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遲月不能理解。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是非對錯向來是涇渭分明。 遲昭替她拭去眼淚,先道了歉:“jiejie不該兇你,不哭了?!?/br> 遲月抽抽搭搭的,好歹不哭了。 “你答應(yīng)我不要說那些話?!边t昭摸摸她的頭,“jiejie晚上就帶你去買零食?!?/br> 遲月聽到零食兩個字,總算破涕為笑:“真的?” 遲昭點頭。 遲月撇撇嘴,勉為其難同意了。 中午的飯比昨天晚上的還要豐盛,因為是遲爸的生日,他一年到頭忙著,要不在學(xué)校,要不假期補(bǔ)課,能回來的時間也不多,遲爺爺和遲奶奶都很高興。 遲姑姑不在家,說是國內(nèi)的分公司臨時出了點問題,趕不回來。 也不知道遲姑姑和遲月說了什么,遲月對葉司予的態(tài)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凡是她的東西都不準(zhǔn)他碰,無論有意無意。遲月的敵意太過明顯,連遲奶奶也看了出來,她以為是小孩子家胡鬧,訓(xùn)斥了遲月兩句,遲月忿忿不平憋紅了臉想要反駁,卻先被遲昭摟到一邊。 “還記得答應(yīng)過我什么?”遲昭在她耳邊說了句。 遲月看了看遲昭,又看了看旁邊一頭霧水的葉司予,哼了一聲,抱著自己的玩具回房間了。 葉司予本人更是莫名其妙。 遲昭不以為然:“不用管她,她就是這樣,一會兒就好了?!?/br> 葉司予盯著啪的一聲被遲月摔上的房門,半晌才收回視線。 午飯過后遲昭回房間休息,她躺下還沒多久,樓下就爆發(fā)了。 小表妹哭功一流,聲音大得幾乎震穿天花板。遲昭還記得有一年遲月回國時買了洋娃娃,鄰居家小孩來玩時給它換了套衣服,第二年遲月回來過暑假,一眼看出自己的洋娃娃被人動過了。她不依不饒地痛哭了好幾天,連遲姑姑也勸不住。遲昭那年剛好在奶奶家避暑,因而記憶猶新。 如今的程度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噩夢重蹈覆轍了。 遲昭連頭發(fā)都來不及梳就跑下樓。遲月嚎啕大哭,遲奶奶抱著她哄,葉司予站在一邊,分外無措。 在陽臺和遲爺爺下棋的遲爸也出來了,見這狀況忙問:“怎么回事?” “你賠我!”遲月對葉司予拳打腳踢,遲奶奶攔也攔不住。 葉司予這傻孩子,被打也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連躲都不知道,明顯是懵了。 遲昭看他手里拿著個粉紅色的馬克杯,瞬間明白過來。這馬克杯是去年遲昭送給遲月的禮物,和其他杯子放在一起。葉司予不知道這件事,估計誤用了它。 “月月!”遲爸喊了遲月一聲。 遲月抄起旁邊的墊子砸到葉司予身上,邊哭邊罵,到最后口不擇言:“你mama是小三,你是小三的孩子,你也是個壞人?!?/br> 這話一出,空氣罕見地凝固了一秒。 葉司予的神色從最開始的慌亂到呆滯再到后來的一片冰冷。遲爸則三兩步走過來,打橫扛起遲月,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亂說什么!” 遲月哇的一聲哭出來,掙扎著從遲爸懷里出來,控訴道:“舅舅打我!” 遲奶奶不清楚內(nèi)情,但知道遲月做的過分。她慌忙要將葉司予帶走,葉司予卻是紋絲不動,定定望著在地上撒潑的小遲月。 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情況。 頭一天還要好地商量一起去公園玩的小伙伴,第二天就臨陣倒戈,哪怕裝病也不愿意再接近他。有一些甚至?xí)罄卑赘嬖V他:“我媽不讓我和你玩,說你是壞孩子。” 而即便是借宿的親戚家,當(dāng)面笑呵呵地很客氣,背后也會投來若有若無的微妙眼神。 因為他有一個犯了道德罪的mama。 葉司予隱隱約約清楚為什么自己總是會被指摘,卻一直很難強(qiáng)迫自己往深里想。小學(xué)讓寫父母職業(yè)的作文,同學(xué)中有寫工人,企業(yè)家,醫(yī)生,老師,只有葉司予對著作文本頭腦一片空白。無業(yè)卻有花不完的錢,會被人找上門來打砸所以經(jīng)常搬家,不定時失蹤,對外人從來不肯承認(rèn)他們的關(guān)系,只說他是自己的外甥。葉司予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語,一個合適的職業(yè)來形容葉湘。 別看遲月平日里沒心沒肺是個小甜豆,犯起混來就是遲姑姑在場也不一定攔得住。遲昭被這一出整得頭痛。她下樓抱開遲月,挨了幾下。小姑娘力氣不小。 “月月?!边t昭不像遲爸,哪怕到了現(xiàn)在,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得不起波瀾,但說出來的話卻明顯更有分量,“如果你不想見到他,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br> 遲月不哭了,她眨眨眼,反應(yīng)了兩秒,才理解那個我們指的是她和葉司予。 “你確定要我走嗎?”遲昭盯著她。 遲月對遲昭還是很有感情的,一年見不了幾面,平時在國外還要心心念念地打越洋電話給她,自然舍不得就這樣讓她離開。 遲月不說話了,抽噎著停了下來。 遲昭不動聲色的威脅明顯比遲爸的正面教育管用得多。 遲爸松了口氣,和遲奶奶好多歹說終于將遲月哄回了房間。 鬧劇結(jié)束,客廳重新恢復(fù)了安寧。 遲昭回過頭去,將才葉司予站著的地方,卻早已沒了人影。 * 閣樓里通向樓頂?shù)奶葑营M小局促,遲昭上了大學(xué)就沒再爬過,如今回到幾年前,身量尚小,爬起來還不費力。 遲昭掀開頂蓋,果不其然,葉司予坐在上面。 “學(xué),學(xué)姐。”葉司予沒想到在這兒也能被找到,頓時滿臉通紅。 遲昭若無其事地在他旁邊坐下:“你怎么發(fā)現(xiàn)這可以上來的?” “昨天晚上睡,睡不著?!比~司予道,“就,看到天花板上有,有梯子。” 遲昭哦了聲,伸了個懶腰。 “為什么會,會有梯子?”這次輪到葉司予問她了。 “你沒發(fā)現(xiàn)嗎?”遲昭給他指了指,“這棟樓在最邊角,比其他戶型面積少了一半,所以我爺爺擴(kuò)建了閣樓。墻上梯子和門蓋都是他找人安的。我小時候經(jīng)常來這里玩,長大就不常來了。” 葉司予點點頭:“這里挺,挺好的?!?/br> 遲昭輕輕嗯了一聲。話題終止,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一時之間天臺變得很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葉司予忽然道:“我不是,故意的?!?/br> 遲昭瞇了下眼,片刻才回頭:“你是說遲月?” “我不知道那個杯子,是她的?!?/br> 遲昭笑了下,關(guān)注點卻清奇:“我發(fā)現(xiàn)你有時候結(jié)巴沒那么嚴(yán)重?!?/br> 葉司予怔了怔,摸摸后腦勺,有點羞澀:“我小時候其實不,不結(jié)巴?!?/br> 遲昭看他一眼。 葉司予笑了笑,笑容靦腆內(nèi)斂,但沒再說下去。 遲昭也沒問。她接著說回先前的話題:“你別理遲月,她年紀(jì)太小,做事不知輕重?!?/br> 葉司予垂下頭,她的劉海有一段時間沒剪,長了些,稍稍遮住他的眼睛:“學(xué)姐不會,介意嗎?” “介意什么?” “我mama是……” 說到這里葉司予突然停住了。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 可卻始終不愿意,也講不出那兩個字。 “葉司予?!边t昭道。 葉司予沒勇氣看她。 遲昭直視著前方,語氣是稀疏平常:“你這小孩腦子是不是有?。俊?/br> 葉司予怔忪一下。 遲昭冷眼看他:“你做了什么錯事嗎?是你橫插一腿到別人家庭,還是你強(qiáng)迫你媽那么做?” 葉司予萬沒想到遲昭會這么說,就像被人當(dāng)頭打了悶棍,徹底懵了。 “如果都不是,你沒有理由這么輕賤自己?!边t昭道,“更沒有理由讓別人輕賤?!?/br> 葉司予耳邊嗡嗡響,他手心濕漉漉出了一層薄汗:“學(xué)姐……” “不用說什么站著說話不腰疼?!边t昭收回視線,重新又看向前面。舊小區(qū)失于規(guī)劃,樓房遠(yuǎn)近高低各不相同,“因為我和你一樣?!?/br> 她微頓。 “我和你也沒有什么不同?!?/br> 第13章 葉司予愣住了。 臨近傍晚的風(fēng)很溫柔,些微沒有散去的熱氣,讓人昏昏欲睡。 遲昭沒有告訴他,她mama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個夏天。學(xué)校即將要開學(xué),mama卻永遠(yuǎn)回不來了。 事實上遲昭很少會想到從前。 因為她知道一旦有一個致命的轉(zhuǎn)折點,過往美好的回憶統(tǒng)統(tǒng)都會被打入灰色地帶。再去回想,除去猜忌和懷疑,所剩無幾。因此她早對八歲以前的記憶早忘得一干二凈。對于mama的印象,僅剩的也只有她走的那天。她穿著一條價格據(jù)說遲爸三個月工資也不止的黑色長裙,看向遲昭的目光淡漠而疏離,帶著股拋開沉重負(fù)擔(dān)終于迎向新生活的決絕。遲昭一向清楚自己肖母,無論外貌還是性格。她們都是認(rèn)定一樣?xùn)|西哪怕頭破血流都不肯松手的人??上н@樣?xùn)|西對一個自幼生長在匱乏環(huán)境的女人來說是也只是權(quán)財。為此她寧愿拋家棄子。 遲姑姑之所以如此憎惡葉司予,或許是因為對當(dāng)年遲mama的事耿耿于懷。遲昭自己都忘記了,她卻還記得他們經(jīng)歷了什么。 遲昭深吸一口氣,直視著遠(yuǎn)處還沒有沉寂的日暮,是玫瑰色的夏天。 她沒有說下去。 反正也沒什么好講的。 他們彼此沉默無言,靜默的空暇全被風(fēng)聲代替。 片刻遲昭斂眸,若無其事站起身來,說道:“我先回去了,你一會兒記得來吃晚飯?!?/br> 葉司予點了點頭。 * 還沒有等到晚飯時間,遲爸就決定提前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