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這,公公是不是……” 公公是不是拿錯了?秦綿委婉地提醒德喜。 德喜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秦娘子收下吧?!?/br> 秦綿忽覺手里這塊令牌分外燙手。 顧勁一直等在一旁沒有出聲,如今見德喜轉交完令牌還不走,便疑惑地道:“德喜,你不隨督主一起走嗎?” “督主說秦娘子是奴才從長寧侯府中帶出來的,讓奴才親自送一趟才好。” 顧勁摸了摸鼻子,他就算了,德喜是督主最親近的侍從,去哪里都帶在身邊的,如今卻破例讓他去送秦娘子,看來秦娘子在督主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啊。 “秦娘子稍待片刻,給您準備的馬車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到?!钡孪部蜌獾牡?。 秦綿點了點頭,索性又坐下飲起了茶,一雙纖柔的手捻起茶杯,姿態(tài)悠然,氣質清雅高貴,頗有一種世家貴女的儀態(tài)風姿。 顧勁和德喜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不想打擾秦綿這份從容氣度。 飲了一杯清茶之后,秦綿干渴的喉嚨終于得到了滋潤,剛才話說得多加之還要在孟長安面前演出一種傷心欲絕的樣子,實在是累人得很。她將一雙水眸轉向這間雅間的各處陳設,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 清濁齋不愧是以清新雅致著稱,雅間內布置得就像文人墨客的書房一般,到處都釋放著矜貴脫俗的氣息。八仙桌被安置在窗前,因為是臘月里,常有風雪交加之時,所以窗戶也就沒開著,不然從這里應該能直接望到泰安城的街景,倘若是夜里,燈火朦朧之時,就更加別有意趣了。 八仙桌的對面,壁上掛著一幅垂釣圖,讓人不覺之間便放松心神,沉浸在雅趣閑情之中。壁畫前面,擺放著一座琴臺,想來是給樂師彈奏之用。 “秦娘子,馬車來了,咱們該走了?!钡孪驳暮鋈怀雎暣驍嗔饲鼐d清淡釋然的心緒。 秦綿站起身來,與顧勁和德喜一起走出了雅間,顧勁走在前面,德喜則跟在她左側后方的位置。行至隔壁間門口的時候,房門卻突然打開了,一個端著茶盤的伙計走出來,秦綿的眼神不經(jīng)意地瞟向雅間里,秀眉一挑,里頭的人她認識,不只認識還很熟悉。 只見前世與她親親熱熱的好姐妹邵思嵐正輕柔地用手中的繡帕擦去她夫君梁明澤嘴邊粘上的糕點碎屑。 雅間里除他二人之外再無旁人,那絲甜膩曖昧的氣息隨著伙計合上房門的動作隔絕在了另一邊。大堂側邊的一扇窗戶突然被寒風吹開,窗外一層白芒,飛絮一般地晶瑩花瓣飛進來。 下雪了。 秦綿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寒風刮進她眼睛里讓她難以抑制地落了一滴淚,只得慌忙從衣袖中扯出繡帕一抹。 這一系列的舉動太容易讓人誤會了,顧勁滿臉同情地回頭看她:“秦娘子看開些吧,有些人不值得你為他落淚?!?/br> 德喜在一旁也勸道:“我看長寧侯府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娘子別往心里去?!?/br> 許是孟長安那枚令牌讓他們把秦綿當作了“自己人”,對長寧侯府和梁明澤的態(tài)度格外鄙夷。 秦綿只好頂著一雙揉得通紅的眼睛哭笑不得地謝過他們的關心。 ………… 長寧侯府,孟長安突然讓德喜帶走秦綿這件事讓長寧侯和陳氏憂心不已。他們當然不是擔心兒媳的安危,而是怕她對孟長安說出什么來。 “侯爺,秦翰的事咱們捂得嚴嚴實實,她斷不可能知道的?!标愂夏笾磷?,看著長寧侯在正房廳堂中來回踱步,不由出聲道。 “她不知道,孟長安卻未必不知道,這天下間還有什么事是東廠查不到的?” 長寧侯腳步一停,說到此臉色顯見得難看起來。 “知道又如何,那孟長安與她無親無故還會幫她不成?您都說了,這件事,也有那位的授意。”陳氏說著話,伸手指了指上頭。 “那孟長安縱然再厲害,也不敢與那位做對吧。” 長寧侯眼神瞇了瞇,沉沉地呼出一口氣:“話是這么說,但節(jié)外生枝總是讓我心中難安吶?!?/br> 夫妻倆這邊還在為此事憂愁,卻不知還有一件麻煩事找上了門。 忠勤伯陳安正得了孟長安的回話先是愣住了,還沒等他琢磨過味來,唯一的兒子陳朝就被刑部來的人帶走了。情急之時他突然靈光一閃,于是趕緊叫下人套車趕到了長寧侯府。 陳氏得知兄長到來本來還很高興,但兄長一見到她的面,就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怪她連累了親侄兒。 陳氏聽得一頭霧水,又心中委屈,哭啼啼地對陳安正道:“兄長為何一進門就這么大的火氣,別說我已經(jīng)出嫁多年,就是還在家的時候也沒得這么讓你罵的!” 陳安正氣得吹胡子瞪眼:“你,你還說,無知蠢婦,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誰?” “你口不擇言,竟然罵孟長安是個閹人,現(xiàn)在他記恨到了我們一家頭上,你要知道,我若是地位不保,你侯夫人的位子也坐不穩(wěn)當?!?/br> 陳氏懵然地問:“兄長是怎么知道的?我不過在家里隨口說了一句,怎么他就知道了?” “愚蠢,你當東廠是個擺設不成?孟長安的眼線遍布朝野,你說一句夢話說不準第二天都要傳到他耳朵里。如今你侄兒被刑部的人帶走了,這事都是你惹出來的,若是我兒有個三長兩短,你……我就與你斷絕關系?!?/br> 陳安正說完氣哼哼地就走了,陳氏這里不靠譜,他還得去找其他人想想辦法。 “怎么就是我惹出來的?你兒子若是不干那種勾當又怎么能留了把柄在人家手里?!标愂想m然心中委屈,但陳朝畢竟是她唯一的侄兒,且忠勤伯府又是她的倚仗,她還真是不敢把這位兄長惹急了。 何況這件事她的確有些心虛,平日總是私下里閹人閹人的叫著,那天說順了嘴想必是被東廠的人聽見了。陳氏煩躁地摔了茶盞,心道:都是秦綿這小賤人害的。 她剛想去書房找長寧侯商量,就見被她派去門口盯著的小丫鬟回來了。 “夫人,少夫人她回來了?!?/br> “她自己回來的?”陳氏問道。 “奴婢沒見到其他人?!?/br> 陳氏剛才生了一肚子悶氣正愁找不到人發(fā)泄,誰料一瞌睡就有人遞枕頭。秦綿獨自一人回來,定是惹怒了孟長安,否則不會連個護送的人都沒有。 她氣勢洶洶地從正房前廳出去,一路到了大門口,果然見到了步子拖得極慢地秦綿。 “秦氏,你好大的膽子!”侯夫人陳氏一聲尖利的喊聲讓秦綿停了下來。 當秦綿轉過身正對著陳氏的時候,陳氏的心中不禁更加得意了。只見秦綿穿著一身單薄的淺藍色綢衣,面容寡淡,連妝都沒上,眼睛紅著顯然剛剛哭過一場。 也不知是冷還是畏懼陳氏,秦綿身子不停地抖,寒風裹挾著冰雪紛紛向她瘦弱的身軀涌去。 “還不給我跪下?!标愂嫌行囊勰ニ龀鰵?。 “為何要跪?”秦綿恍若與霜雪融為一體的身體動了動,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諷笑。 “你還有臉回嘴?你私自出府,連個丫鬟都不帶,敢說不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齷齪之事?”陳氏語氣愈發(fā)篤定,罵得也更加難聽,仿佛秦綿真的出去與人私會一般。 若說與人私會,不知孟長安算不算?秦綿也不知怎的竟突然想到了這上面,不由對著破口大罵的陳氏勾唇淺淺一笑。有漫天霜雪襯著,秦綿這一笑干凈而美好,宛若誤入凡塵的仙子,令人心神不由微微一滯。連面目猙獰的陳氏臉上都怔了一瞬,不過她回過神來,頓時更加憤怒起來。 陳氏被這笑氣得正要繼續(xù)發(fā)難,門口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隊站得極為整齊的東廠番役,他們手里還抬著東西,將侯府大門整個擋住。為首一人正是剛才為了避嫌把秦綿送到附近巷子里的顧勁。顧勁本來已經(jīng)要回去了,但恰逢廠督府的人來送炭,他也就理所當然地跟著進了長寧侯府。 這一進來正趕上陳氏對秦綿惡語相向,他方覺自己這趟來的沒錯。 “秦娘子,督主命我等來給您送內府司的新炭?!?/br> 秦綿又對臉色變了幾變的陳氏展顏一笑,隨即才轉過身,柔聲地回了顧勁一句:“有勞顧統(tǒng)領親自送來了?!?/br> 第14章 顧勁眼神如刀一般地看向陳氏,陳氏只覺從頭涼到腳,禁不住往后退了一大步。 “方才督主與秦娘子探討一些關于刺繡方面的事,侯夫人的意思,是懷疑我們督主了?” “怎……怎么會呢?是我……錯怪了她?!标愂夏樕蠌姅D出一絲笑,訕訕地說。 “與人私會這種有辱門楣的事,侯夫人最好弄清楚了再說,我們督主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若是被他知曉侯夫人今日這番話……”顧勁眼神中暗含威脅,陳氏臉上僵硬的笑意幾乎要維持不住了。 雪下得越來越大,秦綿單薄的衣衫被寒風穿透,不禁打了個哆嗦。顧勁看到了,催促她道:“天冷,秦娘子且回你的院子吧,我叫他們把炭搬過去,外頭還有一車呢?!?/br> 還有一車?秦綿微微詫異,孟長安莫不是要把廠督府的炭全都給她搬過來? 不過在陳氏面前她并未多言,只對顧勁道了聲謝就攏了攏衣裳回了琴瑟閣,陳氏的臉色越發(fā)難看,但礙于顧勁和東廠的人還在又不敢發(fā)泄出來,只得伸手狠狠掐了身旁的小丫鬟一下,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你不是說那秦氏一個人回來的嗎?” 小丫鬟痛得眼淚汪汪,求饒道:“夫人,奴婢剛才在門口的確只見到了少夫人啊?!?/br> 眼見顧勁帶著東廠番役一趟又一趟地往琴瑟閣搬著炭,陳氏也回過味來了,暗想這秦綿真是好手段,她讓管著份例的崔嬤嬤故意克扣琴瑟閣的炭,沒想到她沒幾日就想到了法子,讓孟長安派人給她送炭。 僅憑刺繡這手功夫就能讓孟長安這么幫她?那可是孟長安,皇親貴胄都要爭相巴結的對象,她秦綿憑什么?陳氏陷入了深深的懷疑之中…… ———— 秦綿回到琴瑟閣的時候正遇上出來等她的冬枝,這丫頭也不知多穿一件衣裳,就在這冰天雪地里站著,凍得小臉煞白。 “娘子,您可算回來了!”冬枝見到秦綿連忙跑過來,由于跑得太急沒看腳下,踩了一塊冰差點滑倒。 “小心!”秦綿伸手去扶她。 “娘子,你沒事吧?那孟督主可有為難你?”冬枝拉著她上下左右看了一遍還是不放心的問道。 身側傳來一聲輕笑,打斷了主仆倆之間的對話,顧勁帶著番役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追上了秦綿到了琴瑟閣門口。 “放心吧,你家娘子沒什么事,我們督主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還能吃了她不成?” 顧勁不知為何見到秦娘子這個傻乎乎的婢女就想逗趣幾句,這婢女雖然蠢了些,但膽子卻很大,聞言竟然怒目橫了他一眼。 秦綿扯了扯冬枝,對顧勁福了福說道:“多謝顧統(tǒng)領剛才為我說話?!?/br> 顧勁側身避開了秦綿的行禮:“不敢當,我也只是說了句公道話而已,你在這侯府……”顧勁本想說,你在這侯府若過不下去干脆就與那梁明澤和離算了,但話到嘴邊他又覺不妥,哪有勸人家夫妻和離的? 他搖搖頭,無奈的道:“罷了,秦娘子今后若有事便只管拿著令牌到東廠找人,就算督主和我都不在,東廠的人看到牌子也不會不管?!?/br> 秦綿再次真誠的道謝:“多謝顧統(tǒng)領,煩請幫我?guī)Ь湓捊o督主,就說督主大恩大德妾身感激不盡。” 秦綿的臉上沒有一絲敷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孟長安也許只是順手為之,但于她而言卻是救命之恩。就算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jian宦,秦綿也生不出一絲憎惡之心。 心思誠與不誠,顧勁這個掌管東廠刑獄,審問過無數(shù)犯人的東廠統(tǒng)領怎么會看不出來?他目露贊許地點點頭,對秦綿道:“秦娘子進去吧,我也該回去向督主復命了。” 他們說話的功夫,番役們已經(jīng)把炭都搬到了院子里,顧勁走后,冬枝先是不聲不響地關了院門,隨后才一臉凝重地問道:“娘子,那顧統(tǒng)領為何要給我們送炭,他是不是……是不是對您有什么企圖?” 秦綿一怔,隨后戳了戳她的腦門:“亂說什么,人家無非是看我們可憐,想做做善事罷了,再說這炭是督主給的,與顧統(tǒng)領有什么干系?” 秦綿也沒法詳細地跟冬枝解釋她的想法,只得胡亂敷衍了一句。冬枝看著秦綿立在寒風中日漸消瘦的背影,心疼又無奈,她也不想再追問秦綿了,只想快些把那些炭燒了給她取取暖。 孟督主畢竟是一個太監(jiān),還能對她們家娘子有什么企圖?左不過是喜歡刺繡罷了。要防也應該防著那個顧統(tǒng)領,一身痞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秦綿坐在炭盆前暖了許久方覺得身子不再那么僵硬了,幾個丫頭臉上也褪去了愁云慘霧,俱都是滿臉喜色。其中尤以青桃鬧騰得最歡。 “娘子,這回可是顧統(tǒng)領親自給我們送炭來,奴婢看夫人的鼻子怕是要氣歪了?!?/br> “就是,就是,崔嬤嬤那個老刁奴整日克扣我們琴瑟閣的份例,寒冬臘月里不給我們炭用,就想凍死我們,太惡毒了!”碧薇跟著附和。 水藍則天真的夸獎道:“顧統(tǒng)領真是個好人,還有孟督主給我們送了這么多炭也是個大大的好人?!?/br> 秦綿正在那里暖著手,聽到這話嘴角不禁一抽。倘若孟長安聽到水藍這樣的評價不知會作何感想?想著想著,她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他今日一瘸一拐走路的樣子…… 皇宮里真不容易,整日跪來跪去,地上那么硬,可不就把腿給跪壞了嘛。 思及此,秦綿打斷了幾個丫頭的話:“冬枝,我記得咱們有一塊皮子是宮里賜下來的,你去給我找找。” 冬枝應了一聲出了門去,很快就抱回一張質地柔軟的皮子來。 “娘子,這皮子是太后娘娘賜下的,您一直不舍得用,如今天寒地凍的,正好能給您做一件披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