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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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搖遲疑地往前走了幾步,便聽見她問:“你今年十三歲吧,阿搖?” 阿搖不由得在秦束對面坐下,“是?!?/br> “家里有沒有讓你成親的打算?” 阿搖嗆了一下,“成、成親?不,我爺娘……” “你和阿援,不應(yīng)該在這宮里陪我一輩子?!鼻厥p輕笑道,并不給她反駁的余地,“如果遇見了可心的人,又或者只是想離開了,就同我說,我來安排?!?/br> “為什么……”阿搖于困惑之中,覺出一些酸澀的傷感來,“小娘子為什么突然說這樣的話?您要趕我走么?” “我不想趕你走?!鼻厥Φ?,“可是這宮里,并不是人呆的地方?!?/br>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阿搖急切地道,“宮闈險惡,我和阿援陪著您,不好么?” 秦束聽了,只是寬容地笑,卻也不再說什么了。阿搖端詳著她的表情,那微妙的、仿佛很滿足又仿佛很絕望的表情,突然福至心靈:“您……您是不是見到秦賜了?” 秦束那長長的眼睫微微顫了一顫,“你說什么時候?” “入宮以后,您是不是又見過他了?”阿搖定定地看著她道,“他……您……外邊有些傳言,您知不知道?” “我知道。”秦束道。 阿搖看著她,搖了搖頭,“我看您是不知道。外邊說得很難聽,太子殿下只有六歲,您又還年輕,不論如何……” “不論如何,他們都是要說的?!鼻厥鋈惶痤^,朝阿搖粲然一笑,眼波之中,清光流轉(zhuǎn),“秦賜是我一手養(yǎng)出來的大將軍,被人說幾句閑話,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阿搖險些被小娘子的笑容惑了心神。然而旋即她就聽懂了對方的話,驚得一下子站起來往后退,身子便撞翻了黃金的香爐,香灰蒙蒙地灑了滿地。 阿搖的手絞緊了帕子,臉色發(fā)白地盯著秦束,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又不敢說,復(fù)雜的心情如潮水幾乎將她淹沒了。然而也就在此時,外邊響起了異常的聲音——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是帶刀佩劍的兵士的鐵靴,踏在堇青石地面上的聲響。 他們無視東宮侍衛(wèi)的阻攔,一路走過正堂,走過游廊,走過中庭,最后成兩列停在了寢殿的門外。夜色之中,他們的甲胄閃著寒光。 秦賜一手抱著金盔,一手按在佩刀上,一身紅衣黑甲,夜風(fēng)獵獵吹起他的披風(fēng),將他眼底的波瀾吹得冷而幽深。 阿搖搶先奔了出來,看見他的一刻,吃驚地捂住了嘴。 秦賜望著殿中那重重的垂簾,屈膝半跪在地,聲音不高,但卻冷定有力:“末將秦賜,奉皇帝詔旨,迎太子妃殿下入宮?!?/br> 重重的垂簾之后,秦束放下了書。 她沒有料到來的人會是他,但似乎這又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因為在那金紫交輝文章炳煥的太極殿上,在那君臣百官千秋萬歲的唱誦聲中,只有他,只有他會注意到,她不在。 第27章 不知何年少 三月廿七, 立太子妃秦氏為皇后, 入居顯陽宮。 大赦天下。 這一夜夜色陰沉,星月隱沒, 微涼的風(fēng)吹過永寧宮蕭曠的庭院,黑暗處淺淺的水流寂寂無聲。 三月的天了, 溫曉容手中還抱著一只暖爐, 站在階前, 抬眼看了看夜空, 對身邊的貼身侍婢幽瑟道:“這永寧宮, 到底不如顯陽宮暖和?!?/br> 幽瑟輕聲答:“是?!?/br> “大行皇帝的棺柩還未下土, ”溫曉容淡淡地道, “也不知那邊是在著急些什么, 偏要這兩日就搬進(jìn)顯陽宮去?!?/br> 幽瑟道:“大約人被關(guān)起來了,總還是會怕的?!?/br> “怕?你說秦束?”溫曉容笑了, 冷笑,“她若曉得什么是怕, 哪還有那么多麻煩事。就憑她串通大將,要挾王室,就足以治她的九族了?!?/br> 幽瑟遲疑地道:“可是那召她入宮、和立她為后的詔書, 都是官家親筆題印,蓋了大璽的……” “官家才六歲,他懂什么?”溫曉容輕輕地道,“都是他身邊的那個老師,早已同秦束沆瀣一氣……”她的話音微微一頓, 眼神深了一深,“這個夏冰是什么樣人,可不可以拉攏利用?” “婢子聽聞,他是寒素出身,但因經(jīng)明行修,破格拔擢上來的。”幽瑟道,“先前做尚書令,那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但或許是受人排擠,遷到了東宮,卻又讓官家對他言聽計從……” “寒素出身,卻這么年輕就爬到了尚書令?”溫曉容攏手望著無月的天空,“他背后有人?!?/br> 幽瑟又想了想,“可是,他老家在曲陽,也無顯貴……” 溫曉容笑了,“本宮是說,他背后有女人。” *** 顯陽宮。 入夜時分,秦賜將秦束護(hù)送到了顯陽宮。 就在半月前,這里還是溫太后的居處,院落中的花架上繞著紫藤蘿,裊裊娜娜地一直盤旋到墻根。墻角又?jǐn)[著幾盆尚未移走的蘭花,此時已滿開了,香氣襲人,即使沒有月光,仿佛也能窺見那嫻雅的潔白。 秦束在那些花兒面前站了片刻,道:“明日便讓永寧宮來人收走它,我要種竹。” 阿搖一邊答“是”,一邊偷眼去瞧庭中直挺挺立著的秦賜。然而小娘子卻似是立意不理他似的,又道:“阿援在何處?” “在末將處?!鼻刭n開了口,“我已命人去叫她了?!?/br> “她去找你了?”秦束終于看了他一眼,“是她告訴你,我被人關(guān)在了東宮?” 秦賜抿了抿唇,“她去找我時,我已在宮中朝覲。” 秦束復(fù)收回了目光,抬腳往殿中走。 阿搖只覺氣氛說不出地尷尬,尋了個理由帶一眾婢仆都退下了。于是秦束的腳步便停在了殿門口。 她一手扶著門,慢慢回頭。 也許是墻角蘭花的香氣讓她眩暈了罷。無星無月的夜空之下,層層疊疊瓊樓玉宇的背景之中,男人獨立的身影蕭蕭颯颯,透著沉重的壓迫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他微微抬首凝望著階上的她,眼神孤獨地發(fā)亮,就好像如果她不發(fā)話,他就會一直一直,這樣等待下去一般。 他們誰都不想提起那一夜在野外林中的事,可是此時此刻,兩人的心中,反復(fù)回想的卻都只是那件羞恥乃至臟污的事。 “皇后?!彼?,開口,輕喚了一聲。 這陌生的稱呼里似含著她不敢問的內(nèi)容,讓她微微地一顫。 “你,”她終于發(fā)了話,“你回去吧。今次……是你救了我?!?/br> “我守著您?!鼻刭n卻往前一步,目光灼灼,“大行皇帝還未下葬,宮中局勢不穩(wěn),我有親兵在側(cè),可以護(hù)您無虞?!?/br> “守著我?”秦束淡淡地笑了,“你要如何守著我?就這樣,在這里,站一夜嗎?” 秦賜不說話。秦束于是意識過來,他是真的這樣打算的。 她的眸光深了一深。 更深露重,她攬著衣襟低頭呵了呵手,又輕輕地跺了跺腳,轉(zhuǎn)身往里走去。 她沒有關(guān)上門。 他能清楚地聽見她的腳步聲。柔和,安定,穿過一重又一重深深的殿宇。 如鬼使神差一般,他抬足跟了進(jìn)去。 *** 深而又深的大殿,異國進(jìn)貢的紅氍毹上燃著千萬盞燈燭,將人的影子盈盈地映成千萬個碎片。 她掀開一重又一重的紗簾,他就在后面跟隨,腳步愈來愈快,仿佛是伴著心跳。直到她入了寢殿,秦賜終于拉住了她。 “——小娘子!” 她倉促回頭,長發(fā)在燭光上飛飄起來,仿佛還染著花香。他伸手回拉,她便一個踉蹌墮入他懷中,俄而便被吻住了唇。 先是試探的輕輕碰觸,待發(fā)現(xiàn)她并不抗拒,就毫不留情地長驅(qū)直入。 也許這就是男人,無論原本是多么誠實而沉穩(wěn),在夜色的掩護(hù)下,都會變得狡猾如狼。 她伸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急切地動作,一邊卻笑出來:“你慢一點,慢一點啊,小將軍……” 夜還長著呢。 甲胄解下,衣袍褪落,露出男人傷痕累累的精壯身軀。她半臥在氍毹上,足尖輕輕碰觸他肩胛下的傷疤,又輕輕地笑了。 那笑似沒有顏色,卻又似染了千種顏色,妖物一樣,往他心口上攀爬。他的眼神愈深,一把抓住了她的足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拉,激烈的吻如烙印般guntang地落在她身上每一處,與氍毹的柔軟絨毛一同撩動她的肌膚。 他俯下身,額頭與她的相抵,雙眸認(rèn)真地盯著她,“舒服嗎?” 她明明又疼、又癢,可她卻還是要逞強(qiáng)般笑,貝齒輕輕咬著唇,不回答。 秦賜挑了挑眉,復(fù)對著她耳朵輕輕吹口氣,“您喜歡慢一點嗎?” “啊呀!”她想捂住耳朵,卻已經(jīng)來不及,聲音酥酥麻麻地仿佛直透心腔。她惱怒地瞪他一眼,他卻好像很開心,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放到了御床上去。 寬大的御床,三面是鐫刻著圣人故事的圍屏,有慈母,有列女,都如走馬燈般往秦束眼前旋轉(zhuǎn)著過來。床頂?shù)某袎m之上是叢叢的金博山,博山之下懸著琉璃璧,璧上鐫刻龍鳳呈祥的花紋,像生了臂膀往床的四周伸展開。已是此間主人的秦束還來不及看清其他,秦賜已抬起身子,“啪嗒”一聲蓋滅了床畔的宮燈,“嘩啦”將大被遮了上來。 于是在這黑暗之中,便只能聞見迷亂的香氣,和男人溫柔而安定的氣息。 *** 這一夜,秦束難得睡了個好覺。 沒有夢的襲擾,只有溫暖的、馨香的黑暗,就好像自己被牢牢地保護(hù)住了,在方寸之間,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睡到天昏地暗。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她迷迷蒙蒙睜開眼,陽光大片大片地灑入軒窗,這寢殿便呈現(xiàn)出與昨夜全然不同的模樣——華貴,雍容,熠熠生輝。 可是她卻更喜歡昨夜那個在逼仄的黑暗中誘人墮落的空間,泥土里自有泥土里骯臟的歡喜。 男人早已經(jīng)離去,與秦束并排的錦枕上落了一根長發(fā),她伸兩根手指將它拾起,又任它軟綿綿地墜落下去,嘴邊沁出一個笑來。 這一笑甜絲絲,卻又輕飄飄,像陽光下的柳絮,像微雨后的白霧,虛虛實實,不著邊際。 她又往枕頭底下摸了摸,感觸到熟悉的棱角——是那個小小的木頭人。不經(jīng)意間想到,這樣的木頭人若是給外人發(fā)現(xiàn)了,那就是不得了的巫蠱……可是她卻更想笑了。 誰也不會知道這里藏著怎樣的秘密。 一個幽深、黏膩而溫柔的秘密。 一個什么也不牽扯、只有快樂和疼痛的秘密。 “小娘子。”是阿搖的聲音,比平常聽來更低沉一些,“您醒了嗎?婢子服侍您洗漱。” 秦束回過神來,笑著“嗯”了一聲,阿搖便掀開簾帷,手中端著一個托盤慢慢地走了進(jìn)來。 空氣中立刻飄散出苦澀的藥味。秦束的神色動了一動,笑容也斂了些許,“這是什么?” 阿搖低著頭,咬著唇,低低地道:“這是……這是,防止您懷娠的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