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求求你,聽我的
那個男人關(guān)了沐浴,沒有了水流聲,狹窄的空間顯得愈加逼仄,地上老舊的瓷磚間隙布滿了青苔。那個男人站在他身后,雙手放在他的臀部,抬起。 他眼前是一面鏡子,那個男人那只黝黑的手拿著一張照片。他緊緊地盯著照片背面的空白,發(fā)出一陣凄厲的笑聲。他身后傳來呻吟聲,yin邪的、節(jié)奏的。 “聽說你差點殺了人,為了照片里的誰?” “你很棒,不比女人差。照片還你,我也不再欺負(fù)你了……” 光的影子在窗簾上來回晃動。 林止雙手攥住被角,他閉著眼睛,眉頭緊鎖。他在睡夢中,呼吸相當(dāng)急促,他的頭在搖晃。月色落在他身上,他額頭上的冷汗清晰可見。他在說話,童遇安靠近一步。 “jiejie,jiejie......”林止用孱弱的聲音呼喚著,似在啜泣,似是訴說。 童遇安走過他們的距離,坐到林止身邊,抬手擦拭他額頭上的冷汗。他旋即甩開,瞬間驚醒過來,眼角滑出一滴淚。 林止一眼瞟見童遇安。他的目光冷冷的、厭煩的,聲音也是:“你進(jìn)我房間干嗎?” 童遇安靜靜地看著林止,沒有說話。平時就算打掃衛(wèi)生,她也要經(jīng)過林止的允許才能進(jìn)來。今天晚上,就要睡下了,卻不知不覺進(jìn)了他的房間。 “出去?!?/br> 童遇安依他所言。 “咔”的一聲,門關(guān)上了。 童遇安背靠在門上,身體像被巨大的漩渦完全抽光力氣。 房子籠罩在淡淡黑暗中,寂寂無聲。 像是要逃脫這團(tuán)寂靜,童遇安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倒在床上。疲憊感像等候多時迅速襲來,她放任自己睡了過去。 童遇安感覺自己躺在黑暗之中,安靜、無念,就像靜止的永恒,很是愜意。 就在童遇安徹底昏睡之時,有人叫了她一聲。聲音很低,似在黑暗中消散了,只留下一絲聲韻到達(dá)她耳邊。 “安兒……” 耳膜傳來一陣劇痛,童遇安驚醒過來。 胸口有種流逝的絞痛感。 她深吸一口氣,卻像吸進(jìn)一團(tuán)濃煙,脹痛的負(fù)重感從喉頭直達(dá)肺部。她猛烈咳嗽,完全清醒過來。 童遇安凝聚視線,襯著月色看見林止坐在自己身邊。他看著她,臉色平靜,眼神篤定。 由遠(yuǎn)而近的汽笛聲不斷傳來,童遇安心中警鈴大作。 林止平靜地向她傳達(dá)一個信息:“樓下的樓層起火了。” 童遇安手撐著床起身,未來得及關(guān)窗,人就被林止拽了回來。他攥著她的手腕高舉在頭上,死死地將她壓制在身下。 “林止,你干什么?”童遇安詫異道。 她看著林止,他嘴唇輕顫,眼眶發(fā)紅,目光中情緒復(fù)雜、澎湃。 他用嘶啞的聲音問:“姐,你想他們嗎?” 濃煙從窗口不斷飄入,呼吸一陣陣刺痛。室內(nèi)溫度已經(jīng)高得異乎尋常。消防車似乎已經(jīng)來到公寓樓下,警笛聲低沉而悠長地響個不停。 童遇安看著林止,她說:“不想。” 林止?jié)M目隱痛,一滴眼淚落在童遇安右臉頰兩道縱橫的傷痕上。她用力掙扎,可四肢均被他束縛,如何也掙脫不了。 “你有!”林止大聲嘶吼。 “沒有!放開我!” “姐,我不能丟下你。求求你,聽我的.....夠了,這輩子夠了,不要再走了.......” 童遇安施以渾身力氣掙脫了林止的束縛,狠狠扇了他一耳光,緊接著關(guān)上窗口。 童遇安搖晃跌撞地走出房間,發(fā)現(xiàn)家里除了大門緊鎖,其余門窗全都敞開了,濃煙彌漫了整個屋子。 看著看著,募地一絲思緒涌上心頭,她停下了腳步。 有那么一瞬間,童遇安躊躇了,隨即蕩然無存。 關(guān)上所有門窗后,童遇安進(jìn)到浴室猛喝涼水。冰涼緩解了喉頭的不適。她暈乎乎地弄濕了幾條毛巾,步履蹣跚地回到房間。 林止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宛如一臺報廢的機(jī)器。 童遇安用濕毛巾捂住他的口鼻,輕輕抱住他的頭,在他耳邊低喚他的名字,聲音干澀,啞得嚇人。 屋里死一般的肅穆沉寂。 很久很久,在她以為他再也說不出話時,他用粗啞低微的嗓音說:“姐,我很累很累......” 最懂他的人無法諒解他的時候,任何事情也就無法恢復(fù)正常。當(dāng)她深諳這一事實,當(dāng)她洞察他照單全收的那些凋零的日子,她仍然對他懷有希望。 她說:“林止,我想活,你要陪我。” 童遇安從來不會拒絕林止任何事情,第一次,這是她第一次要求他為自己付出。她要他活。 不知過去了多久,外面?zhèn)鱽砻土业那瞄T聲。 童遇安飛奔出去,使勁挪開堵在門上的鞋柜,拉開灼熱的門把,走廊上的濃煙撲面而來。 在強(qiáng)光手電的照亮下,她看見了來人。 “我弟弟在房間,骨折了,走不了?!?/br> 消防員給童遇安戴上防毒面罩,然后到房間里給林止戴上防毒面罩,扛在肩上帶了出來。 “祁樹” 她叫得沒錯,確實是他。 “別慌,跟著我走。”祁樹拉起童遇安的手,可是她的腿像生了根一樣一動不動。 童遇安轉(zhuǎn)身跑回房里,很快又出來了,懷里多了一個哆啦a夢的公仔。 祁樹帶著他們沿著消防疏散指示燈向出口跑去,到達(dá)消防樓梯間時他對她說:“我只能送你們到這兒了,剩下的跟著他們走?!?/br> 祁樹將林止交給一名戰(zhàn)友,快言快語地說:“小六,他骨折了走不了,帶他們下樓,我和阿民上去支援副隊?!?/br> 在消防員的護(hù)送下他們急速下樓,三臺消防車正不斷往起火樓層注射水龍。警戒線外的人們一片喧囂。 童遇安抬頭仰望,這棟公寓統(tǒng)共十二層,每層樓三個單位,起火樓層是六樓,他們住在八樓。此時明火漸漸得到控制,蘑菇狀的黑煙揮之不去地盤踞在上空,刺鼻的燒焦味道很濃。 林止一只腳跳到石桌上坐下,童遇安把懷里的哆啦a夢給他,問他餓不餓?他沒說話,她說她餓了,要去買東西吃,讓他在這兒等她。 “老板,我要五十串羊rou串,特辣的?!?/br> 童遇安身影瘦弱,站在美食街的一個燒烤檔前。 晚上十二點,寒風(fēng)凜冽,生意慘淡。這時來了個穿著單薄,臉上有刀痕的女人,來跟他買五十串羊rou串?老板難免吃了一驚:“不是,姑娘,我沒聽錯吧?” “我沒講錯,我要五十串羊rou串,特辣的。” 老板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應(yīng)聲:“好勒!請稍等?!?/br> 約莫二十分鐘左右,童遇安回到林止身邊。 此時公寓里所有的居民都已安全撤離?;饎蓍_始慢慢減少,煙霧也越來越稀少。 童遇安一口接一口、一串又一串地吃著羊rou串。 麻辣刺激著口腔,食物填充了胃部,她感覺身體愈發(fā)暖和了,好像從一片虛無的某處找回了實感。 林止臉無血色,紋絲不動,眼神像是枯萎的樹洞。 一陣北風(fēng)繞墻而來,林止本能地抱緊懷里的哆啦a夢。終于,他把視線投向童遇安,這時她幾乎把羊rou串吃完了。 她吃得有些快,嘴唇充滿血色,可能太辣了,她眼睛也紅了。她對他笑,眼淚出來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說:“好吃……” 那天晚上,經(jīng)過一個半小時,火終于撲滅了,無人員傷亡。消防官兵收拾裝備準(zhǔn)備返程的間隙,祁樹灰頭土臉的來到童遇安身邊,蹲在她跟前。 “讓我看看你。”他的聲音分明嘶啞,卻又極其輕柔,像對待一件易碎品。 他握著她的手,輕輕撫摸著,抬頭問她:“疼嗎?” “吃飽了,不疼?!?/br> “害怕嗎?” 她搖搖頭。 他笑了,她也笑了。 林止的腦海中驟然響起了破裂的聲音。他眼皮一跳,抬眼仰望。在他身旁有一盞破舊的路燈發(fā)出澄澈明亮的光芒,好像某人的眼睛,帶著責(zé)備將他看透。他就像赤身裸體暴露在世人眼前,他羞愧、悲憤、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