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夏瑞生下來不算大,才只五斤六兩,小臉紅紅的,皺皺的,跟猴兒似的。 可不到七八日就長開了,臉蛋上有了rou,粉嫩嫩的招人喜歡,偶爾還會張開沒長牙齒的小嘴無聲地沖著她笑。 等滿月時,就已經(jīng)能夠分辨出他的眉眼來了。 臉型與神情隨她,可那雙桃花眼卻是十足地像了夏懷寧。 也不知夏瑞如今怎樣了,應該長大許多了吧,會不會突然想起她這個娘親了? 楊萱心頭一酸,忙吸吸鼻子,將幾欲涌出的淚生生憋了回去。 楊修文上前接過襁褓,“給我吧,抱久了沉手。你跟阿芷先回去,你娘累了,容她睡一會兒,我在這里陪著就好。” 楊萱探頭,瞧見辛氏果然闔了眼,便跟楊芷一道離開。 穿過西夾道時,楊芷心有余悸地道:“生孩子真這么疼嗎,聽著母親叫喊,我的腿都發(fā)軟?!?/br> 楊萱隨口答道:“那是自然的,娘這是第二胎還好些,要是頭一胎時間更久?!?/br> 楊芷竊笑,“說得好像你生過似的?!?/br> 楊萱馬上醒悟自己說漏了嘴,急忙往回找補,“穩(wěn)婆說得啊,你沒聽見?” 楊芷搖頭,“我只顧得擔驚受怕的,什么也沒聽見……萱萱,你怕不怕?” 楊萱默一默,輕聲回答:“怕,很怕?!?/br> 怕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怕自己熬不過生產(chǎn)的苦,更怕再次與親生骨rou生離死別。 楊芷伸手緊緊地握住了楊萱。 *** 時隔九年,辛氏再一次生產(chǎn),著實有些辛苦,幾乎睡了足足三天,楊修文也在床前陪了三天。 第四天,楊萱起了個大早,又顛顛去西廂房。 屋里靜悄悄的,并沒有人出聲招呼。 楊萱探頭往里,瞧見楊修文正端著碗,一勺勺喂辛氏喝粥。楊修文似是做慣了的,等辛氏咽下一口,第二口已經(jīng)等在唇邊了,不徐不疾。 難怪下人們都不在,肯定是避出去了。 楊萱臉一紅,正要悄沒聲地離開,楊修文已經(jīng)看到她,將粥碗一放,喚道:“阿萱,你陪你娘說會兒話,我上衙去了。待會兒奶娘喂完弟弟,讓她把弟弟抱過來?!?/br> 楊萱應聲好,先送楊修文出門,又拿起粥碗繼續(xù)喂辛氏。 辛氏笑道:“不用你,笨手笨腳的,我自己來?!弊鹕恚吭谟砩?,將剩下半碗喝了。 這時秦嬤嬤走進來,將手里東西呈給辛氏看,“這是六只喜蛋,這是給舅爺做的衫子,另有兩塊細棉布的布頭,是給舅太太的,再包了半刀紙和一盒墨?!?/br> 楊萱忙問:“是要去三舅舅家嗎,我也去?” 辛氏道:“只去報個信兒就回來,不多耽擱……你爹爹不喜你們過去,等以后再說?!?/br> 楊萱央求道:“爹爹已經(jīng)上衙了,咱們不告訴他就是。讓我跟著去一趟唄,過年也沒給三舅舅拜年?!?/br> 辛氏被纏得沒辦法,只好應道:“那你趕緊去換了衣裳,快去快回?!?/br> 楊萱飛快地換好衣裳過來。 辛氏叮囑道:“見了三舅舅就說我很好,洗三沒打算過,前天已經(jīng)往揚州寫了信,沒準你大舅舅他們會過來,到時候滿月過得熱鬧些。三舅母要是給你賀禮,就先收著,別讓她覺得咱們外道?!?/br> 楊萱一一應著,待辛氏說完,與秦嬤嬤和春桃一道,仍是坐了張奎的車。 過了西江米巷時,楊萱想起上次的事端,吩咐張奎道:“這次別停在水井胡同,你找個寬闊地方停下,好在帶的東西不多,我們走過去便是?!?/br> 張奎道聲“好”,把馬車停得稍遠了些。 楊萱戴著帷帽走在前面,春桃跟秦嬤嬤兩手各提著東西隨在旁邊,剛走進水井胡同,正看到有人挑著一擔水搖搖晃晃地走來。 雖然他只穿了件尋常的鴉青色裋褐,卻掩飾不住那與生俱來的清雅從容。 楊萱眸光一亮,急步走上前,撩開帷帽的薄紗喚道:“三舅舅。” 辛漁臉上立刻綻出歡喜的笑容,“是萱萱?萱萱怎么想起過來了?” 楊萱剛要開口,只聽旁邊“吱呀”門響,從里面走出一人。 楊萱本能地抬頭望去。 那人穿身土黃色的裋褐,腰間別一把長刀,因為瘦削,裋褐顯得有些空蕩。面相冷硬,一雙幽深的眼眸陰郁而兇狠。 豈不正是蕭礪? 楊萱愣一下,莫名地有些心虛…… 第25章 蕭礪知不知道別人是怎么臆想他的? 會不會覺得是被她牽連, 要跟跟她算賬? 如果真的當著三舅舅的面問起來,她應該怎樣才能把話圓上? 楊萱尚在猶豫, 辛漁已經(jīng)將肩上擔子放在地上, 笑呵呵地打招呼,“蕭兄弟, 是要出門去?” 蕭礪淡淡應道:“有樁差事要辦?!蹦抗鈷哌^楊萱, 停了數(shù)息。 楊萱立時緊張起來,心思轉得飛快。如果蕭礪非要問,她就說憑感覺認為燈塔要倒, 也只是猜測而已。 可蕭礪飛快地移開視線, 一句話都沒說, 面無表情地揚長而去。 楊萱心有余悸地喘口粗氣。 辛漁笑道:“蕭兄弟面相看著兇,其實為人不錯,挺熱心的。還有之前那個身材略胖的王兄弟也是個熱心人?!?/br> 楊萱很是驚訝,詫異地問:“三舅舅怎么認識他們了?” 辛漁彎下腰, 復將擔子挪到肩上,一搖三晃地往前走,“前陣子劈柴,不當心傷了手,因為剛來不熟悉,沒找到郎中,蕭兄弟正好看見, 給我敷了上好的金創(chuàng)藥。王兄弟給我劈了一大垛柴禾, 現(xiàn)在還沒燒完。” 楊萱忙問:“哪只手傷了, 嚴不嚴重?” 辛漁伸出左手,敷衍地晃了晃,“不嚴重,早好了。”說著,邁進門檻,揚聲道:“清娘,萱萱來了?!?/br> 陸氏閨名陸悅清。 陸氏急忙迎出來,笑道:“剛才聽著外頭像是阿萱的聲音,還以為耳朵不好使聽錯了,快進屋?!?/br> 楊萱瞧見西窗底下多了幾只花盆,里面壓著枝子,已經(jīng)有嫩黃的新芽發(fā)了出來,便湊過去問道:“是養(yǎng)得什么花?” 陸氏答道:“壓枝的是兩盆月季一盆薔薇,過幾天就移到土里栽著,另外種了幾樣草花,還沒發(fā)芽。你三舅舅說了,過幾天天暖了,去弄棵梧桐樹栽在院子里,樹下擺張石桌石椅,夏天可以乘涼?!?/br> 辛漁已經(jīng)將水倒進水缸里,提著水桶從屋里走出來,正聽到陸氏的話,便笑著問道:“萱萱覺得種什么樹好?” 楊萱想一想,回答道:“要是乘涼就種葉子多的樹,或者桂花樹,要是好看的,我喜歡西府海棠和白玉蘭挺好。” 話音剛落,瞧見辛漁的左手,食指明顯少了一個指節(jié),斷裂處尚未長好,顏色明顯比別處深。 “三舅舅,”楊萱上前,抓起他的手,眼圈立刻紅了,“還疼不疼?” 辛漁輕輕拍一下她肩頭,柔聲哄道:“早不疼了,萱萱不哭啊,沒事的,一點不耽誤干活。” 楊萱只覺得心酸。 曾經(jīng)三舅舅每天只是蒔弄花草、逗逗鳥雀,再就架著鳥籠子去逛古董鋪子。 他眼力好,往往能淘到珍稀東西。 楊修文書案上擺著的那方刻著犀牛望月的澄泥硯就是三舅舅淘來,轉送給他的。 這樣一個不知生活疾苦的富貴閑人,現(xiàn)在卻要親自劈柴擔水,說不定還得自己掏糞池。 當初三舅舅為什么要在眾多賓客面前出丑? 楊萱與三舅舅相處雖然只有短短數(shù)月,可三舅舅能將麻衣貼身穿著,他就絕對做不出在祭奠禮之前夜宿青樓的事兒。 楊萱展開衣袖擦去眼角的淚,仰起頭,低聲問道:“三舅舅,您是不是早就想離開揚州,想跟白鶴書院分開了?” 辛漁怔一怔,手指移到楊萱腮邊,輕觸了下,“進屋洗把臉,當心讓風吹皴了。”忽而又笑,“身上沒帶著帕子,怎么用袖子擦眼淚,都這么大的姑娘了?!?/br> 很明顯是避開這個話題,不想回答。 楊萱吸吸鼻子,“換衣裳換得急,忘記了?!?/br> 陸氏已經(jīng)兌好溫水,絞了帕子。 楊萱擦把臉,從秦嬤嬤手里接過包裹,攤平在桌面上,將喜蛋拿出來,“有件大喜事告訴舅舅,我娘生了弟弟,十七那天生的?!?/br> 陸氏看著喜蛋驚喜萬分,“上次你娘說就是這幾天,沒想到這么快,你娘身子怎么樣,生得順不順當?” 旁邊秦嬤嬤回答道:“太太是大前天一早開始發(fā)動,未初生下來的,還算順當。不過太太這個年歲,又是許久沒有生育過,著實受了些苦,這幾天一直躺著休養(yǎng)。昨天洗三也沒正經(jīng)過,就請穩(wěn)婆給二少爺洗了洗,太太說等滿月一道過。” 楊萱接著道:“我爹已經(jīng)給大舅舅他們寫了信,說不定大舅母她們會過來。” 辛漁神情淡淡的,并沒有多大反應,只開口問道:“孩子生下來多重,可有了名字?” 楊萱笑吟吟地回答,“剛生下來的時候是六斤八兩,可我覺得這兩天又重了,抱著沉甸甸的。爹爹一早就取好了名字,叫做楊桂,桂花樹的桂。” “楊桂,桂,”辛漁輕聲念兩遍,唇角淺淺露一絲笑,“姐夫和大哥一直能合得來?!?/br> 楊萱聽懂了辛漁的話。 這時,陸氏已取出兩個匣子,“長命鎖是給桂哥兒的洗三禮,另外有塊田黃石,留著桂哥兒長大了刻方小印。” 邊說邊打開匣子。 長命鎖小小的一只,很普通的樣式,份量也不重,色澤卻極亮,像是新買的。而田黃石卻已是有了些念頭,質(zhì)地溫潤光潔,隱約可見里面一條條細密的蘿卜紋。 楊萱道謝收下,又將給辛漁的長衫和給陸氏的兩塊布頭并紙墨取出來。 辛漁看到紙,笑道:“萱萱上次問我做紙箋的方子,我寫下來幾個,給你看看?!?/br> 大步往里屋尋了本小冊子出來,翻著指給楊萱看,“水田箋和云母箋我以前都做成過,沒有問題,另外幾種我就是粗粗琢磨出來的,還沒來得及試。” 楊萱翻來翻去愛不釋手,嬌聲道:“三舅舅能不能借我回去抄下來,抄完了馬上還給您。” 說話時,大大的杏仁眼圓睜著,小小的唇嘟著,粉嫩的臉頰像是春天枝頭初初綻開的桃花瓣,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懇求。 辛漁忍俊不禁,“本就是給你寫的,如今我沒心思弄這些。你回去試試,要是做不成,咱們另想轍子?!?/br> 楊萱歡喜不已,高興地說:“多謝三舅舅。我最近開始學下廚了,等做出好吃的點心,就孝敬給您和舅母嘗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