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那我還是別說了。被困在這方天地里的女人,大多都是身不由己。哪怕我身為皇后,又有什么資格來輕鄙她們呢。都是可憐人罷了?!被屎笳f著,換了個話題,“觀主你應該去過很多地方吧?!?/br> “天南地北也確實都走了一遍。”主要是為了學習方術,不得不到到處奔走。 “我其實也去過一趟嘉峪關。”皇后像是把秘密說給傅杳聽一樣,聲音還壓低了一些,“偷偷去的,這事我爹娘至今都不知道。當時我要去外家,結果我爺爺悄悄帶著我去嘉峪關繞了一圈。嘉峪關可真美,有時候我做夢都會夢到那里的黃沙。” 她那時候還以為自己會有再去的機會,但現(xiàn)在,這輩子都只能在夢中回顧了。 “嘉峪關確實很不錯。”傅杳也道,“出了嘉峪關一直往西走,那里會更漂亮。你能見到成群的雪山,還有山下的牧場。雖然我們總瞧不起匈奴韃子那些人,但不得不承認,人家的牛rou羊rou做得比我們中原地道?!?/br> “我都沒品嘗過呢?!被屎笥行┻z憾道。 傅杳拍了拍窗戶,“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四月,雪山正在融化,豐茂的草原剛剛長起。只要你敢翻過這道窗戶,窗外就是賀蘭山,過去就能嘗到馬奶酒和烤全羊?!?/br> 皇后愣住了,她是知道傅觀主有些特殊的能力,但現(xiàn)在那個窗戶…… “真的能去?”她很好奇,可身體卻沒動。 “你不信我?”傅杳揚眉道。 “怎么敢。”皇后搖頭。 “那明明想去,為什么不過去呢?” 皇后張了張嘴,最后長嘆道:“我是皇后啊,又怎么能離開這里?!?/br> “是啊,明知道不能離開,卻還要提這些?!备佃每粗^了一會兒,輕輕道:“是想爺爺了嗎?” 一句話,讓皇后濕了眼眶。 做夢不是夢到阿毓,是夢到了爺爺;嫁給寧王不是迫不得已,是為了能守住爺爺?shù)臉s光;忘卻前塵,換掉自由,是閔家沒了爺爺,已經(jīng)無人能支撐起這些。 她不后悔付出一切,只是在很疲憊時,會很想他老人家。 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的眼淚逼回了心里,皇后起身道:“我有些困了,多謝觀主陪我一起消磨這些時間?!?/br> 傅杳一笑,人往窗外一倒,消失在這座冰冷的宮殿中。 月光雖然冷情,但卻非常公平。 帝王家能享受這般月色,街頭的乞丐也一樣能望月思懷。 傅杳走到寂靜的長安大街上,清冷的月色如影隨形。她走到定國公府時,定國公府的大門自動打開,待她進后,又悄悄關上。 繞過影壁,穿過游廊,重重大門次第漸開,柳讓花止,傅杳暢通無阻地來到了思懷院。 院里,燈光還亮著。初春的天氣透著一股子的悶,書房的窗戶被打開著,窗內(nèi)有個人正在看著公文。 傅杳站在窗外的樹下,看著里面的人蹙眉寫著什么,任由落下的樹葉掉在她的肩頭,她一動不動,眼睛始終看著里面的人。 燭臺上的蠟燭換了一根又一根,眼見著東方既白,窗內(nèi)的人竟然一夜未歇。還是仆人端了熱水進來此后他洗臉,他才驚覺一夜已經(jīng)過去。 “四爺,該上朝了?!?/br> 傅侍郎一看窗外,仍舊灰蒙蒙的天色下,確實藏著一道曙光。 “竟然這么快?!彼蛄藗€哈欠,人卻是精神奕奕。熬夜一宿后,最精神的反而是早上這會。 在洗漱時,他吩咐仆人道:“我等下去上朝,你讓秀云她們把九娘收拾好。我上午就會回來,到時候陪她去郊外的馬車你都備著?!?/br> 仆人心知,老爺是前段時間答應了姑娘陪她,所以才熬了個大夜。心疼之余,卻也開心。 雖然說四夫人已經(jīng)故去,但他們父女關系卻是最親近的,這比起其他三房就要強得多。 傅杳站在窗外目送著傅侍郎離開,才轉身出了定國公府。 她本想去看看一些從前喜歡吃的食鋪回味一下從前,但是時間太早了,這會兒大多都沒開張。 最后倒是路過一家眼熟的巷子,見到巷子口一對眼熟的夫妻正擺著一面攤賣著面條。 面攤上客人還挺多,聽他們聊天的內(nèi)容,大多都是熟客。 傅杳也選了邊上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要了碗招牌的炸醬面,慢慢吃著。 “老常頭,聽說你那個傻兒子好了?”有客人高聲道,“這吃什么藥好的,傻了那么多年還能好。” 面攤老板是個脾氣好的,他也不生氣,道:“沒吃藥,讓鈴醫(yī)瞧過,說是之前丟的魂回來了,人就好了?!?/br> “那你兒子這魂可是丟了好多年了?!?/br> “現(xiàn)在也好,算是苦盡甘來。這人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你們夫妻兩個就等著享福吧?!?/br> 熟悉的食客調(diào)侃著,旁邊賣豬頭的屠夫聽到了,也跟著道:“這也是老常頭他們好事多做了,有這個善報。這世上傻子那么多,最后能有幾個好的。” “賣豬rou的,你要這樣說,那你可就得小心點了。你手里殺孽那么多,小心將來豬妖找你算賬?!?/br> “呸,殺了這么多年豬了,我還怕這些?”屠夫呸了一聲道。 早上來吃面的基本上都是趕工的苦力,一碗面的功夫,你人來人往很快就散了,留下面攤夫婦在收拾著碗,隔壁屠夫還送了他們一條肥rou,當給他們賀喜。 在傅杳將一碗面吃完時,從巷子里走來一十四五歲的少年,看樣子是送面粉來的。 在少年即將走過來時,傅杳一踢桌腳,那帶著面湯的碗不合常理地朝著少年飛去。少年不躲不閃,一只手抓著面粉袋,另外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把面湯碗接在手里。 “這孩子手腳還真靈敏,”屠夫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道:“他可以去軍營當個百夫長了?!?/br> 脾氣好的老常頭卻晦氣道:“去什么軍營,他就跟著我們賣面,以后繼承我們的面攤就好。我已經(jīng)打算好了,再攢點開,給他開一家面店?!?/br> 少年沒聽父親和屠夫叔叔的話,將面湯放到了傅杳面前,看著這個打扮有些奇怪的客人道:“您還要再來一碗嗎?” 傅杳像是瞎子一樣伸手,示意少年低下頭來,“我會摸骨像。這面我沒錢付,但可以幫你算個命,抵消這面錢?!?/br> 少年一聽,笑道:“客人今天沒錢,下回來付也成。”基本上說下回,是默認了她吃這頓霸王餐。 “那可不行,我的人情價值千金,豈是一碗面就能抵的了的。”傅杳站了起來,手準確無誤地摸到了他的臉,沿著他的輪廓摸了一遍后,像模像樣道:“你這天生是富貴骨,將來是封侯拜將的命格。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先去爭奪一番武狀元的資格。得到了,才前途一片坦蕩?!?/br> 說完,傅杳笑著離開了這里,留下少年以及少年人的父母面面相覷。 屠夫最先反應過來,咧嘴道:“你看你看,不止我一個人這樣說吧。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讓他賣面以后最多也就是個賣面的,這不是擋了他的福氣嘛。我跟你說,這聽我的準沒錯。我就覺得他是當將領的料?!?/br> “你別在這胡咧咧!”老常頭怒了,“從軍有什么好,將來離了家能不能回來都不知道呢。”說著,他面也不和了,拉著兒子就往家走,一邊走一邊叮囑兒子道:“你別聽那個屠夫的,他以前還老說自己做夢是個什么大將軍,現(xiàn)在不還是殺了半輩子的豬。你啊,老老實實跟著我賣面就行?!?/br> 第74章 “放心吧爹,我不會的?!鄙倌旯郧傻?,不過對于屠夫叔叔的事情,他有些好奇,“寇大叔真做過自己當大將軍的夢嗎?” 見兒子聽話,老常頭心里松了口氣,不介意說點老友以前的糗事:“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寇叔小時候老說自己做夢,夢里千軍萬馬,他騎在馬上威風的很。那個時候你寇爺爺還真以為他以后會有出息,專門請了武師傅來教他拳腳功夫,可結果呢,現(xiàn)在還不是老老實實地繼承父業(yè)殺豬。所以啊,做人還是得腳踏實地的好?!?/br> 少年點頭聽從教誨,“我知道了?!?/br> …… 寇屠夫從不缺斤少兩,因此rou賣的很快。太陽剛出來沒多久,他就能收攤回家睡覺了。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像是上輩子覺沒睡夠一般,寇屠夫只要把活做完了,一準就在旁邊打瞌睡。 但就是這樣,他日子還是過得非常美好:兒女雙全,妻子貌美,父母康健,家有余財,自身也沒什么病痛,只除了嗜睡這點,人生堪稱完美。讓無數(shù)人暗中羨慕。 今天他和往常一樣回到家,換了衣服就倒在了席子上睡回籠覺。 他妻子貼心的給他蓋了個件薄被,然后料理家務去了。卻不知她的丈夫一進入睡夢當中,卻又夢到了多年不見的場景。 “殿下!”隨著一聲驚叫,寇屠夫突然從夢中驚醒。 他睜開眼睛后,想抓住夢中里只言片語,然在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夢里的往事如冰消雪融般,已經(jīng)再也記不起來了。唯一留下的,只有臉上殘余的淚痕。 抹了把臉,寇屠夫最后那點悲傷的情緒也隨之消散。看著手中的淚,他甚至都在想自己為什么會哭。 “爹,你怎么了?”女兒軟軟地靠了過來,清澈的大眼睛看著他,道:“殿下是誰?” “什么殿下?”寇屠夫問。 “你剛剛喊的啊?!?/br> “剛剛?”寇屠夫回想了下,腦海里對于剛才的夢已經(jīng)徹底想不起來了。 等到中午吃飯時,女兒把這事放在餐桌上說了出來,寇爺爺寇奶奶是見怪不怪,不過寇屠夫卻見妻子欲言又止。 吃過飯,他問妻子道:“怎么了,我難道經(jīng)常說奇怪的夢話?” 寇妻是個溫順的女人,從來不會搬弄半點是非。有很多事基本上都放在心里,不會去計較。 現(xiàn)在聽丈夫問,她猶豫了一下,道:“你在夢里經(jīng)常會喊‘殿下’,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和你成親以來,每次你有高興的事時,做夢都會叫上一兩句?!?/br> 一開始她還奇怪是哪個人,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她只是沒想到,丈夫竟然半點都不知道這事。 見到丈夫滿眼的迷茫,她道:“要不,我們哪天去護國寺問問?” 寇屠夫同意了,他對這個不是很排斥。 …… 傅杳那日見到閔毓的新軀體之后,心里也有些想看看老常頭會怎么選。畢竟一個有關兒子的前途,一個有關兒子的性命。這種最暴露人性的選擇,讓她無比的著迷。 因此她成了常家面攤的???。 不過老常頭似乎不待見她,每次她來,都不給她什么好臉。甚至還讓兒子離得她遠遠的,稍微靠近她一點,就叫兒子回去。 這種防備,傅杳知道源頭在哪,不過她半點也不在意,仍舊每天來報道。 次數(shù)多了,她漸漸也能聽到一些家長里短。 比如今天老常頭就問隔壁rou攤的屠夫,“聽說你昨天去護國寺了?你那個病好點了沒?!?/br> “什么病,你才有病?!笨芡婪虮┰甑溃爸皇亲鰤舳?,夢醒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br> “老寇,你這夢做了好多年了吧?!庇姓J識的熟客也調(diào)侃道,“你以前不老說自己是大將軍嘛,現(xiàn)在怎么還在殺豬啊?!?/br> 寇屠夫將殺豬刀一插,道:“今天rou不給你留了?!?/br> “別啊,哥哥我說錯話了成不。我今天領工錢,還想買點rou回家給婆娘孩子開開葷呢?!蹦鞘炜兔η箴埖馈?/br> 傅杳從這些對話中抬頭,看向了正哼哼的屠夫。 要不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呢。宮里那道執(zhí)念快潰散了,這里姓寇的自己先冒頭了。 …… 寇屠夫將攤位上的rou賣完了,和老常頭打了聲招呼,順便又調(diào)侃了常家兒子幾句,和往常一樣回了家。 到家后,他回房先點了檀香,這是聽護國寺的和尚說的,說點了這個就不做夢。 不過很顯然,那和尚說的并沒什么卵用。