輕蹙眉，偏開頭，似乎不想聽到這些陳詞濫調(diào)。

    葉湘雙手交疊放在一起：“我會給你寄禮物的……”

    葉司予聽不下去了，他嘩的一聲起身：“不需要?！?/br>
    “小阿予……”

    葉司予不再看她，只身要離去。

    葉湘抓住他的衣角：“……不要怪我?！?/br>
    葉司予被這句話徹底激怒了。他一把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葉司予！”葉湘在背后叫他名字。

    他跑得很快。

    葉司予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地方跑。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身邊光影在變，到處都是不熟悉的地方不認識的人，說著和他了不相關(guān)的話。他像是被遺落在另一頭的幼崽，從一個光怪離陸的世界，再到另一個光怪離陸的世界，卻沒有一個能夠相容。就這樣跑了很久，直到抵達路的盡頭他才停下。

    黑夜，燈光，繁星。

    河水，大街，小巷。

    葉司予氣喘吁吁地趴在護城河橋沿上的欄桿上。等氣勻了些，他重新回頭望去。在周邊這么多意象這么多光景中，身后剩下的，卻僅僅只是看不到邊的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葉湘暫時下線

    下一章開學

    第14章

    九月一日。

    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天。

    遲昭昨天晚上忙著翻譯論壇的單子，一直到兩三點才睡，早上一覺醒來，差點睡過了時間。遲爸先走了，在桌子上留了早飯和字條。今天新生報到，他得提前去。

    遲昭洗了把臉，趕不上吃早飯，叼了一塊面包就往外跑。

    還好學校離得不遠。

    臨近校門口，后頭有人叫她：“遲昭！”

    遲昭回頭。小姑娘面熟，比暑假見面時高了些。遲昭一開始沒認出來，視線順著移到她馬尾辮上綁著的粉色毛絨球才想起。

    許美靜。

    預備鈴響了起來，門口的體育老師開始往里趕人，許美靜顧不得和遲昭敘舊，一把拽著她就往學校跑，邊跑還邊問：“你暑假作業(yè)寫完了沒？”

    “寫完了?！?/br>
    “太好了?！痹S美靜一副得救的表情，“快借我抄抄。”

    開學第一天，教室里一片兵荒馬亂。只有遲昭有種恍惚的錯覺，好像大夢一場，醒來又回到了這里。班里凈是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女生們大都留著當年時興的齊劉海，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著暑假的熱播偶像劇，男生們一律剃短發(fā)，發(fā)育期的公鴨嗓一個比一個難聽，也圍成一片在議論著nba球賽。

    恍如昨日。

    許美靜扯扯遲昭衣袖，小聲提醒她：“作業(yè)。”

    正巧這時有人在外面喊：“遲昭，周老師找你?！?/br>
    遲昭初中班主任姓周，如果沒記錯名叫周成，是遲爸的師弟，一如他名字，相貌老成，明明比遲爸小兩歲站在一起卻像兩代人。

    遲昭應了一聲，走前將書包丟給許美靜讓她自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