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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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所謂的高僧法師提出要念經(jīng)誦佛,為太上皇祈福之時,他一口應(yīng)承下來,不料父皇嗤之以鼻,聲稱他不是為這個才召他們進宮的。 他不明所以,那些和尚法師更是一頭霧水。 父皇臉色蒼白,半坐在床榻上,輕輕咳嗽一聲:“很多年前,我對一個人說過一句重話,算得上半個誓言——” 他問:“誰?” 父皇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即刻閉嘴,安靜站在一邊。 底下有一個老和尚便自告奮勇,無論太上皇承諾的是什么,必定設(shè)法讓那誓言應(yīng)驗。 父皇道:“不。” 所有人都看著他,實在弄不清楚他想干什么。 父皇沉默很久,聲音漸低:“……撤回去?!?/br> 眾人呆住。 “隨你們怎么作法,只要——”父皇看著他們,一字字道:“在我死前,把那句話,撤回去?!?/br> “……” 父皇一生不信佛,不信命,只信他自己。 究竟是怎樣的誓言和‘重話’,才會讓他在生命將盡之際,如此迫切的想要收回承諾,甚至不惜借助于鬼神的力量? 又是對著誰許下的諾言。 父皇沒能撐到次年春天。 嚴冬冷夜,殿內(nèi)燈火通明,溫暖如春。 整晚,他一直陪伴在側(cè),沉默地看著這個他仰望了一生,在幼小的他心中,曾經(jīng)強大得好似永遠不會倒下的老人。 此時此刻,那人骨瘦如柴,憔悴得不成人樣,可一雙眼睛始終清明,沒有因衰老和病痛而變得渾濁,靜靜地望向虛空,毫無血色的唇喃喃自語。 聲音太輕微,聽不真切。 父皇的這一生,從未沉溺于權(quán)勢,萬人之上的皇位,說放手就放手,毫不留戀。在位四十余年,六宮無主,天下美色不入眼中,至死孑然一身。 在他生命的盡頭,放不下的,會是什么。 終于,父皇吃力地轉(zhuǎn)過頭,看著他:“我去后,皇陵外的棺槨,與我同葬?!?/br> 他眸中含淚,竭力克制:“是,兒臣遵命?!彼t疑一會,忍不住問出口:“那個人,究竟是……” 父皇輕笑了聲,蒼白的、疲倦的笑,然后他閉上眼,很久很久,沉默無言。 他甚至以為父皇睡著了。 就在他起身的一剎那,聽見低不可聞的幾個字。 “……朕的皇后?!?/br> 這是那人最后留下的話。 延平六年冬,宣武帝凌昭,崩。 * 華國,a城。 某高檔連體別墅小區(qū)。 凌昭從浴室出來,一邊拿著干毛巾擦頭發(fā),一邊走下樓,在客廳里泡了一杯熱茶。 偌大的房子空蕩蕩的,極為冷清,他的‘父母’一個出差,一個在國外度假,總之全不在家。 傭人陳嫂走出廚房,看見他,忍不住念了句:“大少爺,天氣冷,不吹干頭發(fā)下來,感冒了怎么辦?你身體才養(yǎng)好,別又進了醫(yī)院?!?/br> 凌昭回頭。 來到這個稀奇古怪的世界,足有三個多月了,他雖然有著身體原主的記憶,可對于這地方百姓的方言和奇裝異服,還是不習慣。 他看著那袒露小腿胳膊而渾不在意的婦人,略一點頭,便轉(zhuǎn)身離開。 陳嫂在他身后碎碎念:“唉,早跟太太說過了,大少爺這么孤僻,很可能得了精神疾病,就是那個很流行的抑郁癥……他們也不重視,這下好了,小小年紀學人跳樓,撞壞了腦子,人更傻了,話比以前還少?!?/br> 凌昭關(guān)上門。 他又走進浴室,循著記憶,找出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吹風機。 不太會用。 他隨意按了幾下,那東西忽然呼呼呼吹出風來,噪音刺耳,他吃了一驚,忙又按掉,扔在一旁。 ……算了,毛巾好用。 擦干頭發(fā),他披上一件風衣,捧著他的茶杯,走到陽臺上,習慣性地往旁邊看去。 那是他的鄰居家。 正對著他房間的那間房,住著一個五、六歲大的男孩,長的唇紅齒白,玉雪可愛,就是聒噪的很。 這個時間段,他運氣好的話,能看見男孩的jiejie來教他功課。 運氣不好,就只剩那小屁孩蹦蹦跳跳,對著電視機哈哈哈的傻笑。 今天,他運氣不錯。 小屁孩看著屏幕里五顏六色變換的圖案,捧著肚子哈哈笑,笑到一半,房門開了。他跳起來,馬上關(guān)上電視機,把遙控器藏在背后。 他jiejie約莫十七歲左右,烏黑的長發(fā)盤成丸子頭,穿著一件短袖襯衫和寬松的休閑褲。 凌昭的目光落在她纖細雪白的手臂上,微微皺眉。 接著看向她修長的脖頸,皺的更緊。 最后停在敞開的第一顆紐扣和隱約可見的清瘦鎖骨上,便有了把自己外衣披上去,把她裹起來的沖動。 只是想想而已。 “福娃……我叫你背的兒歌呢?” 小屁孩說:“我會啊?!彼痤^,大聲唱起來:“a,b,c,d,d,d……” 然后就忘詞了。 凌昭想,當年她說的對,這孩子是真的不聰明,記性又差。聽了整整十多天,他都記住了,他還總要忘記幾個字母。 少女嘆了一聲,有些失望:“福娃,你要認真學,不能總是看動畫片打游戲。再這樣,我要叫人把電視機搬走了?!?/br> 男孩見她難過,立刻雙手交出遙控器,小小聲道:“我不看了,我聽你的。娘,你別生氣——” “jiejie?!?/br> 男孩噗嗤一聲笑出來:“……怎么越叫越年輕了。” 少女搖搖頭,招手讓他過去,又教了他一會兒那首奇怪的兒歌。 凌昭就在陽臺上看著。 她和記憶中的模樣完全不同。 眉眼青澀稚嫩,偏圓的小臉,笑起來有兩個甜甜的酒窩,乖巧可愛,不似記憶中那般清冷出塵。 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三個月前,他在門口,正巧她接福娃回來,猝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面。 她牽著的那個小男孩,和他的第一任太子長的一模一樣,只是更圓潤癡肥了些。緊接著,她mama從屋里出來,叫了一聲‘晚晚,快進來,吃飯了’。 當然,他絕不承認,那么輕易認出她,和以上兩件事有任何關(guān)系。 總有那么幾個人,是化成飛灰也能辨識出的。 少女沒認出他,尷尬地沖他笑了笑,飛快地閃進門。 她想躲避的是他這具身體的原主。 名叫林昭的十九歲少年,遠近聞名的不良高中生,復(fù)讀一年考不上大學,已經(jīng)被家里下了最后通牒,明年再考不過,就送他出國。 他的父親管理著一家上市公司,母親出自名門,小他一歲的弟弟從小就是天才兒童,每次統(tǒng)考都能保持在年級前三。 全家就他一個平平無奇的存在。 父母漠視他,弟弟輕視他,林昭從小在壓抑的環(huán)境下長大,性格孤僻不合群。 而導致他一時熱血上頭,從三樓跳下去的導火索,則是那個才搬來沒多久的少女。 江晚晴。 市重點高中重點班的優(yōu)等生,他弟弟的同班同學,據(jù)說琴棋書畫刺繡樣樣精通,更是小區(qū)里老年人最喜歡的乖乖女。 因為一場意外車禍,她在醫(yī)院里待了一陣子,期間她mama幾乎哭瞎了眼睛,幸好最終奇跡般的康復(fù)出院,不僅沒影響學業(yè),上個月剛代表學校參加了市里的作文比賽,得了特等獎。 正是春心萌動的年紀,加上近水樓臺,林昭戀愛了。 準確的說,單戀。 凌昭曾在床頭柜的抽屜里,找到一封來不及被別人開啟的遺書。 信中,不良少年林昭聲淚俱下,控訴他在這場單戀情懷中所受的委屈。 江晚晴寧愿休息日晚上和大媽一起跳廣場舞,也不肯跟他出去看一場電影。 江晚晴為了拒絕他,委婉的說過,她已經(jīng)有了弟弟養(yǎng)老送終,交男女朋友什么的,真沒心情,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所有男人。 這肯定是敷衍他的話。 還有她那個堪比小惡魔的弟弟。 福娃對他展開無情嘲諷,說他jiejie是不會跟沒當過國家元首的人談戀愛的,叫他趁早死心。 父母不支持他追求江晚晴,父親甚至明著說過,他這樣不學無術(shù)的人,配不上那么優(yōu)秀的小姑娘,叫他別出去丟人現(xiàn)眼。 弟弟嘲笑他癡心妄想,還經(jīng)常在他面前炫耀,他有江晚晴的手機號碼和微信好友。 林昭沒有。 于是,多重打擊之下,少年生無可戀,沖動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