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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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美好,白頭偕老的期盼,只因這人的一句話,盡成空。 他至今都記得,剛出大牢,聽到指婚的消息時,那一瞬間的驚怒和痛不欲生,就像親眼看見他的人生在眼前碎成飛灰。 那年北地冷雨,他和心愛之人天各一方。 少女鳳冠霞帔,十里紅妝送入東宮,成為他人新婦。他空守一室冷寂,風雨聲催人斷腸,每一刻都是清醒的絕望。 ——他有多恨。 回宮后,滿心的喜悅和憧憬,換來她的一聲七弟。 江晚晴的諸多反復和琢磨不透的行徑,他始終想不明白,此刻,終于有了答案。 他的聲音堅硬如寒鐵:“一直以來都是你?!?/br> 這陰魂不散、不知是人是鬼的太監(jiān),這也許是凌暄亡魂附身的少年……是他在背后作怪,對江晚晴灌輸了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生前離間他和江晚晴不夠,進棺材了,都賊心不死! 凌昭冷笑。 他從不信鬼神,就算他真是凌暄又如何? 此一生殺人無數(shù),劍斬血rou之軀,還怕多殺一條孤魂野鬼嗎! 他盯緊了那人。 只消稍稍用力,就能劈開他的頭骨,以解心頭恨。 “都是我?”容定似笑非笑,云淡風輕的語氣:“不。再世為人之前,我和你一樣,對于晚晴——” 刀尖立刻向前一分,又有血珠滴落。 容定從善如流,隨他所愿,改口:“對于姑娘,只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我甚至一度誤以為她摯愛你,而厭憎我?!?/br> 凌昭冷聲:“這不是誤會。” 容定看他一眼,不同他爭辯:“換了身份,多了就近陪伴姑娘的時間,也就多了理解她心意的機會。我逐漸發(fā)現(xiàn),她的所作所為都有明確的目的,卻無關情愛?!?/br> 凌昭不為所動:“她的所作所為,少不了你的挑唆?!?/br> 容定奇怪:“我能挑唆什么?” 凌昭冷笑,眼眸中不無嘲弄:“恪守婦道,為你掙一座廢牌坊,為此不惜自殘——” 容定嘆了一聲:“那是行刺不成,一時沖動?!?/br> 凌昭選擇性略過這句,聲音愈加冷漠:“你離間不成,便在宮中散布流言,謊稱朕留宿西殿而不同寢,不是出于珍惜和愛護,而是另有隱情?!彼粗俏⑽⑻迹@得驚訝的少年,諷刺道:“你以為朕和你一樣?” 容定搖頭:“你我自然是不同的……”他笑了笑,淡淡道:“謠言并非出自我口中,是何太妃算計了太后和劉實,刻意傳出去的,十分有趣?!?/br> 凌昭勾唇,字字見血:“有趣么?” 容定對他的怒意和刀刃的威脅視若無睹,道:“是,所以我跟著傳了幾句,但的確不是我憑空捏造。冤有頭債有主,將來皇上大限將至,記得下去找她算賬?!?/br> 提到何太妃,凌昭臉色冷沉而陰郁:“你后宮的女人是北羌細作,你可知道?” 容定道:“這個細作前后供出了數(shù)十名同謀,你又知不知道?!?/br> “昨晚上——” “我調換了酒,不曾告訴任何人,就是故意的。” 凌昭才問了三個字,那人竟一口認下。 他沉默片刻,望著少年的目光,劃過一抹血色戾氣:“你想要朕的命,有的是方法??勺蛲砩杂胁畛?,傷到的會是誰——”他咬牙,沉聲道:“只這一點,你該死。” “我要她親眼看見。” 刀尖緩緩移下,再次指住他的咽喉。 容定看著他,神色坦然:“姑娘不喜我滿心的算計,手段狠毒,我便要她看見,你視人命如草芥,殺人不眨眼,而那時,只有我在她身邊?!?/br> 他淡淡一笑,如此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近乎偏執(zhí)的強硬:“這皇位,你想要,盡管坐穩(wěn)。這天下,盡在你掌握中。可她不能對你動心,只這一樣,我不允許?!?/br> 在這里的一切結束之前,在那未知之地的一切開始之前。 他不允許。 十幾年的青梅竹馬,便是無心無情,終究太深刻,難保她對七弟不會有留戀。 沖進殿內,甚至于暴露機關,是為了護她安危,為此就算要他性命,又有何難。而暗中調換毒酒,放任這場陰謀,則是心底埋藏最深的私念。 他就是要她清清楚楚的看見,她和七弟是兩個世界的人,道不同,只能陌路。 凌昭嗤笑一聲:“你不允許,你算什么?” 容定道:“她今生唯一的夫君?!?/br> 這句話決定了他的命運。 凌昭聽夠了,不再多言,就在刀尖即將穿透他喉嚨的剎那—— “皇上!” 女子的驚叫劃破長空。 江晚晴才說服福娃乖乖在外等候,剛推開門,猛地看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臉色瞬間慘白,想也不想,上前阻攔:“別……別殺他,至少——” 凌昭的目光移到她身上,帶著幾分輕嘲:“你早就知道?” 江晚晴抱住他的胳膊,聲音發(fā)顫:“我很早就……當時以為他是太監(jiān),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不是——” 不說還好。 凌昭輕聲問:“你怎么知道的?” 江晚晴一滯,總不能說他自己貼了上來,一切水落石出,張了張唇:“他……他說的?!?/br> 凌昭笑了笑。 他的聲音還是那般輕且冷,仿佛隔著一層薄霧:“松手?!?/br> 江晚晴驚魂未定,只覺得不寒而栗:“皇上——” “松手,朕不會這么殺他。” 江晚晴一怔。 凌昭薄唇輕啟,每一個字都透著寒氣:“非千刀萬剮,不足以解恨。” ……果然。 方才大驚之下,情緒劇烈起伏,江晚晴腹中一陣絞痛,強忍了下來,看著皇帝的眼睛:“你想殺他,我攔不住你,能不能……不是現(xiàn)在?!彼钗豢跉?,一字字說得清晰:“你留點時間給我,不會太久……皇上,最后一次了。” 凌昭沉默。 她眼中的光,近乎哀求,又帶著他看不懂的悲哀。 江晚晴不是沒求過他,可從未這般……如懺悔和自責般的低聲下氣。 “姑娘還不告訴他么?” 凌昭抬頭,目光箭一般射向容色蒼白的少年。 容定微微一笑:“……你從未對他動心,從頭到尾,都是欺騙。” * “你給我老實在這待著!” 王充將容定推到一邊,捏著尖細的嗓子,恨恨道:“叫你昨晚上在主子面前出風頭,別人都躲起來,就你聰明,悶頭往里跑——得了,這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他推搡著清瘦的小太監(jiān),總算出了一口心頭惡氣。 福娃聽母親的話,原本在一邊等候,看見王充押著容定從殿內出來,又對他惡聲惡氣的,心中惱怒起來,跑過去,小拳頭往王充身上砸:“不準你欺負小容子!壞太監(jiān)!壞太監(jiān)!” 王充一時不慎,沒留意到他,忙賠笑道:“太子殿下息怒,小容子才是壞太監(jiān),他惹惱了皇上,馬上就要被發(fā)落了——” 福娃大聲道:“不準你欺負他!” 王充一邊閃避,一邊點頭:“奴才……奴才就是奉命看守他?!?/br> 容定俯身,抱住對著王充張牙舞爪的孩子,安撫似的拍了拍他背脊:“姑娘叫你在這里等嗎?” 福娃點點頭,看著他,又叫起來:“小容子……你、你臉上有血。” 自眉心蜿蜒流淌的血痕,如今已然干涸。 容定笑了笑:“不要緊?!彼曋M薏弊由先綦[若現(xiàn)的紅繩,語氣是塵埃落定的淡然:“很快,一切就都結束了?!?/br> * “他說的——” “都是真的?!?/br> 江晚晴臉色蒼白。 起初只是輕微的腹中絞痛,逐漸演變?yōu)閯×叶怃J的痛楚,令她站立不住,死死咬住唇,才忍下呻吟。她連退幾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有了依靠。 寒冷從心底蔓延,透過血液傳向四肢百骸,直到連指尖都是冰冷的。 她開口,艱澀的道:“我不是大夏的人,不是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我的家在幾千年后的未來,我……根本就不是江晚晴?!?/br> 凌昭看著她,淡聲道:“你昨夜受驚,一宿難眠,此時神志不清,朕傳太醫(yī)替你診治?!?/br> 江晚晴的眼神浸染自嘲:“皇上,我對你說了太多謊話,到現(xiàn)在才開始坦白,你是不愿相信,還是當真認為我胡言亂語?” 她的嘴唇都在顫抖,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滴落:“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嗎?我與你那么多年的情分,你從北地歸來,我卻絲毫不念舊情,對你惡語相向……從不是因為先帝,更不是因為婦德禮法,我只是想你開口賜我死罪,只要你說出這一句話,我就能安然回家。” “荒謬!” “你仔細想想,我做的一切,難道不都是在逼你殺我?我分明可以自盡,為什么總是逼迫于你——我已經給了你答案,你心里清楚我說的是真的!” 她咳嗽了聲,抬起頭,一直正對著他的目光,從無一絲退縮和閃躲:“三歲來到這個世界,成為你眼中的江晚晴,非我所愿,我有自己的家,自己的親人,他們在等我,而唯一回去的方法,就是走完命定的一生?!?/br> 凌昭沉默下來,忽然道:“別說了。” 江晚晴心有不忍,又強迫自己舍去這點軟弱。 他還有很長的路走……漫長的,沒有她的路。 既然結局已經注定,不如徹底打碎謊言鑄就的夢,還他新的人生。 “與你相識,鐘情于你一人,青梅竹馬相伴長大——你以為的情意,全是我逢場作戲。嫁給先帝,當他的皇后,也是如此。從一開始,我就只有一個目的,只要能回家,我可以不擇手段。對你忽冷忽熱,昏招百出,甚至想灌醉你套你的一句話,都是因此而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