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周媽眼圈紅了，喚出一聲從前的舊稱：“您受苦了！”

    江晚晴示意寶兒扶這位老媽子坐下，一邊微笑道：“是我爹娘讓你來的嗎？你且回去告訴他們，長華宮一切都好，不用掛心?！?/br>
    周媽聽到這話，更是心疼江晚晴，都到了這般境地，還不愿叫家人擔(dān)心。

    她摸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淚，強(qiáng)笑道：“天底下哪有不掛心兒女的爹娘呢？無論發(fā)生了什么，姑娘都要記住，夫人和老爺只盼您平平安安的，只要人在就好?！?/br>
    江晚晴沉思一會，遲疑道：“是不是有人同父親說了什么？”

    周媽搖了搖頭，苦勸：“姑娘聽我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更何況還沒到那個(gè)地步?？扇绻辉诹?，夫人……夫人該怎么活下去呀！”

    江晚晴垂眸，手指絞著一條帕子，想起江尚書夫婦，心里也難受的很，低聲道：“周媽，勞您幫我?guī)€(gè)話回去?！蓖ｎD片刻，她輕輕一嘆：“縱使有一天我走了，雪晴和弟妹們還在，江家絕不會就此沒落，請他們保重身體，靜待來日。”

    周媽哽咽道：“姑娘走了，將來還有什么指望？算周媽求您了，我知道您不愿受人詆毀，可只要王爺對您情真，那些閑言碎語又算的了什么——”

    江晚晴聽到這里，倏地站起：“周媽！”她咬了咬下唇，扭過身：“小時(shí)候教我三從四德的人是你們，現(xiàn)在反倒怪我三貞九烈了嗎？”

    周媽變了臉色，急忙道：“我怎會有這意思！”

    江晚晴看了她一眼，神情凄楚：“我是先帝的皇后，豈可委身他兄弟？”

    周媽無言以對。

    又過了好些時(shí)候，江晚晴和周媽好說歹說，總算把她打發(fā)回去了，走回寢殿時(shí)，倍感疲倦。

    容定適時(shí)奉上一盞熱茶，放在江晚晴手邊，柔聲道：“娘娘消消氣?！?/br>
    寶兒使勁瞪他：“娘娘是傷心，不是生氣……這點(diǎn)眼色都沒有！”說完，又是一陣心酸，淚珠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她用袖子擦了擦，低低道：“娘娘對先帝的這份情意感天動地，先帝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咱們的?！?/br>
    容定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

    江晚晴的目光飄到窗外，望著遠(yuǎn)處永安殿的方向：“……但愿如此?！?/br>
    *

    泰安宮。

    凌昭忙完手頭的事情過來，聽聞李太妃不在，又去了寶華殿，便沒讓人去請，獨(dú)自在一邊待著。

    秦衍之帶著尚書府的人去了長華宮，他在這里等消息。

    小皇帝午睡醒了，追著狗兒出來，看見他，隨即停住腳步，不亂跑了。

    凌昭道了聲‘皇上’，便又心不在焉地翻閱起書案上的佛經(jīng)，八成是李太妃隨手放在這里的，用一串佛珠壓著。

    小皇帝把小狗抱了起來，隔著老遠(yuǎn)，坐在殿中的另一側(cè)，時(shí)不時(shí)的偷偷看他一眼。伺候小皇帝的宮女本想把他抱走，但是凌昭不說話，也不敢隨意上前。

    半晌，凌昭頭也不抬：“本王在這里陪皇上，你們出去?！?/br>
    宮女和太監(jiān)們應(yīng)聲退下。

    小皇帝見人都走光了，有點(diǎn)急，追上去兩步，看一看凌昭，又停下了，縮回角落里。

    門關(guān)了起來。

    凌昭靜默片刻，突然問：“皇上很想念長華宮的江氏么？”

    小皇帝愣了好一會兒，半天沒想出來‘江氏’是誰，再一想長華宮，估計(jì)是他母后，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磨蹭磨蹭著靠近陌生的皇叔：“福娃想母后。”他咬了咬手指，抬起頭：“母后最喜歡福娃，福娃也最喜歡母后?！?/br>
    凌昭翻書的手指一頓，挑眉：“哦？最喜歡你？”

    小皇帝用力點(diǎn)頭，一臉嚴(yán)肅：“最最最喜歡！母后親口說的，只有福娃能陪母后說說心里話，母后心里只有我?！?/br>
    凌昭有點(diǎn)不是滋味，目光帶著初冬的涼意：“什么心里話？”

    小皇帝警惕地后退幾步：“不告訴你?！彼蛄嗣蜃齑?，驕傲地抬起頭：“是我們的悄悄話，不能讓不相干的人知道。”

    凌昭的指尖點(diǎn)在經(jīng)書上，恨不能戳出一個(gè)孔來，他低哼一聲：“原來本王是不相干的人?！?/br>
    小皇帝胖胖的手搖了搖，一本正經(jīng)道：“皇叔錯(cuò)了。不止你一個(gè)，你們?nèi)际遣幌喔傻娜?，只有福娃和母后最要好?！?/br>
    凌昭胸口悶了氣：“那你父皇也是不相干的？”

    小皇帝搖頭晃腦：“母后不在我面前提父皇，不知道……”

    他歪著頭想了想，又道：“應(yīng)該是相干的。因?yàn)楦富屎湍负笠灿星那脑?，每到晚上，他就會說——”他學(xué)起記憶中父皇的樣子，臉上牽出一抹笑：“——夜深了，來人，抱太子回去歇息。你看，他晚上總趕我走，難道不是要和母后躺被窩里說悄悄話嗎？”

    他自己曾縮在母親懷里說話，就以為別人都是這樣的。

    然而，這等可笑的童言稚語，落在凌昭耳里，卻如一把雪亮的匕首直捅心窩，方才悶著的那口氣，變成了漫天的血珠飛散。

    他‘啪’的一聲合上佛經(jīng)，眼神寒若冰霜。

    小皇帝嚇了一跳，抱著狗兒退到一邊。

    正在這時(shí)，外頭來人通報(bào)，說秦衍之來了。

    凌昭心煩意亂，叫人把小皇帝抱走，只留了秦衍之和周媽在殿內(nèi)。

    周媽見凌昭臉色不善，秦衍之又叫她如實(shí)交代，不得有隱瞞，于是她只能委婉地把江晚晴的話轉(zhuǎn)述一遍。

    凌昭臉上不帶表情，又吩咐人帶周媽回去。

    秦衍之咳嗽兩聲，低低道：“王爺，先帝剛?cè)?，這一時(shí)半會兒的，江氏不能明白您的苦心，也情有可原。”

    凌昭好似壓根沒聽見，手指無意識的在桌上寫了‘三貞九烈’四個(gè)字，停頓少許，他的眉心漸漸擰起。

    果然，都是江尚書教導(dǎo)無方，用這些迂腐的規(guī)矩荼毒了女兒的心，若是江晚晴在自己身邊長大，斷然不至于如此。

    秦衍之一直沒等到他開口說話，有點(diǎn)擔(dān)心：“王爺——”

    凌昭嗤了聲，起身離開：“罷了?！?/br>
    看來江尚書是指望不上的，到底還得由他親自出馬，去一趟長華宮，徹底打消那人的輕生念頭。

    作者有話要說：　　插刀狂魔小皇帝上線。

    男主吐血三升后：都讓開，老子自己上，正面杠，別慫！

    第18章

    長華宮。

    周媽走后，江晚晴左思右想，猜到定是凌昭不肯死心，想要打親情牌，讓江尚書夫婦說服自己和他再續(xù)前緣，便很有幾分氣惱，越想越上火，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叫容定把另一塊木牌豎在正殿最前的桌案上。

    不管誰進(jìn)來，第一個(gè)就能看見這塊寫著大紅‘貞’字的木頭。

    她是真的想不通透。

    書里的凌昭的確對初戀白月光一往情深，可是白月光自盡后，他就無欲無求沉迷皇帝這職業(yè)了。

    根據(jù)原作，他來后宮的次數(shù)算不得多，基本雨露均沾，按照位份依次過夜。

    原女主江雪晴正式進(jìn)宮前，他甚至沒有特別的偏好，對嬪妃的要求更是簡單。

    ——安分，不作妖，不鬧騰。

    否則該殺該罰，絕無二話，從不心軟。

    可見他當(dāng)上皇帝以后，并非戀愛腦的人設(shè)，怎么現(xiàn)在就那么不上道呢？

    江晚晴唉聲嘆氣了半天，肚子餓了。

    正好外頭送來了下午的點(diǎn)心，江晚晴便和容定寶兒一起分了吃。

    才剛吃下一只軟糯糯的豆沙餡青團(tuán)，剛想再拿一只，遠(yuǎn)處一陣喧嘩，依稀能聽清‘?dāng)z政王’三字。

    江晚晴心頭一凜，把盤子一推，催促寶兒：“快藏起來?！?/br>
    寶兒不明所以，聽主子吩咐，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還沒走出門，已經(jīng)聽到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江晚晴微微蹙眉，道：“來不及了。”

    容定很有默契地從寶兒手里拿過盤子，高高舉起，直接往地上一砸。他擋在江晚晴身前，再多碎片紛飛，也未曾觸及她的衣衫。

    寶兒倒是嚇的尖叫了聲，容定轉(zhuǎn)向她，一根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笑了笑，無聲的作口型：“噓……”

    外邊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容定走回江晚晴身邊，看見方才慌亂之間，她的唇角還殘留一點(diǎn)豆沙，便抬起手，用干凈的帕子，替她輕輕拭去。

    少頃，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沉重許多。

    寶兒大氣也不敢出，已經(jīng)先跪下了，頭低低的：“攝政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容定見那行走間衣袂無風(fēng)自動的男人快到門口了，暗暗嘆一口氣，心想罷了，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皇帝輪流坐，生而為人心態(tài)首先得放平，能屈能伸才活的輕松。

    從前凌昭跪自己，現(xiàn)在換他跪一跪也沒什么所謂。

    他低下頭，卻聽江晚晴突然開口，對那錦衣華服的來客道：“這名小太監(jiān)伺候本宮的時(shí)候傷了腿腳，后來又挨了一頓打，不便行跪禮，還請王爺不要怪罪?！?/br>
    容定一怔，細(xì)長鳳眸中，似有溫柔流光一瞬而過。

    凌昭沒把心思放容定身上，只是彎下腰，撿起摔爛了的團(tuán)子，淡聲問：“怎么，不合胃口？”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目光：“吃不下。先帝已去，皇上受你挾制，本宮還能吃下什么東西？”

    寶兒偷偷瞧了自家娘娘一眼。

    咦，奇怪了。

    娘娘今天胃口不挺好的么，早上多吃了半碗粥，就剛才吃團(tuán)子還津津有味的，怎么突然又食不下咽了。

    凌昭臉色沉了下來：“你就非得提他們。”

    江晚晴幽幽道：“先帝是我的夫君，皇上是我的孩子，我不念著他們，難道還會想著不相干的人么？”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凌昭立刻想起泰安宮中，小皇帝字字誅心的話，氣的夠嗆，冷笑道：“是……夫君愛子，都是你愿意說心里話悄悄話的人，只我是不相干的外人?！?/br>
    江晚晴蹙了蹙眉，什么心里話悄悄話？

    聽他這口氣，十里開外都能聞到酸味了。

    從前，凌昭也是這性子，江晚晴身為名門貴女，長的美麗，又能彈一手好琴，自然追求者眾多，他總覺得防不勝防，每每拈酸吃醋。

    這時(shí)候，換作以前，她會笑著瞪他一眼，說一句‘醋壇子’，就算雨過天晴，沒事了。

    然而現(xiàn)在……

    江晚晴心思一轉(zhuǎn)，決定添上一把火，于是往外面走去，一直到正殿，取下桌案上的木牌，抱在懷里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