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心灰意冷入了太子府，太子疼她如珠如寶，在登基后便立了她為后。一年之后，她生下了大皇子，高雅整個人也似乎活了過來，見著大皇子一天天長大，帝后鶼鰈情深，高正遠也松了口氣。可是一場大火，將這些全部毀于一旦，大皇子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在瓦礫中被找到，高雅沒過多久也慘死在椒房宮中。

    高正遠愛憐的撫摸過那枚玉扣，緩緩道：“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從出生那日起就沒有摘下來過，伴了她多年，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了?！?/br>
    宋時瑾和顧懷瑜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等著高正遠的下文。

    當(dāng)初高雅在臨去之前，皇帝曾開恩讓高正遠見過一眼。時至今日，她訣別之際說的那番話高正遠都忘不掉。

    “女兒此去，與父兄再無緣相見，我知道當(dāng)初是爹爹趕走了哥哥，我不怪爹爹，是我太任性。只是有些遺憾，臨死之前也無法再見一面了。”

    高正遠只是說：“別說胡話，皇上已經(jīng)命御醫(yī)務(wù)必治好你的病癥?！?/br>
    “沒用的！沒用的！”高雅形容枯槁，死死握住高正遠的手，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在他耳邊低聲道：“燒死的那個，不是我的昭兒，我自知時日無多，連再看他一眼都不能，爹爹，我這輩子最后求您一次，您一定要找到他！保護好他，千萬不要讓……不要讓皇上知道?！?/br>
    第94章

    高正遠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渾渾噩噩度過那段時日的，時至今日每每想起高雅說的那番話，心中就悔恨萬分。若不是他當(dāng)時心思太重，一心想要振興高家，或許高黎還在，高雅也不會死。

    落得這般孤家寡人，都是報應(yīng)使然，怨不得誰。

    “在之后，我便生出了辭官的打算，她當(dāng)日沒來得及告訴我，將你送去了哪里，但我想著，即便是翻遍整個大周，咱們總有再相見的一日。”高正遠細細摩挲著那碎掉的玉扣，整個人都黯淡了下來：“可是，皇上卻并不打算放我走，因著你母親那番話，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派人找你，一尋就是這么多年，沒想到，你如今，如今……”他嘆了口氣，才道：“離我這般近?！?/br>
    宋時瑾輕闔了一下眼睛，語態(tài)聽不出起伏：“我想高大人誤會了，我是被師傅從亂葬崗中撿回來的，與您口中的先皇后或許并無關(guān)系。”

    高正遠一把捏緊了手心，雙眼一時間精光乍現(xiàn)，語氣近乎咬牙：“不，世間沒有那么巧的事，當(dāng)日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我雖無法全然得知，但這么多年的首輔也不是白做的?！?/br>
    “只是一枚普通的玉扣，并不能證明什么?！彼螘r瑾道。

    高正遠重重吸了兩口氣：“這是我當(dāng)年送給你祖母的信物，這個字也是她親筆寫下，我親手篆刻的，我絕不會認錯。若你還是不信，可回去看看你后腰處是否有一塊紅色的圓形胎記，指甲蓋大小，我不知道這些年它有沒有隨著你長大?！?/br>
    顧懷瑜好半晌回不了神，心底莫名涌起一絲涼意，若高正遠所說是真的，那么皇帝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掉出這塊玉扣的當(dāng)下，皇上的神情，雖有意外但并不震驚！先皇后的薨逝，真相究竟如何，他知不知道，或許，他有沒有動過手。對自己突入其來的好，是為了什么？宋時瑾短短十多載登上這般高位，未必就沒有皇上的刻意為之。

    “我知道你恐怕一時間無法接受，我能理解。”高正遠從腰間掏出一個令牌，推到宋時瑾面前：“今日也不是說這件事的好時機，這是我府上令牌，若你能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我在府上等你，無論何時。”

    言罷，高正遠起身，捻袖擦了擦眼角之后，神色又恢復(fù)了古井無波：“多有打擾，我先走一步。”

    人漸漸走遠，顧懷瑜坐回宋時瑾旁邊，低聲問道：“這件事，你作何打算？”

    宋時瑾沒有回答，卻忽然伸手，從果盤中抓了幾枚瓜子，手腕用力甩出，將亭柱上掛著的紗簾打落，光線暗下的一瞬間，一把將顧懷瑜擁進懷中。

    “我不知道。”他將頭擱到她肩膀上，緩緩道：“我沒有關(guān)于我母親的記憶，親人于我而言不過是年幼時的奢求而已?！?/br>
    顧懷瑜身子僵了僵，還是緩緩抬手沿著他的背脊輕撫，“但你心里還是想有的，高正遠說的是真的對嗎，我知道你身上是有那個胎記的?！?/br>
    “嗯。”宋時瑾語氣平淡，背脊卻漸漸緊繃。

    “若你想，便去罷?！鳖檻谚ぞ従彽溃骸安徽撟罱K結(jié)果如何，還有我呢。”

    宋時瑾微微扯了扯唇角，聲音很低：“我并不想改變現(xiàn)狀，一旦去了，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

    顧懷瑜深深吸了口氣，心口重重起伏一下，嘆息道：“我知道，皇上如今態(tài)度不明，或許早就察覺到你的身份了，卻一直秘而不宣，可是不論你去與不去，他該做的事還是會做。你選擇了高首輔，便意味著你的風(fēng)險更大，或許會與皇上的打算背道而馳，但事無絕對，你也可能因此走得更高、更遠，甚至……”

    宋時瑾擁著她的手臂緊了兩分，聲音有些發(fā)緊：“你好像沒有聽懂我曾說的話，你記著，我這一生想要的只有你。錢權(quán)名利對我而言，不是那么重要卻是必須，我狠辣半生，坐上這人人唾棄的佞臣之位，不過是想著有朝一日能保你無憂，如今已經(jīng)夠用，若超過了，就是多余?！?/br>
    處于深淵中的人，都會向往光明，照亮宋時瑾的人是她，而她亦然。

    顧懷瑜笑了笑，忽然湊近他耳旁，幾近呢喃：“去吧，你只記著，我初心似你，大不了，捅了馬蜂窩之后，當(dāng)一對亡命鴛鴦?！?/br>
    宋時瑾忽然悶笑兩聲，帶起胸腔震動，輕嘖一聲之后，忽然偏過頭在她來不及退后的唇角印了一下，“沒想到你還打著這個主意。”

    顧懷瑜整個人似被雷劈重，手就那么擱在他腰間，忘了取下。

    糟糕！宋時瑾心里咯噔一聲，有些懊惱，忘了她心里那道始終無法越過去的坎。

    “對不起，我……”

    顧懷瑜卻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臉，笑了起來：“你，要不要，再試試?！苯虠l禮儀，在這一刻都不在她的思考范圍，她只知道，她沒有惡心，甚至心有欠欠焉，畢竟算起來他們已經(jīng)耽擱了十多年。

    宋時瑾詫異地看著她，眼神無比小心翼翼：“你認真地？”

    “哎?！鳖檻谚@了口氣，雙手一個用力就將人拉了下來：“磨磨唧唧。”

    雙唇輕觸，顧懷瑜想，還能接受甚是喜歡。

    宋時瑾瞇了瞇眼睛，眼底有什么東西斷了，他猛然伸手按住她的后腦勺，輾轉(zhuǎn)舔舐，夢寐以求終嘗夙愿，仿佛靈魂都發(fā)出了喟嘆。

    風(fēng)卷起紗簾一角，躲在高處的暗衛(wèi)齊齊從腰間掏出面具，反扣到了自己臉上。

    稍許，顧懷瑜退開些許，宋時瑾自知見好就收，他不想當(dāng)日慘狀再次上演，這時候嘔吐，太煞風(fēng)景，無意識的舔了舔唇瓣，上頭還沾著她帶著甜香的唇脂。

    顧懷瑜被他太具侵略性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見他舔唇的動作，忽然間有些臉紅。

    “宴席要開始了，我先過去了。”清了清嗓子，她說完這一句，便轉(zhuǎn)身出了水榭。

    宋時瑾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眸中深幽，拇指沿著唇角劃過。

    正廳內(nèi)，老夫人坐在上首，與旁邊的夫人們寒暄著。

    王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深覺這門親事簡直訂得太正確了，她渾身珠光寶氣，對著老夫人笑道：“老夫人就是個有福的，這孫子孫女一個比一個出眾，怎的今日不見縣主呢？”

    老夫人笑了笑，道：“許是在后院中陪著自己小姐們，欣瀾那孩子也在?！?/br>
    “那感情好。”王夫人笑得更開心了。

    平奎候夫人用手帕掩了掩嘴角，似隨口道：“怎么這么寫時日也沒見郡主了？莫非是傷的太重了？”

    旁邊有人接口道：“是啊，這么大喜的日子，也不見她來，往日里我家那丫頭還念叨呢，下了幾次帖子都說還病著?！?/br>
    老夫人笑而不語端起手邊的茶盞，剛揭開蓋子，就忽然發(fā)現(xiàn)正門外一個人影緩緩靠近。

    她身著華服，手攏在袖子里，頭上一頂精致的帷帽，帽檐上垂下的紗將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老夫人蹙了蹙眉，屋內(nèi)的眾人也察覺到了什么，齊齊回過頭。

    林湘聲音這輩子也無法恢復(fù)了，依舊沙啞著，向著老夫人行了一禮：“見過祖母，見過眾位夫人?！?/br>
    老夫人手心一緊，差點將茶湯潑到身上，勉強穩(wěn)下心神道：“湘兒啊，你還病著，怎么出來了？”

    林湘忽然掩唇咳了咳，道：“不礙事的祖母，不過是風(fēng)寒而已，今日meimei大喜，我怎能不來呢?！?/br>
    眾夫人聞言，恍然大悟，原來是風(fēng)寒，難怪聲音那般粗啞。

    “回去歇著吧?！崩戏蛉顺谅暤溃骸笆裁磿r候都能恭喜，不必急在一時，懷瑜也會體諒的。”

    懷瑜！懷瑜！這么短的時間，這老虔婆就對顧懷瑜這么親熱了！林湘咬了咬牙：“老夫人說的是，不過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再不來有些不合適?！?/br>
    老夫人對白嬤嬤使了個眼色，白嬤嬤便走了出來：“二小姐，老奴扶您回房。”

    “你是個什么東西，配嗎！”林湘的聲音隔著面紗傳來，眾人幾乎都能猜測到她臉上嘲諷的表情。

    正廳內(nèi)忽然靜了下來，白嬤嬤好歹也是老夫人身邊的掌事嬤嬤，林湘這般不給顏面，這豈不是在打老夫人的臉。

    正是僵持之際，顧懷瑜緩步而來，面上揚起笑容走了過去，一把拉住林湘：“jiejie怎的來了？”

    林湘鼻尖重重的呼吸傳來，一見顧懷瑜光鮮亮麗，肌膚無暇的樣子，心里那股子嫉恨就忍不住：“你現(xiàn)在很得意嗎，賤……”

    顧懷瑜手上一捏，林湘痛叫一聲就倒在了地上，綠枝適時上前，手上做勢要扶她，口中焦急道：“郡主，您怎么了？哎呀，都說了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出來嘛，奴婢扶您回去?！?/br>
    林湘卻捂著一只手干嚎，她不知道顧懷瑜使了什么法子，在她手上捏了一下之后，她的手就抽了起來，這會已經(jīng)成了雞爪子那般，又痛又動不了。

    綠枝卻不管那么多，抓住她的胳臂一拉，將人提了起來，林湘抽著手動不了，“顧懷瑜，你對我做了什么！”

    “jiejie又說胡話了，眾目睽睽下我能對你做什么？”顧懷瑜一臉無辜看向一眾夫人，攤開雙手：“再說，我就是輕輕碰了一下你，誰知道……”

    林湘忽然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就要來抓她，被綠枝伸腳一絆，撲通一聲摔的跪到了地上，頭上的帷帽也飛出老遠，啪一聲，落了地。

    第95章

    滿屋子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平奎候夫人看了一眼后，嚇得端著茶盞的手一抖，剛沏好的茶水潑了滿身，被燙得“??！”一聲痛叫出來。

    可是卻沒有任何人側(cè)目，絕大多數(shù)的眼光還是停留在林湘身上。

    她跪倒在地上，帷帽掉落到一旁，頭上頂著的假頭發(fā)也隨之滑到了后腦勺，露出大半個疤痕盤布的頭顱。鼻子已經(jīng)被燒毀了一半，新長出的rou沒什么彈力，將下眼瞼拉的往下翻，臉上的皮膚就像是掉進水里后發(fā)皺的紙，又黃又惡心，手跟雞爪似的僵硬地縮提在胸前，原本囂張的氣焰瞬間偃旗息鼓，忙舉起剩下半只手以袖遮掩。

    顧懷瑜淡笑著走過去，作勢要將人扶起，語帶歉意：“綠枝這丫頭毛手毛腳的，做事也沒個輕重，沒傷到j(luò)iejie吧?！?/br>
    林湘見她過來，一個勁的往后躲：“你別碰我！你走開！”她怕顧懷瑜又再捏她一下。

    這么一打岔，旁邊那些夫人才猛地回神，竊竊私語聲傳來，每一句都似在林湘心上刺上一刀，恨不得立馬鉆進地縫里去。

    “好恐怖！怎么燒成這樣了？”

    “就是啊，難怪這么久不見人！要是我也不想出來的！”

    “太可怕了，女兒家容貌被毀成這樣，這輩子可就完了，真的比死還難受。”說著還抱著雙臂撫了撫。

    老夫人面色有些僵硬，看著堂下，冷聲道：“還不快送郡主回房！”

    “不，我不回去！”林湘一聽要回房，趕忙將帷帽撿來戴上，反正已經(jīng)被人瞧見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老夫人，我怎么變成這樣的，你心里有數(shù)。我也是你曾經(jīng)喜愛過的孫女，你不能這么對我，憑什么你們在這里高談闊論，而我就要被軟禁起來?！?/br>
    老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氣的說不出話。眾夫人也是目瞪口呆，先不論林湘竟然敢用這種語氣對自己祖母說話，聽得她言語中，這燒傷一事，似乎另有隱情，老夫人居然還將人給軟禁了起來！

    林湘繼續(xù)道：“我不過是想來恭喜meimei一番，連這也有錯嗎？老夫人你就那么不待見我嗎？”無論如何，她今日不能走，她不能放過這個毀了顧懷瑜的機會！如果這件事不當(dāng)著眾人的面揭發(fā)，很容易被這個老虔婆掩蓋過去。

    “表妹此言差矣?！睆垉x琳忽然從角落處站起來，嘆了口氣，柔聲道：“我們都知道你自從燒傷之后，心里就有些……扭曲不正常，家里人被你懷疑了個遍，可事實就是你自己不小心燒的。老夫人也只是擔(dān)心你的身子，太醫(yī)說了你傷口吹不得風(fēng)，怎么到了你這里，就成了被軟禁，若真這樣，你今日還有機會出來嗎？”

    眾人面面相覷，林湘咬了咬牙，隔著紗簾恨恨瞪了一眼張儀琳，恨不得上去撕爛她的嘴，以前只不過是自己面前的一條狗，跟了林修睿之后，這眼睛就長到了天上，真是賤。

    顧懷瑜適時道：“既然jiejie自覺無礙，那便一起吧…”

    “我自然是要留下的！”林湘扯了扯嘴角，隔著簾子看不清表情，聲音卻是詭譎莫辨：“還沒有恭喜meimei，一朝成了縣主還尋了個好姻緣。”

    顧懷瑜忽然笑了笑，似乎要將林湘氣死一般，緩緩道：“是啊，皇上親自賜婚，怎會不好。”

    林湘卻笑了一聲，低語道：“爬到這么高的位置，你很得意吧，就是不知從高處落下的滋味，你受不受得了?！?/br>
    顧懷瑜笑道：“這種滋味，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老夫人盯著林湘看了半晌，時辰已經(jīng)不早，正是要開席的時候，她卻跑出來做妖，甚至連臉面都不要了，這打的什么主意。

    白嬤嬤在一旁低聲提醒道：“老夫人，該移步了。”

    因著皇帝的青眼相睞，又加上宋時瑾的關(guān)系，顧懷瑜這個縣主，已經(jīng)不止是縣主而已，皇上賞賜的東西，早已越過了縣主應(yīng)有的規(guī)格，所以今日來的人很多，甚至比老夫人壽宴當(dāng)日來的權(quán)貴都多。

    宴客廳內(nèi)已經(jīng)聚滿了前來賀喜的賓客，林修睿頗為自得，春風(fēng)滿面地招呼了好一上午，眾人皆對他熱絡(luò)不已，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宴會是替他辦的。

    但自從宋時瑾一踏入廳內(nèi)，風(fēng)向就變了，仿佛他成了這個王府的主人，對著眾人的恭賀聲，臉上的笑意就沒有落下來過。

    “宋大人?！绷中揞Ｓ行┎淮蟾吲d：“您不是一向不喜歡參加這些宴會的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