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绷⑾念D時不氣了，心里還美美的，見缸子里還有餅，“你吃了沒？”

    小寒：“我吃飽了。你把這些全吃了，等咱們到家，哪怕家里吃過飯了，也不用再給咱們做了。”

    立夏不確定啥時候能回去，給他爸拍電報(bào)的時候只說年后。夏明仁發(fā)來的電報(bào)也是說年后再回。村里又沒電話，立夏和小寒上火車前沒法通知家里人，也就沒人知道立夏今天到家。

    沒人接，立夏和小寒就坐公交車回去。他倆下車后走了大概一里多路，到胡同口，天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胡同里沒路燈，立夏就扛著被子，讓小寒拎著衣服，他拉著小寒的手，“這邊路不平，你跟緊我?！?/br>
    四周漆黑一片，北風(fēng)呼呼刮個不停，小寒想快點(diǎn)回去，只說一個“好”，任由立夏牽著他。倆人走了大概五六分鐘，立夏停下來松開小寒，“敲門?！?/br>
    小寒拿掉厚厚的手套，使勁拍拍門，里面毫無反應(yīng)，不禁轉(zhuǎn)向立夏，“是這里嗎？”

    “肯定是這里。”立夏道，“我在這里住了十幾年，不會記錯的?！闭f著，忍不住往四周看看，結(jié)果啥也看不見。

    立夏就讓小寒幫他拿掉手套，摸摸木門，“是這里。我摸到我小時候在門上刻的字了?！?/br>
    小寒見他這樣頓時想笑，“不會記錯，你還要確認(rèn)一下？”

    這一排的四合院長得差不多，他又離家十來年，認(rèn)錯也不是完全沒可能。立夏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仗著天黑小寒看不清楚，他也看不清小寒的表情，就假裝小寒沒調(diào)侃他，“肯定是你力氣小，他們沒聽見。”

    “換你來?！毙『?。

    立夏抬手就捶，然而，還是沒人開門。立夏趴在門上仔細(xì)聽，聽到一陣陣笑聲。

    立夏眉頭微皺，張嘴想喊人，一陣?yán)滹L(fēng)襲來，立夏打了個哆嗦，到嘴邊的話被風(fēng)吹了回去，忍不住咳嗽幾聲。

    “咋了？”小寒忙問。

    立夏搖搖頭，暗罵一聲老天爺也跟他作對，就說：“沒事。嗆著了。你往后退一下。”

    “你干啥？”小寒不解。

    立夏：“不干啥?！痹捯粢宦洌_就朝門上踹。

    咚一聲，小寒驚呼，“立夏！”

    屋里的歡聲笑語驟然停下，夏明仁站起來，“是咱家的門響吧？”

    立夏家有影壁，大門口的人看不到里面，坐在屋里的人自然也看不到外面情況。立夏的媽張淑華道，“應(yīng)該不是。誰敲門能敲這么響？”

    “也對。”夏明仁坐回去。

    砰！

    夏明仁霍然起身，“真是咱家的門。這是誰??？”抬腿就往外面跑。

    眾人相視一眼就跟上去，到院里聽到夏明仁大喊，“爸，媽，立夏回來了?！?/br>
    “立夏？”夏父楞一下，回過神就往前跑，邁開腳，猛然想到放在書房里的幾封信，整個人僵住，訥訥道，“立夏……立夏來了怎么不進(jìn)來？”

    立夏：“我倒是想進(jìn)，可惜沒人給開門?！痹谕饷嬲玖肆叻昼?，踹兩腳才把門踹開，又累又冷的立夏口氣十分不好。

    “那你也不能踹門?！睆埵缛A走過去，看到一扇門晃晃悠悠的，皺著眉頭說，“我們沒聽見，你就不會喊一聲？”

    立夏：“我——”

    “快進(jìn)來吧?！毕拿魅蚀驍嗔⑾牡脑挘斑@是你們的東西吧？”說著話拎起來，“小寒，別擱門口站著了。媽，快把立夏屋里的燈打開?！?/br>
    張淑華扭頭道，“老二，你去?！?/br>
    夏明仁從小寒村回來就對家里人說，立夏的對象年輕漂亮，懂事明理，立夏年前又寫信回來說他考上大學(xué)了，立夏的二哥想看看弟媳婦長什么樣的，又想問問立夏報(bào)的是哪所大學(xué)，反正有太多的話想說，就沒動彈，“你去?！?/br>
    “我使喚不動你？”張淑華陡然拔高聲音。

    小寒腳一頓，眉頭微皺，推一下立夏。立夏道，“不用了，跟我說房間在哪兒就行了?！?/br>
    話音落下，院里一下亮了，站著影壁邊的幾人下意識往亮處看。立夏看到廂房門口站著一個人，那人滿頭白發(fā)，依稀有些眼熟。立夏張張嘴，不是很確定，試探著喊，“爸？”

    “哎，是我?！毕拿裰髂ㄒ幌卵劢?，笑著沖立夏招招手，“快進(jìn)來，房間你媽都給你收拾好了。對了，吃飯了沒？”沒容立夏回答，自顧自說，“淑華，去給立夏，給立夏和小寒下碗面，再臥幾個雞蛋?！?/br>
    立夏張嘴就想問，爸，你咋變成這樣？一聽他爸的話，連忙說：“不用了，爸，我們在車上吃過了?！?/br>
    “車上能有什么東西吃啊?！毕拿裰鲾[擺手示意立夏聽他的，“淑華，快去。”

    張淑華移了一小步，“立夏能吃多少？”

    “多做點(diǎn)?！毕拿裰鹘拥?。

    張淑華：“做太多我怕立夏吃不完?！?/br>
    小寒扯了扯嘴角，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真不用了?！毙『溃拔夷锝o我們煮一包雞蛋，還給我們烙了餅，我和立夏都吃撐了。”

    “雞蛋？餅？不是說你們那疙瘩特別窮？還能吃上雞蛋和餅啊?！?/br>
    立夏循著聲音看去，面色不渝，“二嫂——”

    “你二嫂也是聽二嬸說的?！绷⑾牡亩邕B忙說，“二嬸娘家的親戚早些年不是還管二嬸借糧票來著。”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立夏二叔一家四口去丈母娘家了，立夏他二嬸娘家離這邊有點(diǎn)遠(yuǎn)，一年去不了幾次，這次過去就在那邊多過幾天，此時并不在家。夏明仁繼續(xù)說，“那時候別說農(nóng)村，咱們城里人也吃不上雞蛋、大餅。”隨即拍拍立夏的胳膊，“晚上冷，別凍感冒了。”說完，拎著東西去立夏房里。

    立夏又朝他二嫂方向瞥一眼，才拉住小寒的手說，“咱們進(jìn)屋?！?/br>
    小寒?dāng)R心里嘖一聲，低著頭裝作羞答答的跟著立夏往里走，經(jīng)過張淑華身邊時假裝沒看見她，到門口看到夏父還在門邊站著，才抬頭喊，“爸?！?/br>
    “哎，哎?！毕拿裰鬟B著應(yīng)兩聲，就說，“快進(jìn)去，快進(jìn)去，外面風(fēng)大。”

    小寒應(yīng)一聲“好”，隨立夏進(jìn)屋，看到房間大約十六七平米的樣子，比她和小艾住的大多了，床和被子都是新的，還有一個衣柜，一張書桌，兩把椅子，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夏民主跟著進(jìn)去就留意小兒子和小兒媳婦的表情，見立夏眉頭舒展，小寒也挺高興，“這些東西都是你媽置辦的。”

    “是的?！睆埵缛A讓二兒媳婦去做飯，走過來正好聽見夏民主的話，“那些被子和床單，都是挑最好的買的?！?/br>
    最好的？立夏轉(zhuǎn)向他媽，表示不信。

    張淑華見狀，有些不高興：“我還能騙你？”

    “不至于。”立夏上輩子知道他媽偏心，也沒曾和他媽吵吵過，因?yàn)樗X得沒必要。小寒答應(yīng)嫁給他之后，立夏先被韓有福找去談話，后被韓高氏威脅，又有小艾三天兩頭提醒小寒，他膽敢對小寒不好，小寒就回東北，張淑華在立夏心中儼然成了一個一定會欺負(fù)兒媳婦的惡婆婆。

    剛才看到以前連一根白發(fā)都沒有的夏民主的頭發(fā)全白了，哪怕立夏有上輩子記憶，再次見到依然不敢相信，也讓立夏想起了十一年前張淑華的所作所為，偏巧張淑華說話語氣不甚好，導(dǎo)致立夏現(xiàn)在十分討厭他媽，“你突然對我這么好，我不習(xí)慣?！?/br>
    話音一落，偌大的屋里靜下來。

    張淑華張口結(jié)舌，訥訥不能成言。

    夏民主嘆了一口氣，“立夏，桌子下面的暖瓶里有熱水，你和小寒洗洗臉?biāo)⑺⒀馈！杯h(huán)視一圈，目光停在大兒子身上，“咱們先出去吧?！?/br>
    張淑華想也沒想，抓住夏民主的胳膊，“先生——”

    “媽，立夏累了，有什么話明兒再說吧?！毕拿魅释浦鴱埵缛A往外走，沖依著門框盯著立夏看的夏明義道，“去舀瓢涼水?！?/br>
    立夏在他二哥夏明義眼中一直是個被他爺爺奶奶養(yǎng)的天真不知事的小少爺，乍一聽嘲諷他媽的話從立夏口中說出來，夏明義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人不是我弟。

    “要涼水干什么？”心思全在立夏身上的夏明義不明所以。

    夏明仁：“暖壺里的水熱，快點(diǎn)。”

    “哦，好。”夏明義轉(zhuǎn)身往廚房去，看到他媳婦盯著爐子嘀嘀咕咕的，“你念叨什么呢？”

    “我剛才是不是說錯了？”

    夏明義：“你說呢？搬來這邊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爸規(guī)矩大，媽事多，你還說話不過腦子。要不是大哥攔著，立夏非得罵你不可。”

    “這能怪我？媽天天說那邊的人窮得挖樹皮，煮野草，她不講，我，我聽到那個小寒說雞蛋和餅，也不會，不會——”

    夏明義：“水開了，趕緊下掛面?！?/br>
    “下多少？”

    夏明義：“還有多少？”

    “下一半有點(diǎn)少，全下了又有點(diǎn)多?！?/br>
    夏明義想到他爸的態(tài)度，以及立夏和他媽說話的口氣，“全下了?！?/br>
    廚房和立夏的房間只隔一堵墻，夏明義夫妻倆的聲音不大，小寒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似笑非笑地看著立夏，“你在小韓村吃的是野草和樹皮？”

    “我沒說過?！迸杓芸繅Ψ胖?，立夏挽起袖子拿暖瓶倒水的時候，正好聽見隔壁夏明義說搬來這邊，小寒走過來，聽到“樹皮和野草”，“我媽沒去過農(nóng)村，不知道農(nóng)村啥情況，你，你就當(dāng)她——”

    小寒看著立夏：“當(dāng)她放屁？”

    立夏噎著了，張張嘴想說小寒說話難聽，又覺得這樣說顯得偏袒他媽，干脆朝外面喊，“二哥，涼水呢？”

    “來了，來了?！毕拿髁x把水倒盆里，雙眼一個勁往小寒身上瞟，“水還熱嗎？”

    立夏：“不熱了?！碧ь^看到夏明義的眼神，“二哥看啥呢？”

    “沒，沒看什么?！毕拿髁x笑笑，轉(zhuǎn)身就朝外走，到廚房就說，“難怪大哥回來不停地勁夸立夏的對象長得好看?！?/br>
    小寒站在院里時，立夏的二嫂就想看清楚，奈何天太黑，聽夏明義這么說，一邊打雞蛋一邊問，“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毕拿髁x道，“比早幾天咱們廠里放的電影里面的女主角還好看。”

    “真的？那待會兒這兩碗面我端過去，我可得好好瞅瞅?！?/br>
    小寒擦手的動作僵住，“你二哥和二嫂真——”

    “碎嘴？”立夏道，“他倆都是這德性，不過也沒啥壞心眼。”其實(shí)立夏想說，他挺煩他二嫂這一點(diǎn)，可是怕小寒覺得他家人都難相處，又想回東北，“你以后有啥不懂的就問二嫂。”

    “對，問我，我什么都知道?！?/br>
    小寒轉(zhuǎn)過身，看到一個約莫一米六，身材偏瘦，麥膚色，五官普通，三十來歲，全身上下充滿了活力的女子端著碗站在門口，微笑道，“謝謝二嫂?！?/br>
    “一家人不客氣，不客氣。”女子放下碗，轉(zhuǎn)身就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回頭看。

    砰！

    門晃了一下，立夏捂眼，“二嫂，看路！”

    女子臉一紅，捂著額頭就往外跑。隨后廚房里傳出夏明義的嘮叨聲，“端個碗也能撞門上，你能干什么啊?！?/br>
    “我也不想啊。沒想到那個小寒真比電影女演員還好看，之前怎么就沒看出來呢?！?/br>
    夏明義：“她戴著大棉帽和圍巾，就露兩只眼睛，你能看見什么？趕緊把這一碗也端過去。”

    小寒忍俊不禁，小聲說，“你嫂子不但碎嘴，還挺逗。”

    立夏看她一眼，見小寒不像說笑，張嘴想說實(shí)話，夏明義端著碗進(jìn)來了。

    “快吃吧，立夏，你二嫂給你打倆雞蛋呢?！毕拿髁x道，“要是還不夠吃，再叫你二嫂給你做幾個煎餅?！?/br>
    立夏上輩子從小韓村回來，他二哥并沒有這么客氣，甚至有些不想搭理他。立夏想到就問，“二哥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沒事啊。”夏明義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