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清朗朗的嗓音突然破空響起。

    ——“別欺負(fù)我們班女同學(xué)。”

    獵獵風(fēng)聲中，她聽見有人這樣說道。

    下一秒，一股猛烈的氣浪由上至下地激蕩開來，李珍檬聽到金屬裂空的錚響。她腳下突然踏空一步，整個人往下跌落，仿佛從枝頭掉下的雛鳥。她在下墜中努力回過頭，看到上方烈光爆綻，好像有一顆星星在星云破碎的爆炸中誕生了。

    “謝謝你幫我糾錯，”林落焰說，“但這種未來，對我的學(xué)生不太好?！?/br>
    整個世界被這光芒刺破。李珍檬看到林落焰高高躍起，那條黑色的巨蛇低伏著像要蓄勢撲來。然而林落焰手中的寶劍流光閃爍，他像握著一束烈火，朝著那巨蛇的頭顱奮力一斬——

    滾滾濃煙從裂口中洶涌噴濺，仿佛那是巨蛇的鮮血。李珍檬猛地扭過頭閉上眼，然而身體的墜落并沒有停止，她還是像顆石頭一樣直直地往湖底沉落。

    ——墜落停止了，有人一把接住了她。

    李珍檬下意識地睜開眼睛，才剛剛看清面前的人，視野中突然出現(xiàn)一顆猙獰的蛇/頭——那顆被林落焰斬落的頭顱直直地朝她砸落了下來。

    李珍檬快要叫出口的那個名字瞬間變成一聲尖利的驚叫。

    ——下一秒，劍鋒的寒光流星般劃過。黑煙也好頭顱也好，油膩的腥臭味也好，通通在劍氣卷起的疾風(fēng)中消失殆盡。

    腳下踩到了堅實的地面，李珍檬覺得雙腿一頓，自己又能站住了。

    面前的人一手?jǐn)堉?，一手輕輕一甩，手中長劍化為一柄紫竹笛。

    “我就覺得是不是忘了什么東西，”段響劍說，“雖然晚了一點……但還不是太晚?！?/br>
    當(dāng)前時間……可能是，“那一天”的傍晚。

    年度優(yōu)秀人文攝影作品大賽投票截止的那一天。

    李珍檬坐在學(xué)校cao場冰涼的水泥看臺上，感覺有只小貓在自己腦子里亂抓亂撓，撓了一地的碎布線頭，根本拼湊不出完整的東西。

    那條黑色的巨蛇消散之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就站在cao場上，夕陽西下，面前是自己的老師，和自己的同學(xué)。

    仿佛一個尋常的傍晚。

    李珍檬不知道真正的時間過去了多久，唯一能看到的是，手機屏幕上的“17:25”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哦，17:26了。

    再過4分鐘，投票截止，如果結(jié)果沒有被改變，那班級群里就該迎來又一次狂歡。

    李珍檬看看旁邊的兩位紫陽宗弟子。一個穿著學(xué)校統(tǒng)一的制服，一個穿著學(xué)校統(tǒng)一的校服——甚至還背著書包，還插著那支喜羊羊的劍囊……看來去的時候什么樣，回來的時候還是什么樣。

    眼下，三個人一起坐在cao場看臺上，試圖理清來龍去脈。

    “和來的時候差不多，眼睛一睜，發(fā)現(xiàn)自己在當(dāng)初閉關(guān)的山洞里?！绷致溲嬲f。

    “我是在后山。桃花開了，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我頭上肩上全是花瓣?！倍雾憚φf。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珍檬說，“剛才那個也是‘未果’？因為你們當(dāng)時的因果線改變了，所以影響到了我們的現(xiàn)世……所以你們也不見了？”

    林落焰點了點頭。

    “那天我出體回到紫陽宗，追本溯源，看到了我最初來時的情景?！彼f。

    旁邊兩人都轉(zhuǎn)頭看他。

    “我氣脈逆行，掌門出手打斷我運功……然后我意識不明之中，與他纏斗起來……”林落焰瞇著眼說，“正好又有天雷劈落……可能兩相作用之下，打開了因果的裂口?！?/br>
    李珍檬想起段響劍說過，“未果”就是從因果的裂縫中生出來的。

    “所以就算在現(xiàn)世一次次擊退那丑東西，還是會有新的源源不斷地誕生，”段響劍說，“今天算是結(jié)束了……下一次不知道在什么時候?！?/br>
    但李珍檬想的不是這件事。

    “為什么那個東西總是來找我？”李珍檬說，“我又不是什么……關(guān)鍵人物?！?/br>
    “你是不是曾經(jīng)見過它？”段響劍看著她說，“它會優(yōu)先攻擊見過它的人——就是殺人滅口。”

    李珍檬搖搖頭。那種大黑蛇，如果真的見過，怎么可能會沒有印象。

    “不是來找李珍檬的，”林落焰說，“我在這個世界認(rèn)識的人，接觸的人，它都會一一找到，然后修正。為什么兩次三次都是找她，可能是因為……她認(rèn)識我比較早吧?！?/br>
    李珍檬朝他一望，林落焰皺著眉瞇著眼，看起來是經(jīng)歷了一番思索才鄭重說出的結(jié)論。

    ……但這似乎也是他慣有的“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的表情。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連名偵探李珍檬都無法確定這話的真?zhèn)巍?/br>
    那就姑且信他吧。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段響劍說，“我們難道要一次次守株待兔，來一個殺一個？”

    “不可能，”林落焰說，“‘未果’每被殺滅一次，都會從裂縫里新生出更強大的個體?！?/br>
    段響劍張了嘴剛要說話，稍微一遲疑，又把嘴閉上了。

    但李珍檬還是大概猜到他要說什么。

    “我會去聯(lián)系掌門，”林落焰說，“你們先回家吧——至少現(xiàn)在，你們倆還是我的學(xué)生，得聽我的話?！?/br>
    說完，他先站起身來，走下看臺去了。

    李珍檬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會兒，旁邊的人也沒有動。她轉(zhuǎn)頭去看他，對方微微皺著眉頭，不說話。

    “……你怎么好像長高不少？”同樣坐在看臺上，他的肩膀都比自己高了很多。

    “可能是回來的時候，又有什么細(xì)節(jié)改變了……造成這條因果線上的我比較高吧。”段響劍說。

    李珍檬點點頭，話題結(jié)束。

    “那……剛才我看到的那些東西，是林老師沒有來的情況下，會發(fā)生的事？”另一個話題開始。

    如果當(dāng)時林落焰沒有來，班上的大家互不搭理，用不著等到高一結(jié)束就形同陌路。

    自己也自暴自棄，不思進取……被環(huán)境和惰性消磨了斗志。

    雖然這樣的情景只持續(xù)了不到一天，但已經(jīng)完全可以想見未來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段響劍說，“我不在那兒?！?/br>
    李珍檬想了想，又點點頭，話題結(jié)束。

    “那林老師會怎么辦？”她又問。

    按照她從電影小說中看到的那些案例，如果林落焰回去了，因果線復(fù)原……也許現(xiàn)世的情況就會變成剛才她看到的那樣——自己的未來也會發(fā)生變化。

    但如果他不回去，“未果”會接連不斷地出現(xiàn)，一次比一次強大，最終強行修復(fù)破裂的因果鏈。

    “……看掌門的決定吧，”段響劍說。

    他停了停，又補充一句：“如果林落焰回去，一切復(fù)原……那他應(yīng)該能成為下一任掌門。”

    李珍檬愣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林落焰和掌門真人的對招她也看到了；林落焰還說，雖然身在現(xiàn)世，但也一直沒有懈怠練功。

    畢竟世事無?！f一有機會回到原來的世界，重新做他的大師兄呢？

    兩人又不說話了，默默地坐了會兒，直到校工遠(yuǎn)遠(yuǎn)地喊話趕人，才一起站起來，走下站臺，各回各家。

    當(dāng)前時間是上午7點過半，早自習(xí)正在進行。

    李珍檬背著書包到了教室，拿出包了書皮的《響劍傳》，翻開，準(zhǔn)備從頭開始看。

    裂縫還沒有填上，異動隨時可能發(fā)生——她還是要繼續(xù)觀察。

    但今天的教室里實在是吵。本來這群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進入“為了吹牛好好學(xué)習(xí)”的狀態(tài)，不知怎么，今天一個個躁動得都像地震前的泥鰍。

    說說笑笑，打打鬧鬧，還有幾個男生跑前跑后，仿佛一群互相追逐的狗子。

    “……有什么事這么開心？”李珍檬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還不知道？”蔣雨辰說，“昨天沒看群嗎？”

    “……蘇記者的照片投票第一名的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李珍檬說，“那也不用這么高興吧？”

    “昨天晚上小福蝶來速報過了，”蔣雨辰說，“學(xué)校不準(zhǔn)備處分林老師，周老師也不用擔(dān)責(zé)——而且林老師又要去國旗下講話，作為優(yōu)秀教師代表?！?/br>
    李珍檬一愣：“已經(jīng)確定了？”

    “阿林的編制這次肯定穩(wěn)了！”前面的男生也轉(zhuǎn)頭過來說，“真是羨慕他！傻人有傻福！”

    “不知道他下學(xué)期會帶哪個班，”另一個女生說，“要是還能在他班上就好了?！?/br>
    “不用猜了！這個幸運鵝肯定是我！”“是我！”

    他們又吵吵鬧鬧地聊開了。但李珍檬腦中全是昨天說的那些事。

    如果林落焰留下來，因果鏈的裂縫就一直存在，兇猛的怪物會持續(xù)出現(xiàn)，強行修復(fù)因果的異變。

    他會成為前途無量的青年教師，會影響越來越多的學(xué)生，這個班級的人會因為他而走向更好的未來——與這相比，分班帶來的短暫的分別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林落焰回去……因果鏈可以被修復(fù)，這個世界不會出現(xiàn)危險的巨蛇。

    但大家的未來，可能會變成自己匆匆一瞥的那個樣子。

    ——但林落焰本人……可能會更想要回到那樣的世界。

    “既然如此，暑假的時候大家多一起出來玩吧！”班長紅著小圓臉興奮地說，“叫上林老師！”

    “對，叫上阿林！”“聚一次少一次了！”

    “……別吵了！”李珍檬下意識地出聲喊道。

    教室里意外的一靜，其他人紛紛朝她望來。

    李珍檬想了想，站起來。

    “關(guān)于林老師……有件事，我其實早就知道，但一直沒有說……我覺得不應(yīng)該說出來，”她看著面前的同學(xué)，“不過現(xiàn)在，我想說出來告訴大家……畢竟，也許下一分鐘，就沒有這個機會了?！?/br>
    “什么事呀？這么嚴(yán)肅……”有人出聲問道。

    “阿林又不是沒了……”

    “林老師他……”李珍檬頓了一下，朝段響劍望去，對方似乎猜到了她要說什么，也皺著眉頭看她。但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表示。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觯骸傲掷蠋熕?/br>
    “說來你們可能不會相信，”李珍檬說，“但林老師他……是個劍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