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隊伍最前面是八個身著圓領(lǐng)罩甲舉著旌旗和牌子的軍士,牌子上寫著“肅靜”“回避”等字樣。 楊萱哂笑,這個時候,哪里可能肅靜,誰又愿意回避呢? 軍士過去約莫丈余,是身穿大紅袍,頭戴烏紗帽,手里捧著圣旨的狀元郎。狀元郎左右,錯后半個馬身則是榜眼和探花。 辛媛大失所望,“這個狀元郎長得也太丑了,看年紀(jì)比我爹歲數(shù)都大?!?/br> 楊萱抬頭看去。 狀元模樣并不差,只是膚色太黑顯老相,卻也不像辛媛說得那么夸張,至多三十出頭。相較之下,榜眼更老,頭發(fā)都白了許多,唯獨探花郎生得眉清目秀豐神俊朗。 小姑娘小媳婦們都認(rèn)準(zhǔn)目標(biāo)把手里東西朝探花郎扔過去,探花郎面色紅了紅,啟唇一笑,拱手朝大家作揖為禮。 姑娘們更是興奮,尖叫著扔著手帕荷包等物。 辛媛手里也攥著帕子,可惜力氣太小,不等扔到探花郎馬前就落在地上。她懊惱地嘆一聲,斜眼瞧見楊萱袖口露出帕子一角,飛速地抽出來團成一團又扔出去。 帕子落在馬背上,行不得幾步就滑落在地,后來的馬匹緊接著踏上去,雪白的素絹帕子頓時多了兩只黑蹄印。 楊萱氣道:“你扔你自己的,干嘛把我的也扔了?!?/br> 辛媛不以為然地笑,“不就一張帕子,回去之后賠你兩張,不,五張,行嗎?” 楊萱板著臉,“不行,那是我的帕子,繡著我名字?!?/br> “什么名字,就兩根破草,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是你的?再說,都已經(jīng)扔了,被踩得不成樣子,撿起來你也不會要吧?;仡^我賠給你就是了?!?/br> 楊萱無可奈何地瞪她一眼,“以后再不跟你一起出門了?!?/br> 辛媛“嘻嘻”笑著,“別生氣了,你且饒我一回,我以后再不這樣了……快看,那個人是書院的,就是騎白馬的,第二個,我見過他。” 楊萱忙抬頭去看,只瞧見個筆直的背影,并沒有看到臉面。 這次春闈,前二甲共取了一百零八人,沒多大會兒就盡數(shù)通過。 人群如潮水般又很快散去。 回去的馬車?yán)?,辛媛不無失望地說:“……真正順眼的沒有幾個,要么長得丑,有幾個相貌不錯,可看起來縮手縮腳的上不得臺面。” 辛氏笑道:“你以為呢?都說寒門出學(xué)子,這百多名進士都一大半出自平民百姓,更有些寒苦人家連毛驢都沒騎過,乍乍讓他們騎著高頭大馬,有幾個能保持鎮(zhèn)定?后面的不必說,其實前面幾排經(jīng)過殿試選出來的,肯定個個才學(xué)出眾。” 辛媛信服地點點頭,“姑母說得對。要是他們都能到白鶴書院讀書就好了,白鶴書院有跑馬場,能練習(xí)騎射?!?/br> 可白鶴書院的束脩不便宜?。?/br> 楊萱暗嘆聲,突然想起蕭礪的話,“你不動腦子想想,那個弱不禁風(fēng)的狀元郎能制得住驚馬?” 不但狀元郎制不住,恐怕這批進士里面就沒有人能制住。 看來以后真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湊熱鬧。 又思及,他讓她站在他身側(cè),還特意挪到她右邊。 他是習(xí)慣右手握刀,這樣就可以騰出左手拉住她吧? 唉,蕭礪這人……明明是一片好心,非得板著臉冷冷淡淡的,像是別人欠他似的。 可她還真是欠了他的,若不是他扶她一把,說不定被人擠倒了呢。 一路思量著回了家。 下午等楊修文下衙,辛媛問起白鶴書院的學(xué)子。 楊修文頗有幾分得意,點頭道:“還不錯,考中了三人,其中二甲傳臚就是白鶴書院的?!?/br> 辛媛心直口快地說:“哎呀,我只顧著看探花郎了,竟是沒注意哪個是傳臚?!?/br> 辛氏笑問:“是不是年歲不大,生得挺白凈那個?” 楊修文答是,“原本會試是在第十一名,殿試時,靖王見他年少有為應(yīng)對得體,將他提到第四名?!?/br> 楊萱驚訝地問:“殿試靖王也在?” 楊修文道:“對,還有幾位閣老和翰林院的兩位學(xué)士。靖王先后提名四人,均沒人反對,圣上也是應(yīng)允了的。” 這就是明晃晃的施恩。 先前的第十一名提到第四名,任誰都會感激靖王的知遇之恩。 就是白鶴書院也會對靖王感激涕零。 畢竟整個萬晉朝數(shù)百所書院,能夠培養(yǎng)出小傳臚也不容易。 尤其,白鶴書院八人應(yīng)考,取中三人,其聲譽肯定會更勝以往。 難怪最近楊修文精神特別好,而且臉上總是帶著笑,想必是跟靖王得勢有關(guān)系。 太子出征,靖王正好趁機鞏固勢力。 狀元游街當(dāng)天,便是恩榮宴。恩榮宴設(shè)在禮部,禮部尚書位居首席,另外左右侍郎,以及受卷、彌封、監(jiān)試等人均都入席,與新科進士一同慶賀。 再過幾日,皇命出來,一甲三人均到翰林院任編修編撰。 二甲前五十名另行再考,取其佼佼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是為館選。其余眾人或為科道官、六部主事,或者各自憑能力活動到州、縣任職。 楊修文更加忙碌,要么與學(xué)子們談經(jīng)論道,要么設(shè)宴給某人餞行,十天之內(nèi)竟然有半數(shù)不在家里用晚飯。 就在京都的酒樓茶館充滿了離愁別緒之時,西北傳來戰(zhàn)報,太子率兵收復(fù)固原五鎮(zhèn)之后,沒有停兵休養(yǎng)便擅入草原,結(jié)果大敗于荒莽之地,其麾下將士死傷近萬,更有千余人被韃靼人俘虜成為奴隸。 朝野上下頓時嘩然。 有人斥責(zé)太子一意孤行草菅人命,有人認(rèn)為太子急功近利不懂用兵之道,也有人上折子要求太子卸印,另請名將執(zhí)掌兵權(quán)。 早朝時,眾說紛紜,啟泰帝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 靖王挺身而出,怒道:“今我皇兄正在沙場浴血奮戰(zhàn)保家衛(wèi)國,我等在京師繁華之地得享安寧,有什么資格評判皇兄所為?古話有云,勝敗乃兵家常事,我等當(dāng)再籌糧草再募精兵以援助皇兄才是?!?/br> 此言一出,啟泰帝頻頻頷首。 戶部尚書首先表態(tài),五日之內(nèi)定當(dāng)籌齊餉銀十萬兩,糧草十萬石,盡快發(fā)往西北以壯軍威士氣。 消息傳出去,靖王聲名大振,不但有寬廉平正的清譽,更多了高義博愛之美名。 楊萱心里喜憂參半。 如果太子戰(zhàn)死西北,或者啟泰帝終于意識到靖王的好處,更換儲君,那么是不是白鶴書院就不會被查抄,楊家就不必遭受滅門之災(zāi)了? 而她就能夠跟爹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必因為想要活命而匆匆嫁給夏懷遠(yuǎn)…… 第44章 原本楊萱以為她重活一世, 能夠窺得一絲先機, 總能比前世過得放肆些。 可事實卻截然相反。 上天似是特意在跟她開玩笑,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教她摸不著頭腦。 就好比,前世她明明沒有嫡出的弟弟,而今生卻憑空多了個楊桂出來。 又好比, 她本想促成楊芷與張繼的親事以避開后來的禍?zhǔn)?,可辛媛卻介入其中,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間, 他們兩人仍是沒有緣分。 現(xiàn)在太子已經(jīng)勢微, 靖王呼聲日高, 楊萱有些吃不準(zhǔn),太子是否還會跟前世那樣登上皇位。 同樣忐忑不安的還有夏懷寧。 他才剛抱上太子的大腿, 不曾平步青云,從西北傳來連二連三的壞消息讓他無所適從。 先是太子冒進荒原大敗,然后太子放棄已經(jīng)收回的固原五鎮(zhèn)南撤至平?jīng)?,再傳太子至平?jīng)龊蟛活櫚傩绽?,肆意搶掠財物?nbsp;引得百姓怨氣不止。 彈劾太子的折子猶如雪片似的飛向啟泰帝的案頭。 啟泰帝盡都留中不發(fā)。 靖王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殿前為了太子跟御史們爭得面紅耳赤。 不管是固原還是平?jīng)觯?nbsp;都離京都太遠(yuǎn),持續(xù)的戰(zhàn)報雖然讓京都百姓惶惶了幾日,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 人死了依舊要發(fā)喪,兒女長大了仍是要嫁娶。 四月中, 杏花已漸衰敗, 石榴花卻綻出了紅艷艷的花骨朵。 大舅母終于風(fēng)塵仆仆地來到了京都, 隨她而來的有兩位管事,兩個婆子還有一眾丫鬟小廝以及七八只箱籠。 辛氏依舊將她安置在西廂房。 大舅母等不及歇息,先將楊芷跟楊萱叫到跟前,笑道:“阿媛自小被我寵壞了,這一年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我也沒什么表示的,臨來前打了幾支簪,一是替阿媛賠個不是,二來也是我做舅母的一份心意?!苯o兩人各一只朱漆匣子,“看看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我另外再打?!?/br> 楊萱得了一對赤金簪子。 簪頭做成石榴花狀,以蜜蠟為花瓣,紅珊瑚為花芯。珊瑚只黃豆粒大小,顏色卻極艷麗,亮澤溫潤。 楊芷除了同樣鑲紅珊瑚的梅花簪之外,另有一支點翠金釵。 楊芷惶恐地退讓,“這太貴重了,舅母,我不能收?!?/br> “怎么不能?”大舅母板著臉,目光卻和藹,“你都是大姑娘了,該有些像樣的首飾。你母親未出閣的時候就不愛這些金玉之物,肯定也想不到你們?!?/br> 辛氏赧然,“嫂子專愛揭人老底,真叫人汗顏,我手里有首飾,只不過平常不怎么戴罷了。” 大舅母朗聲笑道:“我還不知道你,當(dāng)年真算得上十里紅妝了,我是替兩位外甥女摳點東西出來。” 楊芷忙道:“母親素日里沒少給我們,今年我生辰,又給我一對金釵?!?/br> 大舅母笑著說:“這種東西不怕多,咱們有了鑲紅寶的,還惦記著鑲藍寶,有了金的最好再來兩支玉的,反正戴在頭上也不沉,越多越好?!?/br> 還真是這樣,首飾之于女人就好比珍本之于文人,美女之于英雄,有多少都不嫌多。 幾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 敘過片刻,楊芷見大舅母面有倦色,便知趣地楊萱一道退了出去。 大舅母瞧著兩人攜手離開,眉宇間閃過一絲輕蔑,低聲道:“妾生的總歸是妾生的,再怎么教導(dǎo)也脫不開小家子氣。萱萱看見東西只笑了笑,阿芷兩眼都直了。” 辛氏輕笑道:“嫂子也太破費了,這么貴重的東西她們沒見過,一時忘形也是有的。而且兩人年歲小,現(xiàn)下用不著這些。以后出閣的嫁妝,我都備著,不會在臉面上難看?!?/br> 大舅母笑笑,“阿媛先前寫信說因為妝粉跟阿芷口角,我就想過了,有什么爭執(zhí)不能用銀子解決的,一支釵不行就兩支釵,咱家又不缺銀子?!?/br> 辛氏有些無語,“嫂子也別太縱著阿媛。阿媛性情爽朗是好事,可有時候說話做事不經(jīng)腦子,現(xiàn)如今咱們能嬌慣她,以后出嫁成了別人家的兒媳婦,誰還縱著她?” 大舅母無可奈何地嘆氣,“養(yǎng)了三個閨女,就這一個是我肚子里出來的,先前兩個嫁的都是寒門,沒有聘禮,可嫁妝卻一點沒少。我尋思著千萬別虧了阿媛……回頭我說說她,切不可再肆意妄為?!?/br> 再說下去不免涉及到家里的私事,以及辛農(nóng)的做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