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晗微微笑了笑，抬腳進(jìn)了內(nèi)室。她剛才走了一路，覺得有些累，倚坐在美人塌上歇息。

    張居齡的音容笑貌還在腦海，想起兩人相處的日子，她黯然神傷。

    他怎么會這個時候來顧家呢？前世并沒有這樣的事。

    ……

    春天孩兒面，一日三變臉。白天還是艷陽高照，晚上又“沙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連綿不絕。

    幾日后，張居齡果然來了。

    顧臨親自把人接到書房，好一番契闊，然后才領(lǐng)他去廳堂向武氏介紹。

    恰巧顧昭來給武氏請安，她從未見過如此清俊的少年，說了兩句話便紅了臉。

    等顧晗見到張居齡時，已經(jīng)又隔了兩日。以后的很多年，那個場景她都沒有忘記。

    那是農(nóng)歷二月十六，是顧暉的生辰，按照舊禮，請了梅香社的戲班子來府里熱鬧。

    戲臺子青瓦紅柱，搭在宴席處。顧家女眷都到了。

    武氏點(diǎn)了一出《四郎探母》后，把冊子遞給楊氏。她是顧暉的母親，下出戲該她點(diǎn)。

    梅香社的一會兒就唱了起來。胡琴伴隨著鑼鼓，悠揚(yáng)委婉。

    顧晗旁邊坐的是顧暇，小孩子機(jī)靈活潑，不停的和顧晗說話。她很羨慕六jiejie能得祖母喜歡，便問東問西，想從六jiejie身上學(xué)到一點(diǎn)什么，也好討祖母的喜歡。

    “給祖母請安。”少年的聲音突然傳入耳膜。武氏又坐在戲臺前面的第一排中間，這一下就成了焦點(diǎn)，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去。

    少年身穿湖水藍(lán)暗紋團(tuán)花袍，正是顧暖。他身后還站著一位少年，身姿挺拔。顧暖算是個高的，他卻比顧暖還高了一個頭，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綴，美如冠玉，眉眼清俊，微風(fēng)吹起他的衣袂腰帶，像是從畫中走出的仙人。

    “六jiejie，他竟然長得比四jiejie還要好看……他是誰??？”顧暇去拉顧晗的手，抬頭又問。

    她口中的四jiejie是顧昭。

    “他是……他是……”顧晗緊張到說不出話來，這是少年時期的張居齡啊，除了相貌還有點(diǎn)青澀，其余幾乎和成年后的他一模一樣了。

    她早聽說他來了顧府，卻一直不得相見……顧晗的指尖發(fā)顫，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

    第6章

    “……怎么就你自己來了，其他兄弟呢？”武氏拉著顧暖的手，笑道：“今個是暉哥兒的生辰，不是讓先生給你們都放了一日假嗎？”說罷，又指著那美如冠玉的少年和眾人介紹：“這是從荊州過來的張居齡，他十歲就中了秀才，老爺更是多番稱贊他的才華?！?/br>
    張居齡拱手客氣，不卑不亢，側(cè)臉溫和如暖玉。

    武氏把顧臨都抬了出來，足以證明對張居齡的重視。

    眾人不由得紛紛側(cè)目，去打量負(fù)手而立的少年。她們長期生活在京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于荊州發(fā)生的事情其實(shí)并不知道。但顧臨在顧家是說一不二的存在，身居高官又見識不凡，能讓他禮遇有加的人，以后肯定要青云直上的。一想到這里，更覺得張居齡怎么瞅都順眼好看了，不僅模樣是萬里挑一的，教養(yǎng)還好，說話做事彬彬有禮。

    別人還罷了，趙氏的眼神尤為熱切。不為別的，她生了兩個嫡出的女孩兒，顧晴十五歲，顧昭虛兩歲，也馬上滿十五了，都到了說親的年紀(jì)……無論哪一個女孩兒能嫁給張居齡，皆是好姻緣啊。

    “祖母，我們來的不算晚吧？”顧暖還沒來得及回答，顧曙和顧暄一起過來了。

    武氏看著滿面春風(fēng)的長孫，笑道：“不晚不晚，戲剛開場?！?/br>
    四人同武氏說話，顧晗的目光同眾人一樣，也落在張居齡身上，前世就知道祖父很喜歡張居齡……但讓他居住在顧家這事卻是沒有的。

    她心中揣揣不安，難道是自己的重生改變了什么？

    戲唱的正是熱鬧，到了公主為四郎盜令箭的當(dāng)口……快板一響，武氏就被吸引了。

    顧曙見狀“嘿嘿”一笑，了然地帶著幾人下去找位置坐。

    顧暉和顧暄比較熟悉，他一直在楊氏的身邊坐著，見到顧暄，忙招手喊：“七哥。”

    顧暄羞澀一笑，瞧著顧曙的表情沒有異樣，便坐到了顧暉的身邊。

    顧暖一邊和張居齡說笑，一邊往顧晗的身邊去，她那里有空位。

    “晗姐兒，你不舒服嗎？”顧暖坐下后，發(fā)現(xiàn)meimei的臉色不大好。

    顧晗搖頭：“沒有?！币姀埦育g也往這邊看，就有些拘謹(jǐn)。

    “沒有就好，你覺得累的話就回去歇著?！鳖櫯蹛鄣厝嗳嗨陌l(fā)頂，因?yàn)轶w弱，meimei都十五歲了，個頭還沒有顧暄高。

    顧曙也關(guān)切地問了幾句。

    有仆人端了茶水和點(diǎn)心來，還有切好的果子。

    顧晗看張居齡面前擺了一碟糖姜片，她下意識就用蜂蜜花生給調(diào)換了。

    四周亂糟糟的，沒有人注意顧晗的舉動。

    張居齡卻有些愣住。他不喜歡姜的辛辣，每每見之，必置之不理，這習(xí)慣知道的人并不多，眼前的女孩怎會……他抬眼端詳顧晗，她正和旁邊的女娃講戲，很認(rèn)真的模樣，估計是巧合吧。

    張居齡捧了茶，不再理會，坐正了去看戲曲。

    顧晗剛換了糖姜片就明白自己太冒失了。前世的時候，她和張居齡一起用飯，總見他把姜絲撇在一旁，次數(shù)多了，便記住了。突然見到他，大概是愧疚心在作祟，忍不住便……

    還好，他沒有深究。

    顧晗穩(wěn)住心神，粉嫩唇角緊緊抿起。

    天空沉碧，萬里無云。春風(fēng)柔柔地輕拂著人們的臉頰，舒服極了。

    顧昭在母親趙氏的身旁坐著，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張居齡和大哥都坐到了顧晗身邊，就不大高興。憑什么??？難道就因?yàn)樗♀筲蟮?，眾人就得寵著她？祖母偏心也就罷了，怎么大哥也這樣式的。自己還是他嫡親meimei呢，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

    “昭姐兒，干什么呢？”顧晴吃了一塊芙蓉糕，去拽meimei的衣袖，“好生坐著，別失了禮數(shù)?！?/br>
    顧昭小嘴一撅，嘟囔道：“你看顧晗笑的多開心?！?/br>
    顧晴一愣，回頭去看，顧晗確實(shí)在笑，十meimei顧暇也是捂著嘴笑。她們像是在說悄悄話。

    “你管她作甚，好好看戲?！鳖櫱绲闪薽eimei一眼。

    顧昣聽見她們說話，也回頭去看。她被祖母訓(xùn)斥后，老實(shí)多了，心里再不滿，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

    《四郎救母》唱完后，又接著開始了楊氏點(diǎn)的《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上戰(zhàn)場，孝心天地可鑒，是武氏喜歡的類型。

    楊氏很會使心眼，知道怎么討武氏的歡心。

    申時左右，戲才散場。

    顧昭一直留意著張居齡的動作，見他起身，忙快速走了過來，先給顧曙行禮，俏生生地開口：“哥哥，你待會要去學(xué)堂嗎？”她和顧曙說話，眼神卻瞄著張居齡。

    “不去?！鳖櫴镄Φ溃骸霸趺矗空椅矣惺虑?？”

    “哥哥，沒有事情昭姐兒就不能找你嗎？”顧昭嬌嗔道。

    顧曙笑著捏捏她的臉頰，盡顯兄妹情深：“我什么時候這樣說了，伶牙俐齒的。”

    趙氏望了望女孩兒，臉上有了笑容。昭姐兒不用她提醒，自己倒先開竅了，反正是和家里的兄弟們在一塊，也沒什么男女大防。

    顧昭和顧曙說了一會話，碰著合適的話題，顧暖偶爾也會插嘴，只有張居齡始終不發(fā)一語，顧昭的神色有些焦慮，她咬唇低語：“……居齡哥哥在顧家呆的，可還好？”聲音柔和極了，不是她往?？烊丝煺Z的作風(fēng)。

    張居齡表情淡淡地：“甚好，謝小姐掛念?！?/br>
    幾人又呆了一陣，顧暖和張居齡就先告辭離去了。

    顧晗在他們附近站著，聽顧昭和張居齡說話，又見她臉色微紅……

    作為過來人，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顧昭竟然對張居齡起了心思？她覺得很匪夷所思。前世的時候，顧昭嫁給了左都御史的長子，親事還是大伯母親自選的。

    她抬頭瞅了瞅大伯母，見她和母親、三嬸母正在說話，三人有說有笑的，似乎沒看見昭姐兒。

    “小姐，您身子弱，早晚溫差也大……我們回去吧?！鼻烧涮嵝血?dú)自想事情的顧晗。

    顧晗“嗯”了一聲，扶著巧珍的手往春在堂去。

    第7章

    夕陽西下，天空中流動的云彩被染成了紅霞，美不勝收。

    顧家的幾個兒媳婦見暮色起了，便上了抄手游廊，邊聊天邊往各自院子的方向走。

    “昭姐兒出落成大姑娘了，越發(fā)明艷，都讓人移不開眼了?！睏钍闲χ挖w氏說道：“大嫂最是有福氣的，曙哥兒爭氣，晴姐兒也懂事?！?/br>
    趙氏挽了牡丹髻，鳳眸細(xì)長，她笑道：“暇姐兒聰明靈秀，也是極好的。”

    哪位母親不愛自己的兒女呢，趙氏聽到如此夸贊，笑意漸深。

    楊真是閣老之女怎樣，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樣，她骨子里的庶女習(xí)性還是會不自覺地恭維正房嫡出……趙氏其實(shí)也有些鄙視。

    “暇姐兒還小，能看出什么呀……”楊氏的笑聲清脆悅耳。

    孫氏扶著李嚒嚒的手，在兩人的身后跟著，沒有接話。

    穿過姹紫嫣紅的顧家后花園，前方還有一個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含苞欲放、粉妝玉裹，把八角亭圍成了花墻。

    到了分岔路口，往右一拐，錦繡苑就到了。孫氏和兩人告了別。

    楊氏等孫氏走遠(yuǎn)了，低聲說道：“……二嫂真是個可憐人，二哥不在了不說，晗姐兒又三好兩歹的……”

    她嘆一口氣，十分的憐憫。

    趙氏“哼”了一聲，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別看天天生病，保不齊比我們活的都長久。”

    “大嫂？”楊氏吃驚不小，趙氏說的命硬無非是晗姐兒……這可是顧家最禁忌的話題，老夫人聽見了第一個就會不愿意。

    “怕什么？”趙氏回頭看了看跟著的丫頭、婆子，都是貼身伺候的，嘴嚴(yán)的很，“她命硬，還不許別人說了?！彼羁床粦T婆婆偏心二房的樣子，明明嫡長孫、嫡長孫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該是大房吧。

    楊氏見趙氏言語間絲毫不顧忌，自己又犯不著得罪她，只好附和了幾句。

    “母親……”顧暇由丫頭領(lǐng)著從游廊處追了過來，丫髻上的銀飾鈴鐺響個不停，委屈道：“我找了您好久，流水軒也沒有，原來在這里呀?！闭f著話，乖巧地屈身給趙氏行禮。

    “找我做什么？”楊氏牽著女孩兒的手。

    “暇姐兒想吃您做的吉祥如意卷，廚子們弄的火腿rou不好吃?！鳖櫹咎ь^盯著母親撒嬌，可愛的緊。

    趙氏揉揉小女孩的發(fā)髻，笑道：“……去吧，三弟妹，別餓著了咱們暇姐兒。”

    楊氏答應(yīng)一聲，笑罵女孩兒：“淘氣，慣的你，還學(xué)會挑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