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之在王爺目光的逼視下，只能硬著頭皮點(diǎn)頭：“是的?！?/br>
    老mama憐憫的嘆氣：“那位姑娘許了人的吧？夫家不在了？”

    秦衍之點(diǎn)頭，驚訝：“您怎么知道？”

    老mama更為同情，放緩聲音：“木牌雖小，卻是那位姑娘的決心——她是打算一生守著亡夫、亦或是為他殉葬的，將來盼著族人給她立一座貞節(jié)牌坊，以全她對亡夫的一片真心。唉，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年紀(jì)輕，看開點(diǎn)?！?/br>
    秦衍之又是震驚又是尷尬，敷衍了老mama好一會兒，回頭一看，攝政王早就黑著臉進(jìn)去了，行走便如一陣疾風(fēng)刮過，氣勢凌人。

    他趕緊跟了過去。

    凌昭一直進(jìn)了書房，才停下來，寒聲道：“你即刻去江尚書府上一趟?！?/br>
    秦衍之心神一凜：“江姑娘對王爺是多有忤逆，可若用江家人的性命相要挾，到底不是君子所為——”

    凌昭擰眉：“她待本王怎樣，自是隨她喜歡，只她存了自戕的心思，本王便一刻也容不得。你現(xiàn)在就去，不可耽擱?！?/br>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帶上手帕去扣糖。

    跟班秦：好！

    男主：扣回來什么？

    跟班秦：一塊貞節(jié)牌坊！

    有毒.jpg

    第17章

    江尚書府。

    秦衍之一到，江尚書立刻迎了出去，兩人說笑著一道走進(jìn)廳里，說的都是不痛不癢的閑話。

    等下人上了茶，都退下了，秦衍之低頭，抿了口清茶，才溫聲道：“這七年來，江大人坐著國丈爺?shù)奈蛔樱猩舷聼o人不敬、無人不羨，想必日子是很好過的了?！?/br>
    江尚書聽了這話，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想果然秋后算賬來了，勉強(qiáng)笑道：“秦大人說的哪里話?！?/br>
    秦衍之放下茶盞，嘆了口氣：“北邊的風(fēng)沙大，下官隨王爺駐守在外，有時回到營帳中，一個不慎……”他看了眼手邊的青瓷茶杯，笑笑：“……茶杯里就落滿了塵屑砂礫，難以下咽?！?/br>
    江尚書艱澀地吞了口唾沫，道：“攝政王多年來鎮(zhèn)守北境，威震四方，勞苦功高，大夏能得王爺這等將才，是為國之大幸吶！”

    秦衍之又是一笑，越發(fā)和善：“江大人無須擔(dān)心，下官提起前塵舊事并無惡意，有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有些事情……也許能翻開新的篇章也未可知。”

    江尚書隱約感覺出他是想提醒自己，可左思右想，依然不甚明了其中的內(nèi)涵，只能站了起來，鄭重其事道：“還請秦大人賜教?！?/br>
    秦衍之也隨著他起身：“不敢，不敢?！彼吡藥撞?，背對著江尚書，端的是云淡風(fēng)輕：“尚書大人這國丈爺?shù)奈蛔印强梢岳^續(xù)穩(wěn)坐下去的?！?/br>
    這句話宛如一聲悶雷擊下，江尚書腦子里嗡的響了下，幾乎站立不穩(wěn)，駭然看向不遠(yuǎn)處年輕的男子，佯裝鎮(zhèn)定：“秦大人，這話可不能隨口亂說。”

    秦衍之淡笑：“怎是亂說？”

    江尚書扶著桌子，越發(fā)驚駭——聽他這意思，小皇帝禪位、攝政王稱帝的傳言竟是真的，而且王爺還要讓晚晴當(dāng)妾……可晚晴身為先帝皇后，若是當(dāng)真從了王爺，縱使尚書府和江氏一族榮華富貴依舊，他又有何顏面再見同僚、見族中長輩親人？

    只怕這輩子都難抬頭作人了！

    江家祖上出過幾位有名有姓的文臣，也算書香門第，雖然他愛惜官位、看重功名，骨子里到底還有幾分文人的清高，因此只是沉默不語。

    秦衍之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淡淡道：“江大人，歷朝歷代帝王后宮三千佳麗，真正稱得上國丈的，可就只有一位?！?/br>
    江尚書愣住，思緒飛轉(zhuǎn)。

    帝王真正的老丈人……可不就是皇后的父親？！

    秦衍之看著他臉色變了又變，依然笑的如清風(fēng)朗月：“尚書大人也算的上是歷經(jīng)三朝的重臣了，自圣祖皇帝起就在朝為官，我們王爺?shù)男宰?，想必您心里有?shù)。王爺一向固執(zhí)，認(rèn)準(zhǔn)了一件事一個人，傾天下之力也未必能扭轉(zhuǎn)——這就是他多年來付與江姑娘的心意，也是您從前不屑一顧的心意?！?/br>
    江尚書臉上無端發(fā)燙，手心卻滲出了冷汗，正如他此刻的心。

    秦衍之坐回位子上，捧起茶盞，又喝了一口，接著道：“發(fā)生過的事情，不可改變，王爺無意追究責(zé)任，您大可安心。只是王爺七年前待江姑娘如何，七年后仍舊初心不改，這對于您來說……可就是一柄雙刃劍了?！?/br>
    江尚書腿腳一軟，坐倒在椅子上，良久，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慘笑道：“既然話都說到了這份上，還請秦大人明示?！?/br>
    秦衍之低著頭，不看他，用小蓋子抹了抹杯沿，緩緩道：“若江姑娘愿意從了王爺，那自然再好不過，皆大歡喜，往后江氏一族必定青云直上，榮寵無雙。若江姑娘不愿意，王爺也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但是……”

    他斜眼瞥了瞥滿頭大汗的江尚書，一字一字道：“若江姑娘一時想不開，追隨先帝而去，王爺震怒之下，尚書大人，您和江家會怎樣，那就不是下官可以擅自揣測的了?！?/br>
    江尚書臉色一白，半晌無言，抬頭時，已然面如土色：“秦大人，可小女……畢竟是嫁過人的，畢竟是先帝的皇后??！”

    秦衍之挑起眉頭，十分詫異的看著他，仿佛對他的反應(yīng)頗為不解：“那又如何？”

    江尚書眉宇緊鎖：“王爺倘若一意孤行，到時候怎么堵住天下的悠悠眾口？”他想起記憶里總是溫柔體貼的女兒，不禁一陣悲哀：“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以晚晴的性子，萬萬承受不住此等侮辱?！?/br>
    自先帝去后，這些天來，江尚書想過江家的未來，自己和兒子們的前途，然而這一瞬間，他什么都忘記了，腦海中只剩下久未相見的愛女容顏。

    除去正妻之外，他還有三房小妾，膝下子女眾多，可唯有江晚晴一人，卻是最最貼心孝順的。

    江晚晴生的美，性子又好，對父兄母親尊敬有加，對一眾弟妹關(guān)懷備至，正是他心目中完美女兒的楷模。

    他記得，女兒們還小的時候，他讓先生教導(dǎo)琴藝書法女紅，其他人多有抱怨，唯獨(dú)江晚晴從無一句怨言，再多辛苦也不與人說，十四歲的年華，一曲仙音名動京華，為他為江家掙回多少榮光和臉面。

    就算當(dāng)年他硬是拆散了凌昭和女兒，江晚晴暗自傷心過后，依舊選擇聽他的話，乖乖的嫁給先帝，不曾對他這個狠心的父親懷有哪怕一星半點(diǎn)的怨恨。

    她總是那么聽話，那么善解人意，有時候，他甚至希望她沖著自己鬧一鬧，哭訴委屈——可是沒有，她只說：“女兒理解爹爹的苦心?！?/br>
    這么好的孩子，他……怎能忍心！

    秦衍之看著他，淡然道：“王爺自有他的辦法，這個不須您擔(dān)心?！?/br>
    江尚書站了起來，理了理衣擺上的褶皺，突然對著秦衍之就跪下了。

    秦衍之忙起身，想去扶他：“您——”

    江尚書搖了搖頭，不肯起來，苦笑道：“秦大人，如今老夫不是以尚書的身份，而是以一個老父親的身份，在這里向您求情。我已經(jīng)錯了一次，怎可再錯第二次？小女看似柔弱溫和，實(shí)際卻是一身傲骨，不容折辱，求王爺開恩……放過她罷。”

    秦衍之心里微有驚訝，沒想到這個官場上的老油條，也有慈父的一面。

    他思索片刻，換了方式，扶起江尚書，語氣誠懇：“江大人請放心，世上最心疼江姑娘、不忍見她受絲毫委屈的人，除了您和夫人之外，還有王爺。”他嘆了口氣，為難道：“近來江姑娘久居長華宮，憂思過甚，只怕她起輕生的念頭。”

    江尚書大驚，焦急道：“怎會這樣？”

    秦衍之道：“我也是為此才來這一趟的。眼下暫且不能讓江夫人和江姑娘母女見面，唯恐招人耳目，不知府上是否有可靠之人，明日能隨我進(jìn)宮勸說江姑娘？”

    江尚書點(diǎn)點(diǎn)頭：“有。”

    送走了秦衍之，江尚書疾步走回內(nèi)院，隔著老遠(yuǎn)就聽見一陣陣的哭聲，其中快哭啞了的那個，一聽便是他的發(fā)妻陳氏。

    江尚書推門進(jìn)去，滿室的女眷都驚動了，晚輩和侍妾們各自起身，紅著眼睛向他請安問好。

    唯有夫人陳氏坐在榻上不動，用已經(jīng)被淚水浸透了的帕子，抹去臉上的淚痕。

    江尚書長嘆一聲，道：“你這又是何苦！”

    陳氏眼里又落下兩滴淚來，泣道：“晚晚在宮里生死未知，我比不得老爺?shù)哪苣?，人前還能談笑自如，這幾天來，我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一想起晚晚在長華宮受苦，就……就心如刀絞??！”

    江尚書咳嗽兩聲，環(huán)視四周：“你們都出去吧?！?/br>
    其余人都陸續(xù)出去了，唯有陳氏身邊一名淺藍(lán)裙衫的少女不肯離開，依然扶著陳氏的胳膊，正是他一個早逝的妾所出的庶女江雪晴。

    她年紀(jì)不大，容貌卻十分出挑，眉眼和江晚晴有三分相似，只是比起江晚晴的溫柔中帶著清冷，她的眼神更為堅毅。

    江雪晴出生不久便沒了娘，陳氏原本不想接受她，是小小年紀(jì)的江晚晴說服了母親，把庶妹養(yǎng)在母親名下，此后更是格外照顧這個meimei，帶在身邊親自教導(dǎo)。

    江尚書看著她：“雪丫頭，怎么了？”

    江雪晴站了起來，對著他跪下：“求父親再去一趟攝政王府，替jiejie說說情。朝堂上的大事，女兒不懂，可jiejie是無辜的，攝政王若怨恨先帝，也不該遷怒于jiejie，她嫁給先帝并非自愿——”

    江尚書皺眉：“雪晴！”

    江雪晴抿了抿唇，聽出了父親話里的不悅，卻倔強(qiáng)的不愿退讓：“女兒沒有說錯！jiejie只是他們政斗的犧牲品，為何將jiejie囚禁起來？即便攝政王對皇位有所圖謀，jiejie當(dāng)不成太后，那也該放她回來——”

    江尚書怒氣直往上涌，喝道：“這是你一個女兒家應(yīng)該說的話么！再者，你jiejie進(jìn)了皇宮，生死都是皇家的人，還談什么自由身？”

    江雪晴咬了咬牙，雙目含淚，決然道：“好，jiejie出不來，父親也不愿為她說情，那么終有一日女兒自己進(jìn)宮，自己救出jiejie！”

    她說完就走，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江尚書氣的夠嗆，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她的背影：“反了，反了她了！這個不孝的逆女！”

    陳氏坐在榻上，慘然一笑：“那孩子生母去的早，晚晚從小把她帶在身邊，教導(dǎo)她認(rèn)字、念書，如今掛念她jiejie也是應(yīng)該的，想來比你有良心多了?！?/br>
    江尚書回頭：“你這算什么話？”

    陳氏冷冷笑道：“怎么，我說錯了嗎？老爺，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想想，晚晚從前都是怎么待你的？你我的飲食偏好，晚晚記得比府里的廚子都清楚！她第一次下廚，便是親手為你做了一盅養(yǎng)生的藥膳?！?/br>
    她閉上眼睛，本以為早就干涸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肆意流淌：“你叫女兒們學(xué)琴藝、學(xué)書畫，你那些個庶女都喊累叫疼，只有晚晚從無怨言，可憐我女兒至今都被蒙在鼓中……先帝當(dāng)太子時便有書畫雙絕的名聲，又喜好音律，你分明早就有攀龍附鳳之意，才讓她們學(xué)的！”

    江尚書臉色難看，呵斥道：“荒唐！還不小聲點(diǎn)？你是想闔府上下的人，都聽見你胡說八道嗎？！”

    陳氏心灰意冷，只是流淚：“老爺，我和你有兩兒一女，晚晚是我放在心尖上寵著愛著養(yǎng)大的，你害了她一生，你讓我怎能不恨吶！”

    江尚書心口絞緊了，眼睛也有點(diǎn)濕潤，他兀自忍下，繃著臉道：“如今舊事重提又有何用？你把周媽叫來，我有話吩咐她。”

    周媽是跟著陳氏一同陪嫁過來的，陳氏聽說老爺要找她，愣了愣：“什么話？”

    江尚書煩躁道：“你這么無休無止哭哭啼啼的，我和你也說不清楚，總之王爺那邊的人帶消息來了，晚晚怕是存了輕生的念頭?！?/br>
    陳氏一聽，急的再也坐不?。骸斑@個傻孩子！李jiejie說了，王爺暫時不讓任何人見晚晚，就連她和皇上都不行，老爺，你快去求求王爺，讓我見晚晚一面！”

    江尚書重重嘆了口氣，雙手負(fù)在身后：“你去就太招人耳目了?！?/br>
    陳氏癱倒在榻上，六神無主：“那、那怎么辦？”

    江尚書看她這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啊你，真真是婦人短見！整天不是哭，就是鬧的全家雞犬不寧，到頭來有用嗎？”

    他見妻子一雙紅腫的眼睛絕望地看著他，終究心有不忍，話鋒一轉(zhuǎn)：“你也不用太過擔(dān)心，王爺對晚晚尚有舊情，不會傷她性命，只是她自己倒萬念俱灰了。而今之計，先勸住女兒，剩下的事情從長計議?！?/br>
    陳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喃喃道：“對、對，晚晚不能做傻事……”

    她站了起來，踉踉蹌蹌開門出去，喚道：“快把周媽叫來！”

    *

    長華宮。

    江晚晴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周媽，一時間有些發(fā)愣。

    周媽上前幾步，就要給她行禮：“娘娘、娘娘您受苦了——”

    江晚晴忙伸手扶?。骸爸軏尶炜煺埰??！?/br>
    寶兒也在一邊攙住她，周媽抬眼，看見穿著一身素衣，單薄而清瘦的女子，心里疼的厲害。

    江晚晴是她自小看大的，也是她親手照顧的，姑娘小時候就特別招人疼，在她眼里，和自己孩子是差不多的分量，想到當(dāng)年看著姑娘出嫁，那是何等的風(fēng)光熱鬧，如今再見卻是在冷宮里，不禁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