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好生不俗?！敝芾咸珷敳[起了眼睛，打發(fā)兩個孫子去偷偷監(jiān)視他們的動向。

    這時候，周二郎忙跟周老太爺告狀：“剛才在門口，三弟不分青紅皂白，一巴掌打了六妹?！?/br>
    周老太爺立刻瞪向周三郎，叱責(zé)他怎么能干出這種事。

    周三郎忙跪在地上給周老太爺賠罪，“我瞧六妹居然敲開咱家的大門，便想教訓(xùn)她長記性，未得及瞧那邊竟還有一位大員！萬萬不曾想到六妹竟能召來那么大的官來咱們家。”

    “糊涂，你當(dāng)你六妹是個傻子不成，她為何敢敲大門你就沒想過？”周老太爺叱罵周三郎沒出息，轉(zhuǎn)而瞪一眼周賢，“瞧瞧你教出的好兒子！”

    周賢連忙賠罪，跟兒子一起跪下。周大郎是周賢的長子，見狀也跟著父親弟弟一起跪了。

    “怪不得我剛才和他介紹你的時候，瞧他的反應(yīng)并不熱情。你可惹了大事！沒瞧秦少卿才剛?cè)绾慰粗亓?？偏偏在這種時候打了她，這一巴掌怕是你把你爹的仕途都打了出去！”周老太爺氣道。

    周三郎便落淚哭起來，跟周老太爺磕頭，轉(zhuǎn)而跟周賢磕頭。

    周賢皺眉抓著周三郎的胳膊，叫他趕緊回屋反思去，別再惹祖父生氣。

    “反思什么，痛快去道歉！”周老太爺喊道。

    周三郎立刻起身，弓腰退出去。

    秦遠和周小綠如愿來到她娘身故的房間后，發(fā)現(xiàn)屋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看來他們要完全重新布置這間屋子。

    秦遠帶了四名隨從來，有男有女，他們按照周小綠的吩咐，布置起了房間。周家人當(dāng)秦遠是貴客，有求必應(yīng)，主動提供幫助，要什么家具就搬什么來。

    秦遠在旁看著這些人忙活的時候，轉(zhuǎn)頭問周小綠的臉如何，“還疼么？”

    “沒事，被打了一巴掌而已，不算什么?！敝苄【G語調(diào)一貫淡然。

    “剛才之所以沒為你說話，是因為咱們還要辦事，且等著事兒辦完了，便幫你收拾你三哥。”

    “不用，其實他也是個可憐人?！敝苄【G謝過秦遠。

    “你家里人的戾氣都這么重？”秦遠瞧周小綠一副早已經(jīng)習(xí)慣的樣子，心中有些驚訝。

    “我阿娘不是。”

    周小綠目光惆悵地環(huán)顧整個房間，心中蕩起許多回憶，母親給她繡花、做衣、剪窗花、制點心……

    周小綠紅著眼睛告訴秦遠，她阿娘是商南縣兵曹的小女兒，嬌寵長大，尤擅書畫。

    “母親嫁給父親之后，夫妻伉儷情深，本是一對佳偶，奈何只生了我一個女兒后，便再無所出。祖父等了三年之后，就欲令父親休了母親再娶，父親不愿，祖父強逼。后來父親找了個大夫來診脈，說是父親的問題，事情才算作罷了。但至此以后，我們五房便在周家處處受欺負。母親剛毅，并不計較這些，從不爭搶什么，辛苦帶著我在周家夾縫里過活。

    照理說我母親已經(jīng)這般謙讓容忍了，該一生平安對不對？可三年前的六月十八的早上，我卻被發(fā)現(xiàn)他突然死在了榻上。所有人都說她是因為她不堪忍受自己無子的生活，所以服毒自盡了?！?/br>
    周小綠說著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她怕被那些搬家具的周家下人聽到，就轉(zhuǎn)過身去，用袖子悄悄拭淚。

    “那你如何肯定你母親并非自盡？”秦遠問。

    “她在前一日還高興地答應(yīng)我，第二天會借著去道觀上香的由頭，帶我出去玩。前一日下午，我氣不過跟我四姐打起來了，受了罰。我賭氣說活著沒意思，母親告訴我活下去比什么都好，等我長大了許配人家，日子就一定會越來越好。因為母親知道我身上有和別人不一樣的能耐，她說她相信我有一天能有出息，帶她離開這個家?！?/br>
    周小綠說著便哭得更兇猛，愧疚自己沒能有出息，沒能在她母親身亡之前就救出她。

    周小綠還告訴秦遠，她母親身亡之后，她就勸父親趁早離開周家。父女倆便商議了賭錢的辦法，如此令周老太爺主動放棄了他父親。后來他們父女搬出去，日子果然好過了很多，但因為沒錢，暫時沒辦法離開上洛縣。周小綠幫人買菜的時候，因為記性好被異人盟的盟主看中，盟主瞧出她的能耐之后，便出資幫助她。

    “但我父親后來真的嗜賭了，母親的死對他打擊很大，他便消沉了?！敝苄【G嘆道。

    秦遠：“對了，我們這次來上洛縣，你怎生沒去瞧你父親？”

    周小綠垂眸：“他不在上洛縣，我悄悄把安排他去了別的地方。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因為從我加入異人盟之后，我總覺得以后會有危險，怕他們拿我父親做要挾，所以提前安排了他。抱歉，我也不能告訴你。”

    周小綠已經(jīng)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她不想再冒險失去自己的父親。

    “你是個好孩子?！鼻剡h感慨，也很理解她當(dāng)時為何會選擇異人盟。那種情況下，她幾乎沒得選。

    “我加入異人盟這么久以來，雖然沒有親手殺過人，只是聽命異人盟盟主的吩咐去監(jiān)視人，但我知道，我監(jiān)視過得那些人，有很多早已經(jīng)不在這世界上了。”周小綠告訴秦遠，她手上其實沾血了。

    “你不監(jiān)視，異人盟盟主便會大發(fā)慈悲，放過那些人么。比如你不監(jiān)視我了，我就會被放過么？”秦遠問。

    周小綠搖頭。

    “不必想太多?！鼻剡h話音剛落，聽那邊有人喊著六妹。

    二人回頭瞧，看見周三郎低著頭，悶悶地走到二人跟前，行大禮跟周小綠道歉。

    “剛才是我不對，不分青紅皂白打了六妹，我給六妹道歉！”周三郎說完，見周小綠臉色平淡不吭聲，連忙再行禮，“不然我跪下給你賠罪也行，只要六妹原諒我?！?/br>
    周三郎說著就要跪，被周小綠攔下了。

    “不必，我沒記仇。這種打我以前在周家的時候早習(xí)慣了，沒什么丟不丟臉的。”周小綠聲音平靜道。

    周三郎還是連連鞠躬致謝。

    那邊屋子里的大件家具布置完了，周小綠就去開始布置各種小件擺設(shè)。

    秦遠則留下來跟周三郎說話：“你見她第一眼的時候，便不覺得開心么？”

    周三郎跪下了，給秦遠賠罪，眼淚隨即就下來了。

    “你起身，我沒有問責(zé)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你若說實話，這事兒便不計較了?！鼻剡h道。

    周三郎乖乖點頭，他看一眼秦遠，知道自己撒謊說開心對方肯定不會信，只能老實道：“腦子里第一個想法是……是六妹不守規(guī)矩，別的還……還沒來得及想。”

    “這確實不是你的錯?！鼻剡h嘆道，這是教育的問題。

    周三郎才十七八歲，已然形成了固定思維，看人先看規(guī)矩，再論其它，即便對面的人是他很久沒見到的堂妹。當(dāng)然很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加持，女人在周家里根本就沒地位，特別是周小綠所在的第五房，是被長久不喜歡且被拋棄的那種。

    “你在這個家活得累不累？”秦遠再問。

    周三郎點頭，趕忙又搖頭，支支吾吾慌張了。

    “男人還是應(yīng)該走出去，瞧瞧外頭什么樣，想法或許就變了?！鼻剡h拍拍周三郎的肩膀，隨口一說。他知道這種家庭的影響對人的性格幾乎起決定性作用。即便自己有意識改，怕是也很難改變。

    周三郎很惶恐地點了點頭，且很用心地把秦遠的話記在心里。畢竟秦遠是他從小到大以來見過最大的官，而且連這是連祖父見了都要十分敬重的人物。

    “好了?！敝苄【G安排好屋子里的一切，就出來通知秦遠。

    秦遠打發(fā)走周三郎后，就進屋了。屋子里跟之前空曠的樣子完全不同了，布置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正前方掛著一副山水畫，然后是主坐，邊上高幾花架，放著蘭花，北面的墻上還掛著一個寶劍。

    再往里瞧寢房，雕花架子床，床前方放置這一個錦緞刺繡梅花的五折屏風(fēng)，臨南窗放著羅漢榻，羅漢榻不遠處是個小桌上放著梳妝鏡，北面墻放置著衣柜書架。

    地中央一個小圓桌，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地上則有一張沾有白色藥粉的巴掌大的黃紙。

    “家具不完全一樣，雕花有些出入，但大概是如此，具體不一樣的地方，我會和你細說?！敝苄【G指著床。

    床上鋪著被褥，上面放著一個稻草人，被褥沒有凌亂的跡象。

    周小綠告訴秦遠，當(dāng)時她母親就躺在床上中毒身亡。

    “人平躺朝上，右手左手就這樣很自然放在床上，嘴唇黑紫，七竅流血，是中了砒霜之毒。對了，我跟你說的那根一尺多長的頭發(fā)，就在我母親的左袖子邊?！?/br>
    “袖子下還是袖子上，還是在袖子一邊？”秦遠詳細問。

    “一半袖子上，一半在床上?！敝苄【G忙問秦遠是不是有什么線索。

    “穿鞋沒有？”

    周小綠點頭，并告訴秦遠，當(dāng)時是在早晨被她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但她懷疑母親晚上就已經(jīng)死了，因為她摸到母親尸體的時候已經(jīng)是涼的了。

    “你父親當(dāng)時在哪兒？”

    “受我祖父的命令，同大伯一起去商南縣串門子了，兩天后才能回來?！?/br>
    秦遠環(huán)顧屋子一圈，嘆道：“如果這就是案發(fā)現(xiàn)場當(dāng)時的情況，倒是不亂。桌上的水和地上的紙，看起來很像是你母親自己服了毒。”

    “她不可能自盡?！敝苄【G堅決道。

    “她當(dāng)然不是自盡。床前放著屏風(fēng)這樣穩(wěn)當(dāng)?shù)亓⒃谇邦^，若你母親自己服用了砒霜，那就是在發(fā)作之前，先躺在了床上，砒霜毒發(fā)作的時候人異常痛苦，她不可能老實祥和地躺在榻上，毫無掙扎反應(yīng)，被褥保持這么整齊。如果她是中毒后才上的床，走路搖晃四肢麻木，一定會撞倒屏風(fēng)或是其它東西。

    還有那根頭發(fā)，必定屬于兇手。兇手應(yīng)該是毒殺你母親之后，搬運她到了床上的時候，不小心把頭發(fā)掉在上面。但正常男女都會束頭，按理說不會掉一尺多長的頭發(fā)?！?/br>
    “那怎么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

    “兇手至少是兩名女子，夜里已經(jīng)準備睡覺，卻披散著頭發(fā)來見你母親。”

    第60章 白菜宴（修bug）

    “為何說是兩名女子？”周小綠不懂。

    “你們是母女, 也是你第一個發(fā)現(xiàn)你母親的尸體，我猜你的房間距離你母親很近，而事發(fā)當(dāng)晚你什么都沒聽到, 對不對？”秦遠問。

    周小綠點頭。

    秦遠解釋道：“深宅后院, 還是在深夜，你母親獨自一人在房中, 有人披頭散發(fā)的人來見她，不僅沒有引起她的慌張，還可以哄她吃下有毒的東西, 應(yīng)該只可能是和她相熟的女子。

    床褥整齊, 說明你母親并沒有在榻上中毒掙扎, 是有人饒過屏風(fēng)將尸體運到了床上。如果只是一名女子運尸，因為力氣有限，一定會進行拖拽, 拖拽過的衣服有磨損痕跡，會粘塵比較臟，也會造成你母親的發(fā)髻凌亂。但你當(dāng)時仔細觀察過來，卻并沒有在尸體上看到這些, 所以我推測是兩人或兩人以上運尸?！?/br>
    “我本以為這事兒跟我祖父脫不了干系, 現(xiàn)在看來，或許是我冤枉了他。”

    周小綠忽然想起來什么, 對秦遠道。

    “會不會是我二嬸？那天下午, 二嬸跑過來跟我阿娘吵架, 我阿娘起初讓著她, 沒理她，她反而更生氣，順嘴就罵我是個妖精生的，被開水燙一下都不知道叫著喊疼，說我和我阿娘都是怪胎。我阿娘因聽她罵我才真生氣了，摔了杯子，二嬸后來才離開。”

    秦遠沉吟了片刻，點點頭表示有這個可能。秦遠讓周小綠想辦法把她二嬸帶過來。他們可以來一個突然襲擊，讓他二嬸重新來瞧現(xiàn)場，若心虛必然有所表露。

    周小綠點頭，立刻跑出去找人，但轉(zhuǎn)眼她就回來了，她面容淡淡但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秦遠。

    秦遠和周小綠相處久了，多少了解一些，這眼神就代表周小綠‘震驚’了。秦遠忙問周小綠怎么了。

    “我二嬸死了。”周小綠對秦遠道，“我二嬸二叔倆人都死了，死在同一天?！?/br>
    秦遠記得之前周老太爺說過，他的二兒子和六兒子都已經(jīng)死了。秦遠還沒納悶過為何會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周老太爺相繼死了兩個兒子?，F(xiàn)在沒想到不止是兒子，竟然還有兒媳。

    “那你六嬸呢？”秦遠問。

    “差不多一樣的，和我六叔的死就差一天。都說是突然染了暴疾，六叔六嬸是突然死了，二叔二嬸則挺了四五日才去?！敝苄【G一直盯著秦遠看，“秦大哥，這太奇怪了，對不對？”

    秦遠默然。

    “走，咱們出去吃飯，叫上你三哥。”秦遠先走了出去。

    周小綠就叫上了周三郎，倆人一起陪著秦遠到了上洛縣最好的酒樓。

    秦遠問他們想吃點什么菜，張三郎和周小綠都客氣地請秦遠決定。

    “再給你們一次機會點菜?！鼻剡h道。

    張三郎還是客氣地請秦遠做主，周小綠一直無所謂吃什么，也隨著秦遠。

    秦遠讓他們稍等，去了一趟廚房，隨后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