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辛漁笑著拍拍她肩頭,“萱萱真能干?!?/br> 楊萱記著辛氏說過的話,見無別事,遂提出告辭。 辛漁并不挽留,親自送她往外走,邊走邊道:“往后萱萱少往這里來吧,別惹得你爹不高興,讓外人瞧見也不好……回去讓你娘放心,我既是能夠舍得家業(yè)出來,自然能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清娘?!?nbsp;壓低聲音,“萱萱知道,舅舅手里不缺銀子,不會真正為生活所迫?!?/br> “可是……”楊萱遲疑著開口,“三舅舅買兩個打雜的下人吧,最好是兩口子,男的給舅舅看著大門,還可以劈柴擔水,女的幫舅母洗衣做飯?!?/br> 辛漁思量片刻,點頭,“好,且過去這三五個月,等入秋就買?!鳖D一頓,又道:“要是以后聽到我什么不好的消息,千萬別當真,舅舅雖然無能,基本的道義卻是有的……也勸著你娘別跟著生氣?!?/br> 不等楊萱反應(yīng)過來,伸手拉開大門。 門外赫然就是楊家的馬車,張奎手里拿一把大大的棕刷,正給馬刷毛。 楊萱吃了一驚,問道:“不是讓你在旁邊胡同等著?” 張奎恭聲道:“先前有位爺讓過來,說靠邊停著能容人通過就成,不用隔這么遠,不方便……就是住在第五戶那家的軍爺,上回來時碰見過,個子挺高挺瘦?!?/br> 個子高而且瘦,八成就是蕭礪了。 上次還因此而找茬,這回怎么就變了呢? 不過,馬車停在這里本就不妨礙別人,楊萱沒有多想,扶著春桃的手上了馬車,跟辛漁揮了揮手。 張奎甩起馬鞭,車穩(wěn)穩(wěn)地馳去。 秦嬤嬤低聲開口,“姑娘,我覺得這邊三舅爺?shù)那樾?,最好先瞞著太太。太太在閨中時,跟三舅爺最合得來,要是知道傷了手,怕心里不自在。反正一時半會兒見不到,不如瞞到出了月子再說,姑娘覺得呢?” 楊萱想起三舅舅晃晃悠悠擔水的模樣,又想起他被剁掉一個指節(jié)的手指,沉悶地道:“好?!?/br> 辛氏知道了,也只是徒然跟著擔心,何必給她添這許多煩惱。 秦嬤嬤又嘆:“三舅爺年幼時候最是機靈,比大舅爺和二舅爺認字都早,學東西也快,別人都說以后三舅爺會繼承老太爺衣缽……怎么活著活著就成這樣了呢?” 楊萱默不作聲地聽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楊家角門。 夏懷寧正從里面出來,瞧見楊萱,目光一亮,合手做個揖,“師妹,”笑著解釋,“我昨兒剛考完童生試,聽說師母喜得麟兒,過來瞧一瞧,順便跟阿桐談?wù)効荚囆牡谩!?/br> 楊萱不冷不熱地說:“這個時辰大哥肯定在書院,夏公子理應(yīng)更清楚才對。” 說罷,并不理會他,淡漠地經(jīng)過他身邊,走進角門。 擦肩而過時,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襲來。 這是獨屬于她的味道。 夏懷寧一顆心頓時火熱起來,可隨即又沉了下去。 楊萱這反應(yīng)……也太過冷淡些了! 難道是在外面受了氣,一時沒藏住情緒? 夏懷寧疑惑不解,可細細想來,又覺得不對勁兒。 自從他拜楊修文為師,楊修文視他為子侄,楊桐待他若兄弟。偶爾的幾次去內(nèi)宅,辛氏也是非常地喜歡他看重她,就連楊芷,也會時不時地偷眼瞧他。 唯獨楊萱,總是低著頭好像看不見他似的,甚至出聲招呼的時候,視線也完全沒有放在他身上。 前世,因為初夜的粗暴,楊萱從不肯主動與他說一句話。 夜里,會用被子緊緊裹住身體,遠遠地躲在床邊。 待她入睡,夏懷寧會靠過去,展臂將她攬在懷里。 她喜歡用摻著茉莉花的皂塊濯發(fā),枕畔被間便染上淺淺淡淡的茉莉花香,整夜整夜縈繞在他鼻端。 那種感覺,不啻于是種折磨,可夏懷寧甘之若飴。 成親第八天,楊萱終于主動與夏懷寧說了第一句話。 她說:“能不能請你打聽一下,我爹娘因何下獄,關(guān)在哪里?” 可惜,他既沒本事,也沒有門路,只能把街頭聽來的閑言說給她。 再過兩天,楊家闔府問斬。 夏家剛辦喜事不足一月,且楊家又是獲罪而死,夏太太怎可容楊萱著素? 夏懷寧偷偷去買了白燭,對楊萱道:“在外頭不好守孝,你就在屋里守?!?/br> 楊萱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低低說了聲,“多謝!” 沒過多久,楊萱查出有了身孕。 夏懷寧再沒碰過她,而與她在一起的七夜,便是前世他僅有的跟女子歡愛的經(jīng)驗。 前世楊萱恨他,他心里明白,可這一世,他們是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人。而且,他每次來楊家都是做好了十足的準備,所帶禮物也都是用盡心思。 既不過于貴重超出常理,又完全投了楊萱的喜好。 不管怎么說,楊萱都沒有仇視他的理由。 那到底是因為什么? 或者楊萱天生謹慎,對其它外男也是這種冷冷淡淡的態(tài)度? 夏懷寧想弄個清楚明白…… 第26章 楊萱回府后, 連衣裳都沒換,先去了西廂房。 雖已是入了春,可總有些春寒料峭, 西廂房里仍燃著火盆, 進門便是一股熱氣。 辛氏斜靠在墨綠色的大迎枕上, 掌心捧著樣東西,正瞧得入神。 聽到腳步聲,辛氏抬頭,唇角綻出溫和的微笑, “萱萱你過來看看, 這好不好玩兒?給你弟弟的賀禮?!?/br> 楊萱脫下天水碧的棉布斗篷, 湊上前, 見是只青灰色的玉鼠。 玉鼠約莫嬰兒拳頭大小, 尖嘴圓耳,滾圓的肚子,雕刻得活靈活現(xiàn)憨態(tài)可掬。 今年是鼠年, 楊桂屬鼠。 楊萱猜想十有八~九是夏懷寧送來的, 敷衍地說了聲,“還行, 就是顏色不好, 灰不灰青不青的, 不像是件好東西?!?/br> 辛氏無奈地笑, “這是火石青, 是岫巖玉, 玉的品相在其次,我讓你看雕工。你看見沒有,老鼠爪子還攥著花生呢?!?/br> 楊萱不忍拂辛氏興致,仔細端詳番,果然瞧見老鼠前爪下面露出半截花生殼。而最妙的卻是鼠目,剛好借了玉石上兩處黑點,顯得亮晶晶的,分外有神。 說起來,辛氏有時候還跟少女一般,最喜歡這種有趣好玩的小動物。 夏懷寧也太會投機了。 前世,他可不是這般斯文、沉穩(wěn)、肯用心思的人。 夏太太出身漁家,一根腸子通到底,說話罵罵咧咧的。早晨天還沒完全放亮,就扯開嗓門罵下人偷jian耍滑,能嚷得家里人全都聽見。 夏懷寧隨她,也是動不動臉紅脖子粗的,說話扯著嗓子跟吵架般,有時候聽到夏太太哪句話說得不愛聽,摔了門就走,絲毫沒有禮數(shù)。 起初楊萱百般不適應(yīng),聽到摔門聲就會嚇得抖一抖,慢慢就視若無睹聽而未聞。 至于禮物,楊萱沒見過夏懷寧孝敬夏太太什么東西,伸手去討銀子卻是常有的事兒。 只是在她面前還能收斂些,不曾沖她喊叫過。 夏懷茹跟夏懷寧脾氣差不多,不同的是夏懷茹手里有錢,吃穿上不受夏太太拿捏,反而在夏太太跟她討銀子的時候,說兩句酸話報復回來。 沒想到重生回來,夏懷寧除了模樣跟前世一般無二之外,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性情學識都跟變了個人似的。 但不管變得如何,只要看到那張臉,楊萱就會從心里往外不自在,就想避而遠之。 她記得前世的這個時候,楊家跟夏懷寧完全搭不上干系,自己也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這一世倒好,竟然是陰魂不散了呢。 楊萱無奈地搖搖頭,取出陸氏給的兩只匣子,“長命鎖是補上弟弟洗三的,田黃石說留著給弟弟刻印章?!?/br> 辛氏沒在意長命鎖,倒是托著田黃石看了許久,“這是你外祖父的舊物。之前你外祖父為了磨練你三舅舅的性子,讓他學習篆刻。你三舅舅在外祖父案上瞧見這塊石頭,非要討了去。你外祖父怕他刻壞了,特地囑咐等他刀法練熟之后再雕刻,免得暴殄天物。誰想到你三舅舅沒長性,剛學個皮毛就拋下了……你可別學你三舅舅,今兒尋思這個,明兒惦記那個?!?/br> 楊萱連忙道:“我知道了,娘也真是,明明是說三舅舅,怎么又扯到我身上?” 辛氏笑道:“因為你也有這個習氣,給你提個醒兒。對了你三舅舅怎么樣,能過得慣?還有你三舅母,她身體可好?” 楊萱隱去三舅舅受傷之事,只挑了好的說,“舅母在盆里壓了月季和薔薇枝子,打算下個月移到院子里,三舅舅還說買一棵梧桐樹留著乘涼。我覺得不如栽桂花樹,開花之后可以釀桂花酒,做桂花醬……廚房里堆了好幾棵白菜,三舅母說中午包白菜餡餃子,留我吃午飯。若不是娘吩咐我早去早回,我還想嘗嘗三舅母的手藝。” 辛氏欣慰地笑,“適應(yīng)就好,我還怕他們不習慣?!?/br> 京都人喜歡冬天里囤許多蘿卜白菜在家里,逢年過節(jié)或者來了客人習慣包餃子待客。 而揚州很少包餃子,也沒有囤菜蔬的習慣。 辛氏將田黃石仍放回匣子里,等拿起長命鎖時,又忍不住唉聲嘆氣,“你三舅舅從揚州到京都,一路花費了不少銀錢,典房又花了二百兩,也不知道手頭寬不寬余,還花錢買這個干什么?都是些應(yīng)景的東西,中看不中用,你小時候收了五六只,都不曾戴過?!?/br> 孩子年幼時戴著難受,而且喜歡亂抓怕劃破手,等長大了又不愿意戴這么幼稚的物件。 也只三四歲時能勉強戴幾天。 楊萱笑道:“這總是舅母的心意,不送這個又沒有別的可送……對了,姐來過嗎,有沒有問起我?” “怎么沒問?你剛走她就來了,”辛氏欠身從床頭矮幾的抽屜里掏出一雙鞋,“鞋做好了,讓我試了試,又彈了兩首曲子。我看她眼底有些紅,讓她回去歇著了?!?/br> 這雙鞋,早在還沒完工的時候,楊萱就見過。 鞋底是青布包邊,里面再襯一層白棉布,挺硬結(jié)實;鞋面是天水碧的錦緞,繡了兩朵紫玉蘭。 楊萱給她出主意,繡紫玉蘭的時候用兩根紫色絲線摻一根銀線,走動時不經(jīng)意間會有銀光閃動,既漂亮又雅致。 楊芷果然聽從她的建議,將之前繡好的部分拆掉重新繡了,花費了許多工夫。 尤其是納鞋底,因為想舒服不硌腳,鞋底用了九層袼褙。 普通繡花針根本扎不透,得先用錐子鉆孔,再用大粗針紉了麻繩鉆進去,拔針的時候少不得借助小鉗子夾出來。 縫上七八針,再用錘子敲打幾下,以便袼褙更加緊實熨帖。 單只納鞋底,楊芷便用了足足十天工夫,食指的指腹都勒出道紅痕來,既費時又費力。 楊萱當即打消了學做鞋的念頭。 此時,見到這雙完工了的些,楊萱忍不住抱怨,“做鞋很費事,這半個月姐都沒空理我,而且白天她總是去西跨院,都看不到她人影兒……我不想去姨娘那里?!?/br> 辛氏笑道:“阿芷有正事干,哪能天天陪著你胡鬧?西跨院本也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一個嫡出的姑娘往姨娘哪里跑什么?再者,你去了也不方便,姨娘有些體己話就不好對阿芷說了?!?/br> 楊萱遲疑著道:“姨娘會不會把姐教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